第 8 节
作者:
小秋 更新:2021-02-25 04:22 字数:4853
还没放亮呢,老槐树如大山上生出的一堆儿小山,高大、阴森,沉
默不语。
老四海四下查看了一眼,树洞依稀,圆圈依稀,自己刻下的字
迹同样依稀。不同的是神树上多了几条红布条,裤腰带一样将老树
缠了个结实。老四海明白,这是善男信女们给神仙送的礼物,不禁
大为高兴,自己的谎言果然奏效了。
老四海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进树洞,探到一半又缩回来了。他找
了一根树枝,在树洞里扒拉几下,稀里哗啦的,果然有些物件而且
没有危险,老四海这才把手伸进去。老四海几乎是惊恐地惨叫了一
声,我的天,树洞里的硬币足足有两寸多厚,而且还间杂着不少毛
票。老四海的第一个感觉是,妈的,我怎么没带个口袋来?然后他
又憧憬起腊月二十三来了,那天南款的集更热闹,人更多呀!
老四海身上的所有口袋都装满了硬币,他还专门腾出个上衣兜
来装毛票,他估计这些钱得有六七十块,三个月的伙食费都够了。
当老四海摸到最后一个口袋的时候,他发现了那只老鼠夹子,老四
海狞笑着将老鼠夹子装好,然后平平稳稳地放进树洞。那个瘦子居
然想当自己的师兄,下辈子吧!
回家的速度慢多了,老四海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走起路来,身
上哗啦哗啦地乱响,他双手托着裤子兜,一步一探地往前走。
天蒙蒙亮,四野空寂无声。
老四海是山里长大的,在山里能听到一般人听不见的声音。大
约走出了三、四里地,老四海就觉着前方有个黑影,由于此人在山
路上行走的动静很大,他断定这家伙不会是当地人。老四海觉得自
己是有产阶级了,应该小心才对。于是就悄悄藏到一棵大树后面。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路,但这么早就走山路的外乡人,估计不会是
什么好东西。
不一会儿,前方果然跑来个瘦高的身影,他急匆匆地跑却又跑
不了多快,不时地被山路上的石头、树枝绊上几下。老四海差点笑
出声来,这家伙就是那个想给自己当师兄的瘦子,他这么早就来了
!
瘦子在大树前停留了三秒钟,喝了口水,又使劲擦了擦汗。老
四海真有心叫他一声:“您别去了,钱已经在我手里了。”但他一
想起师兄即将被老鼠夹来个迎头痛击,便狠狠捏住自己的嘴唇。你
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大家说好了中午见面,你天没亮就跑来了,把
你手指头夹掉了才好呢。
师兄歇息了一会儿,便直奔神树方向跑去。老四海担心他来个
回马枪,师兄一走,他就拼命地朝驴人乡的方向跑了下去。
第三章 钱神论(1)
老四海相信知识的力量,所以非常好学。他曾经在大学的图书
馆里读到过这样一篇千古奇文:“……其亲爱如兄,字曰‘孔方’
。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
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
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
文章是东汉人董褒写的,当时老四海还没读完便惊得差点跳了
起来。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孔方兄”和“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董
褒这小子杜撰出来的。鬼才的含义是,他可以通晓只有鬼才明白的
道理,而鬼才明白的事大多是真理。董褒就是个鬼才,钱便是真理
。有钱,鬼可使乎,何况于人!
在白云观里,众人疯魔似的痛打金钱眼的行经,再次验证了古
人推断的伟大。亲爱如兄,亲爱如父,亲爱如奶奶!所以神树能成
为老四海射雕的第一张弓,其根源在于老四海对金钱的深刻理解。
而师兄就是老四海的第一只雕,把你射下来,看你还敢张牙舞爪!
胜利永远是令人喜悦的,老四海蹦蹦跳跳地跑回驴人乡。
跑到村口,他忽然想起来了,老爹今天就要下葬,一大堆杂事
正等着自己呢,于是悲切和烦躁又涌了上来。回家这两天,老四海
发现办丧事比办喜事还要累人。老爹死了,而他这个长子居然连坐
下来难过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整天沉浸在无休止的繁文缛节中,
如一个木偶。
师兄和长途车上的老头子都说过,自己即将交上好运了。难道
他老四海的好运就是家破人亡吗?老四海偷偷摸回了家,将几十块
钱的钢镚儿全部塞进背包里,估计得有五六十块钱。他不清楚这些
钱能干什么,但有钱总比没钱好吧。
天光渐亮,老四海叫醒弟弟们,一家人又开始为老爹的后事忙
活。
当天,老家人将老爹的棺材葬在养鸡场的废墟里,这是老妈的
主意。一来,省得找乡里审批坟墓用地,乡里那帮人都在琢磨着如
何报仇呢,而自家的棒子田本来就只有三亩,死人不能抢活人的粮
食。二来老妈认为,老爹这一辈子就想做个鸡头,让他跟他的鸡一
起去吧,阴间路上大家都有个照应。
由于流水席已经完了,没饭可吃了,下葬的过程便异常清净了
,前前后后都是老家这几个孩子在忙活。老四海指挥着弟弟们,忙
到中午,终于把老爹安葬了。
从山坡上下来时,老四海远远地看见了老景。他正失魂落魄地
站在路边,看样子是想过来答句话。
老四海几步冲了上去,揪着他的脖领子,凶恶地叫嚷着:“你
说,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呀!”
老景脖子上青筋暴露,神色惶恐,他张着双手,困难地说:“
我们没有碰过他一个手指头,就是窝囊死的。”
老四海怒道:“你们随便抓人,是要负责任的。”
老景苦着脸说:“谁随便抓人了?那三个人是不是吃你们家鸡
吃死的?我们连调查的权利都没有吗?谁能想到他一晚上就窝囊死
了?”
“他们硬抢我们家的鸡,是他们自己吃死的。”老四海叫着。
“不对,人家都说是你爸爸送的,人家没要。”老景的调查也
挺严密的,事实好像也的确是这样的。
老四海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老景说得没错,可到底谁
错了呢?
老景甩掉老四海的手,走到老妈面前:“大婶,您别难过,这
种事真是百年不遇的。”说着,他拿出二十块钱,一把塞进老妈手
里。“您拿着,让四海他们好好上学,混出个人模样来。”
老四海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生下来就是人的模样,不像你
。”
老景假装没听见,继续说:“大婶,你要挺住啊。”
老妈捧着钱有点儿不知所措,老四海一把将钱抢过来,摔在老
景脚下:“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少跟我们玩儿这一套。”说完,
老四海拉着老妈,招呼着兄弟们回家了。
老景站在原地,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玩儿这套?哪套啊?
”
老景当上警察不过是半年的事,这是他第一次碰上死人的案子
,死的人还全是驴人乡的。
上学时老景读到过这样一段话,是海明威写的:“这世界是美
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从此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之所以当了警察,也是希望为
这个美好的世界奋斗奋斗。老爹死前,老景一直认为死人是件很庄
重的事,人命关天嘛!而自己的职责就是少死人或者是别死人,可
这两天一口气竟死了四个,死得莫名其妙,荒唐透顶。其实他早就
想来老四海家看看,老四海他爹的死亡最是蹊跷了,简直是有点儿
滑稽。老景清楚自己在这件事里并没有过错,公安系统也没错,总
不能连调查都不允许吧?但他这心里就是不塌实,老四海他爹终归
是在自己的看管下死亡的,于情感上总有点说不过去。
这几天老景有点儿失眠了,他想不通,死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简
单!可以这么容易啊!而且死了四个人居然连个原由都说不出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老景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拾起二十块钱,回南款了。
一路上,他眼前一直晃悠着老四海的形象,这小子脸上充满了
邪气。他有个预感,老四海早晚得成了自己的对头,弄不好还要在
他身上倒霉呢。
老爹死了,老四海俨然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是要负责任的。
这几天是太累了。一进家门,大家争先恐后地瘫倒在床上,四
弟、五弟拉过被子就要睡觉。
老四海叉着腰,怒吼道:“起来,跟我到后山去。”
二弟惊奇地问:“哥,去后山干什么?咱们刚从山上下来呀。
”
老四海道:“抄家伙。我要利用这个寒假,把咱家的养鸡场重
新盖起来。咱爸是因为养鸡场死的,咱不能让他死了都合不上眼。
”
四个兄弟里,三个小的当时就哭了,二弟震惊地揪着老四海的
袖子道:“哥,咱家什么都不养了,咱们养不起呀。”
老四海拧着眉毛道:“放狗屁,咱爹能干,咱也能干。我要让
他们看看。”说着,老四海冲进后屋,拿出了背包。他想把那些硬
币全贡献出来,苍蝇虽小,好歹也是肉。
第三章 钱神论(2)
二弟以为他要干什么呢,惊恐地叫道:“哥,咱怕啦,咱怕啦
。你问问咱妈,你问问咱妈呀。”
老妈拉着老四海的手,带着哭呛道:“娃啊,咱不养鸡了,咱
家没有万元户的命,咱家没人。”
老四海在屋中扫了一眼,五个虎虎势势的儿子,老妈居然说:
咱家没人!老四海沉着脸道:“我们这五兄弟全是废物吗?”
“妈不是这意思,你们都争气。可你爹不争气,我也不争气。
”此时老妈的脸就像被无数只蜗牛爬过一样,亮晶晶的,黏糊糊的
,全是眼泪。她泣不成声地说:“娃啊,娘对不起你,你恨娘不?
”
老四海不明白,老爹死了,为什么要恨老妈呢?老爹的死与老
妈没关系呀。此时老妈悄无声息地转进后屋,看样子是去拿东西了
。老四海瞪了二弟一眼,揪着他问:“你说,你是不是把妈气着了
?”
二弟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咱妈要干什么。”
在那一刻,老四海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荒唐而龌龊的念
头,老妈不会是已经做好了改嫁的准备吧?在农村改嫁虽然是件非
常丢人的事,但面对五个孩子,除了二弟以外,其他四个人依然在
上学,老妈要改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老四海正在接受高等教育,
老妈改嫁他是不会反对的。但老爹刚死啊,尸骨未寒,现在就改嫁
未免太快了些吧?老四海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会这么快的,不可能
这么快,除非是老妈早有准备。
此时老妈已经从后屋出来了,她手里拎着个土布包袱,走起路
来飘飘悠悠的。老妈将包袱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看了看老爹的牌位
,嗔怪地说:“你死啦,你老东西现在塌实啦,你不操心啦,把这
些玩意儿全留给我啦!我能怎么办呢?”
老四海不清楚包袱里有什么,走上去问:“妈,这里面是啥物
件?”
老妈默默地将包袱打开,摊在桌子上。天哪!那全是花花绿绿
的纸条,足足有好几百张之多。纸条的质地各不相同,有信纸的,
有牛皮纸的,有作文纸的,有本子上撕下来的,还有从鞋盒子上扯
下来的废纸片,甚至还有几张手纸,手纸上的字迹足足有小拇指般
粗细。老四海拎起几张纸条来在眼前晃了晃,立刻就傻眼了,这些
纸条竟全是欠条。大到一百块钱的正式借据,小到两块、三块的棒
子钱,债主们除了亲戚就是乡亲,清一水的熟人。老四海甚至在欠
条中发现了已故乡长的欠条,三只老母鸡,十五元整!文字的下面
是老爹按下的红手印。
老四海对家里的财务情况不大了解,看到这么多欠条不得不强
咽了几口唾沫:“妈,咱家怎么欠人家这么多钱?”
老妈抱着老爹的牌位,颓然坐在一旁:“全是你爹,全是你爹
干的好事,非要开什么养鸡场,把这条命都开进去了。”
“我是问您欠条的事呢。”老四海知道,女人一旦唠叨起来,
往往是不着边际的。
老妈只得耷拉着眼皮道:“有的是你爸爸开养鸡场的时候借的
,有的是人家硬塞来的,头年乡长让咱们家把全乡的鸡都买下来了
。我和你爸爸本来想着,拼命干上一年,秋后没准就能还上了。可
你爸爸不争气,先死了。”
二弟也搭腔道:“咱家的养鸡场也没了。哥,这就是城里人说
的破产吧?”
老四海茫然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破产,但到底破到什么程度了
呢?他试探着问:“妈,到底有多少?”
老妈有气无力地说;“一共是三千二百三十五块钱,这得哪辈
子才能还上啊?你爹这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