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男孩不逛街      更新:2021-02-25 04:17      字数:5142
  「这是什么诗?还是……我该称它为词?」
  「这是宋词,李清照的一剪梅,而且这只是上半段,它还有下半段,我认为一定要上下两段同时呈现,才有那满满的相思愁。」
  我看着艾莉说话的眼睛,以及那种认真的神情,不禁看得出了神。
  「子学,你在发什么呆?」
  「啊!没有!没有……既然妳说要上下两段同时呈现,那下半段是什么?」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是什么意思呢?」
  「这首词是李清照写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在月满西楼的时候,愈发感受自己对丈夫的相思之苦,因此借着这首词寄托情意,她用花比喻自己,用水比喻她的丈夫,你知道最精华的是哪一句吗?」
  「哪一句?」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为什么呢?」
  「这一句看似愁怅忧柔,但其实是强而有力的,它的意思是当思愁在眉间消失的时候,却在心头涌现,完全表达了相思之情无法排除的苦痛。」
  她似乎可以感觉到李清照的心酸一样,眉头稍锁,语气中显得有些落寞。
  「妳渴了吗?」
  「嗯?什么?」
  「我带妳去买杯热咖啡,然后我们去沙滩走走吧。」
  「嗯。」她终于笑颜逐开。
  买完了咖啡,我们徒步走到沙滩上,一路上艾莉的话变少了,可能是因为那首诗影响的吧。
  但当她一旦踏上沙滩,整个人立刻变得不一样。
  她像个孩子一样往海浪跑去,在一阵阵白色的波浪间来回奔跑着,我远远地看着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我不认识她的话,我可能会以为她是个天使,在浪花之间舞动着曼妙的姿态。
  过了一会儿,她吐着舌头回到我旁边,说海水好冷、脚好冰。
  我笑她的可爱,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洞把她的脚埋进去,免得被风吹得痛了。
  她看着我,左手托着下巴,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是笑一笑。
  「子学,你喜欢古诗吗?」她问。
  「古诗?我不能说喜欢,因为我没有研究。」
  「我也没有研究,但喜欢不需要经过研究。」她转头看了看我,扬起了嘴角笑着。
  「是这样啊?那……大概吧,或许吧,可能吧,我是喜欢古诗的吧。」
  「为什么这么不确定?」
  「因为我找到了另一个不能确定的理由了。」
  「什么理由?」
  「面对古诗,我只会读、会写、会念,但我感觉不到其中的起伏,我感应不到作者的心绪,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看了古诗之后竟然是愤懑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看了古诗之后竟然是哭泣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明白诗的痛,也不明白诗的苦,所以不知道怎么喜欢?」
  海风吹来了一阵风沙,打在小腿上有些刺痛。
  我点点头,她笑了一笑,继续说:「其实古诗表达的很简单,只是其中的语意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我们需要去解释它罢了。」
  「怎么说?」
  「没办法言传,这只能意会。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意会的,相信我。」她很有信心地拍着我的肩膀。
  「有时真羡慕你们中文系的人,念的书多,气质又好。」
  「你不能这么说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嘛,如果你问我……嗯……民法第十一条是什么,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说完,我吓了好大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似乎被我吓着了,连声问我怎么了。我很想解释给她听,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只好随便拿个理由搪塞。
  「民法第十一条我也忘了啦,呵呵呵……」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波涛汹涌。
  然后,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海滩上,没有再说多少话。
  艾莉偶尔抬头看着远方的海,偶尔低头发呆,然后时而转头考我知不知道某某人的哪一首诗,又时而转头告诉我她最喜欢的诗人是辛弃疾,最喜欢的作品是〈青玉案〉。
  还好青玉案我会。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眉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我骄傲地站起身来,朝着大海大笑三声,旁边正好有女孩走过,笑我像个神经病,我赶紧蹲下,对着艾莉傻笑。
  但她却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这时天开始下起雨来,一颗一颗的雨珠打在我们的脸上,水花轻轻跳着,浪依然一阵一阵不规律地拍打着。
  海上开始飘起一阵水雾,我想是下雨的关系吧,我们的眼前呈现一阵白色日幕。
  她站起身,拉着我的衣角。
  「我们说好的,要在雨中的沙滩上散步。」
  我想叫她离开,但她的表情告诉我,这一场雨,她似乎很期待很期待。
  第四部分第4章(15)
  艾莉,这是我第二次陪妳淋雨了,我想问妳,现在淋雨的感觉,与上一次有什幺不同呢?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再勾起妳的小指,走在妳期待的雨中陪妳散步呢?
  就在那一秒钟,我好想问她,「如果妳说的散步会让两个人频率接近,甚至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幺是真的的话,那幺……妳听见了吗?艾莉……」
  「我……我喜……」不知怎麼著,我竟然有些無法控制地說出口。
  「嗯?你說什麼?」
  「喔……没有,我是说,我喜欢在海边散步。」我勉强挤出一句话,以及一个笑脸。
  「嗯……」她看着我,微笑着。
  雨没有停,我们的脚步一样。所以频率……或许也相同……吧……
  ※频率相同的话,表示我们想的是一样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呢?
  大三的下学期来到,所有的同学都变了样。现在想想,当时变了样的好象还包括了阿居、皓廷还有我。
  一开学的气氛就有明显的不同,去年还看得见的同学,今年好象不见了,但你也没听说他被开除或退学或转系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去补习班了。
  接着补习班像瘟疫一样快速地在法律系三年级生的身上扩散,中了毒的人会很快地在学校消失,活像人间蒸发,直到某天突然遇见,他很热切地跟你打招呼并且嘘寒问暖,你还会觉得怪怪的。
  一些学弟妹偶尔想到班上找学长姐,一下子小明小明的喊,一下子阿美阿美的叫,不过,当他们找了几次没找到之后,也大概都知道学长姐得了一种叫作补习班的病。
  这病运气好的话两三年之内就可以痊愈了,运气不好的话……可能穷其一生都在生病。
  「为什么呢?」一定有人会问,我慢慢地说给你们听吧。
  有些人得病较早,有些人较晚,也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得到。但不管是不是会得这种病,时间大都出现在大三,早一些的就是大三上,晚一些的就是大三下。
  我们班算是灾情传得比较慢的,直到大三下学期,来上课的同学才明显地变少,教授上课的内容变得越来越像「师父」。
  怎么说呢?因为师父大都会教徒弟一些绝招来以防万一,而这些绝招就算不是百战无敌,至少也能做到防守无漏洞。而法律系学生最直接且主要的出路就是国家考试,教授也知道学生除了参加考试没有他途(除非放弃法律之路),所以上课的内容开始教导一些解题「秘诀」,「实例演习」也越来越多,因为如果不教你「实例演习」,许多解题「秘诀」你就没办法清楚明白地了解。
  这些其实多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也有些鲜为人知的事情着实会让学生吓一大跳。
  举个例子吧,法律系的学生大概都知道国际商务的重要性不亚于公司法或票据法,但就因为国家考试不列其为考项,所以几乎没有人要选国际商务课,有开国际商务课的教授只要上课时间一到,大部分都会拿着饲料去上课。
  「为什么要拿饲料?」还有人傻傻地问。
  「因为门可罗雀,没课上就养鸟啰。」
  相对的,一些国家考试指定科目就铁定门门爆满,不只是我们自己学校的学生,就连其它学校的学生都会来抢着听课。这时教授教得好不好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在课堂上能不能听到一些「信息」。
  其实很久以前就听过学长戏称我们系是「补习班」,没想到走到大三,我们还是遇到了相同的状况。
  很多同学开始不到学校上课,因为我们学校的「共笔文化」实在太盛行了,只要你有共笔,不来上课也没有关系。
  系上的同学开始一窝蜂地往补习班钻,补习班开始用所谓的「信息」招揽考生来补习,当你不太能理解所谓的「信息」是什么的时候,大部分的人会告诉你,所谓的「信息」,就是「可能会考的题目」,但其实「信息」时常就是必考题,只是大家习惯说的「婉转」一些。
  一些教授常会在国考之前,重编自己的书籍之后再重新出版,美其名是「重编」,实际上只是增加内容。可是,考试前到底有什么内容值得增加的呢?相信聪明人应该都晓得了。
  所以我们回到最原点,为什么有些人得了补习班的病,两三年之内就会好呢?很简单啊,因为他们是不得了的人物,两三年之内就通过国家考试了啊。相对的,有些人考了十年还在努力奋斗,「国考通过」四个字像与他绝缘一样,怎么考就是怎么不过。
  国考的录取率是永远的低点,百分之五、百分之六这样的数字已经算是可以拍拍手放烟火的了。所以法律系的同学会或是聚会也常常创新低,因为某种情结的关系,总会有人觉得没考过国考就没脸参加同学会一样。
  「如果我应届没考过,同学会我一定会带拉炮去。」阿居这么说。
  「你干嘛啊?」我跟皓廷异口同声地说。
  「恭喜我没考过啊,也恭喜同学们国考录取名额多了一个。」
  「你有病啊?」
  这时阿居只是哇啦啦地不知道在唱什么歌,然后继续念书。
  我跟皓廷其实也都习惯了他不太正常的一面,所以也就没理他,二○○二年的上半年,也就是我们大三的下学期,我们都得病了。
  因为某甲同学吸引了某乙和某丙同学一同去补习班补习,使得某丁某戊和某己也被影响而加入补习行列,一个班顿时少了六个人,好象多出了五分之一的空间,却少了五分之一的人气,所以又有六个人在开学后一个月左右消失了。
  「人间蒸发」变成一种法律系学生的全民活动,大家一起来参与,于是又有近十个同学为了活动的宗旨与目的,没多久也成功地人间蒸发了。
  一直到这时候,我、皓廷还有阿居一直都还是顽固的。
  二○○二年的八月,一个热到不行,热到想全身脱光的下午,我接到一通电话,顿时傻在那儿,没办法说一句话。
  第四部分第4章(16)
  「老师,我是小蒯。」
  「啊啊啊……」
  「好久不见,有个消息想跟你说,我考上成功高中了,我想跟你说声谢谢,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我的嘴巴开开,一阵感动与骄傲涌上来,然后泪水也跟着涌上来。
  那天晚上,我跟阿居、皓廷,还有好久不见的亚勋,一起到小蒯的新家吃饭,这一年多的时间他长得好高,就快跟我一般高了。
  「跟你一般高不是『咖』,要跟皓廷哥哥一样高才是『咖』。」小蒯摇着右手食指,然后拍着皓廷的肩膀说。
  「『咖』?这是什么新语言?」
  「就是……就是……哎呀!我不会解释!」小蒯懊恼着,我们都是一头雾水。
  剎那间,我感觉自己好象有那么点老了,也有那么点失去了青春本色了。小蒯才小我六岁,我竟然发现这进步的年代,连时间都很自然地被拉远。
  如果我真的有些老了,那我离什么近了点呢?是一年后我即将面对的社会吗?还是几年前我急欲成为的大人呢?
  因此皓廷说我变得浪漫而且多愁,阿居则认为我像个爱国诗人一般地忧国忧民,虽然我知道他们都在说笑,但小蒯的成长与我的蜕变,因为在那一剎那间被自己察觉到,才发现原来时间与生命的脚步不曾慢过,只是自己没有去感觉它的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