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
莫莫言 更新:2021-02-25 04:13 字数:4797
年有路吓了一跳,赶紧抱着碗筷跳到岁爷爷的身后。
少年紧紧抱着大腿,哭道:
「我找到妳了!我终于找到妳了!老天!我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被活活烧死!被活活捏死!被活活分尸!被活活淋化骨水!被活活……十大酷刑啊!这年头还有十大酷刑发生在我身上啊!有没有天理啊,就因为我长得这样啊!救命啊——」
「小七,你抱错人了。」万家福静静提醒。
少年抹抹眼泪,抬头一看,脸色僵住。「岁兄,你长得不像大树,别学大树挡人!」难怪大腿这么粗。
「他是谁?」岁君常不悦地重复。
「我?哼,我是人称七少,是万家福最亲近的人!」怎样?怎样?
万家福叹了口气,抬头看神色冷淡的岁君常,轻声道:
「他是我家小弟,排行老七,叫少七。少七一定是来找我的吧?」
「福福……」万少七泪流满面。
岁君常看这两人净说些家常话,他根本不再注意,反而视线被远处的年有图拉过去。
两人视线交缠一阵后,年有图终于忍不住跨步而来。
「岁爷。」
万少七与万家福同时停止说话,往他看去。
「这两天外地人拥进常平县,我才知道为何岁爷处境如此凄惨。」年有图冷笑道。
「怎么说?」
他指向万家福,道:
「因为她是一个天生的灾星!不管她走到哪儿,一定有人被她害惨,朱乐县客栈老板就是火烧屋子,差点上吊自杀!你会落得这种地步,都可以说是她害的!」
「喂喂……」万少七抗议。
「无稽之谈。」岁君常平声道。
「爆炸、中毒,全是她来常平县的同一天发生的……」
「矿脉爆炸不就是你搞的,下毒的不就是你爹吗?你将这些事怪罪在一个外地姑娘上头,也要有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年有图闻言一窒,喃喃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咬咬牙:「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岁爷,就连银二少也让县太爷请来了,再过几天京师派来的官员一到,你罪刑立判,只怕你手里再无筹码,你好自为之吧。」冷冷说完,瞧见附近的工头在监视并且窃听他俩的对话,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第七章
一连几天,万少七亦步亦趋地跟着万家福。
上工也跟,吃饭也跟,就连上茅厕也跟,简直无处不跟;生怕她受了伤害,就连工作也抢着做。
矿场里只知这小子初来乍到,却不知他是万家福的弟弟,工头见这两人没有什么威胁性,也就没有格外注意。
反倒是最近,岁君常在另一头矿场做事,不曾抽空来探她的安危。
「福福。」万少七虽然跟她相差三岁,但也直呼她的小名。「那个姓岁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她微笑。
「别笑别笑,妳笑给自己人行,可别莫名其妙地发笑,我怕我会被天下最邪恶的『他们』活活揍死。」
「胡扯。」万家福柔声道:「哥都很疼你的。」
万少七扮了个鬼脸。是不是疼,他心里很清楚,那叫「疼他的肉」,因为狠狠地被虐待了。
在万家里,他的地位就像是虫子一样的渺小,兄长一看见他就讨厌,三天两头毒打不是假的。他叫少七,字缺,一看也知道万家人有没有他这个排行老七的小弟都无所谓,才会叫他少七,呜。
「妳……是不是有一点点点喜欢那个姓岁的?」他小心翼翼试探。
「嗯。」
他脸色发白,喃道:「如果让哥知道了……」
她轻笑出声:「小七,你怎么把你亲兄长想坏了?对了,你身边锦囊里的药丸用了没?」
「还没。」他乖乖掏出贡献。「福福,妳生病了吗?」
「没有。」
那就是别人生病了?岁君常吗?他一定死定了,没有把她的心守护好,呜,这一次他一定会成为无名尸的。
到了晚上,天气燠热,通铺闷不透风,她睡不着,索性乘机拿着小七的锦囊,往矿夫通铺去。
虽然共处同一矿场,却很少见着面,偶尔远远看见了,岁君常朝她看一眼,立刻转身就走。
她一点也不心慌,她本来就不是灾星,他也不是一个会随意信这种无稽之谈的愚民,她总觉得是身边有了少七保护,所以他专心去做他的事——
「快点快点,米这么容易就没了,快点搬进去,明天要没饭吃,一定会引起暴动的。」经过厨房附近,她看见好几名工人以及监视的工头在搬运米袋,厨子们一一清点,而后有名搬运工人塞给厨子一包药材,道:「老张,你身子到底治好了没有?大伙全仗你煮饭啊。」
「好了好了,再两天就好了。」厨子小心地接过,看见工头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工头大人,我这老毛病了,三不五时发作,以后我会多注意点。」
「早点治好。」工头忍不住插嘴:「瞧你这什么病,饭煮得这么苦,再这样下去,也不需要你了!」
「是是是。」
「有苦吗?咱们倒尝不出来呢。」工人们哈哈直笑着。
万家福眨了眨眼,捣住嘴,等厨房的工头散去后,她可以看见厨子们忙碌地在洗米,有人将药材取出专心熬煮,然后偷偷摸摸张望,生怕有人发现接下来的举动似的。
药味飘散,十分像那苦饭的味道,她似有了悟,低头看着本来要给岁君常的强身药丸。
现在好像用不着了呢……
她安静地走出矿场。
矿场外面有夜市,是由县太爷代管的,除了岁君常外,其余矿夫都能自由逛夜市,这是县太爷的德政,存心要在将来接手岁家矿场时,常平县百姓没有太大的反弹。
她走进夜市,瞧见四周热闹一如她在各县游历的夜市。
「姑娘,需要我为妳画张像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吃惊地转身,瞧见其中一摊是卖字画的,坐在矮凳上的年轻男子是——
那男子,食指举上唇,然后提笔蘸墨,朝她笑了笑。「请坐。」
她神色难得激动,连忙坐下。
「姑娘,妳生得好相貌啊,笑玻Р'的,跟方才我在夜市街尾买的小弥勒好像。」
她往桌上看去,发现木雕小弥勒雕得精美又可爱。
「姑娘爱不释手,那就让在下送妳吧。」他微笑,利用作画,堂而皇之尽情盯着她看,见她张口欲言,他道:「对了,就叫我画师吧。」
「画师……我真想你。」
「想我?咱们素未谋面,哪来的想不想问题,要是教妳的意中人听见了,那可麻烦了。」
万家福闻言,立即想起一事,脸微红,轻声道:
「家里人为我谈了一门亲事……我想拒绝。」
「为了一个罪犯,值得吗?他可是杀了京师税收官的重刑犯,再过两天,京师派官员来此,岁家银矿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收归官营,一个为民营但指定人选。现今朝中极缺白银,但朝中无矿业人才,收为官营,只怕连税收的份也拿不到手了。多半会是民营吧,到那时,岁君常必死无疑,县太爷才能顺利接手。」
「人不是他杀的,税收官死的那晚,我跟他在一块。」她话一说出口,赫然发现面前的年轻男子抹上极为可怕的脸色,而后像察觉她的诧异,他立即温笑:「这样不好。男女共处一夜,对妳名声不好。」
「那是非常时刻。全仗他相救,不然今天你可要为我上香了。」她柔声道。
年轻男于抿了抿嘴:「妳是天生福星,不吉利的话别说。即使他没有及时救妳,也会有其他人适时地救妳出险。他能跟妳在一块,是他幸运,没有死在该死的地方。」顿了下,深深注视她半晌,虽然满心不甘愿,但这种事迟早会发生。「那天在朱乐县我雇马车前来常平县,不料马车中途出了问题,当我到达常平县时,已经四处流传岁家主子失踪的消息。」难道一切命中注定?他若提早半个月到,只怕她芳心暗许他人的机会是零。
万家福微笑道:「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三……」
「别喊我,妳背后一直有人在跟着妳,妳知道吗?」
她微诧,直觉不回头,当作没事人一样。
年轻男子暗自赞许她的镇定,说道:
「妳一出矿场,就有人跟着妳,是县太爷的儿子,那个叫年有图的。」
「年有图?」
「是啊,听说早年他是县太爷在外的私生子,因为年家无后,才将他收了回去,好像还有个小妹,自幼待在矿场,以矿场为家,县太爷没打算让她回年府。」
她皱眉,而后摇头。「没有关系,等事情结束后,我带有路回家乡,让她瞧瞧我住的地方。」
年轻男子也不问她与那个年有路的感情有多好,只道:
「是该等事情结束。」首要撤掉她的罪名,第二要那县太爷知道惹到万家人的后果,三要得罪过她的人全没个好下场,这才能叫事情结束。
「我很好,你别乱来。」她强调。
「妳何时见过我乱来?」年轻男子愉快地说:「原本我打算等妳走完最后一个县,好陪妳一块回家的,可惜始终是迟了一步。姑娘,妳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笑一个我看看。」
万家福知他疼她入骨,不由得朝他展开快乐的笑容。
年轻男子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很美的笑容。妳一直守着承诺,不随意对人笑?」
「嗯。」
「岁君常呢?有对他笑吗?」
她脸微晕,点头:「不知不觉就……」
他皱眉:「原来是瞧了妳的笑容啊……」
「不是。」一想到她就想笑。「他的审美观有点古怪。他觉得我生得奇丑……别生气,他不是有心的。一开始我以为他戏弄我,后来我发现他不管见到谁,都觉得很丑。」连有路那么可爱的孩子,岁君常也摇头叹息,说她将来要嫁出去难了。
「有这种男人?」年轻男人微诧:「那他看过妳生气的模样?」
她摇头,而后警觉地说:「你别故意让我生气。」
年轻男子但笑不语,将画像画完之后,交给她。
「妳说,像不像妳?」
万家福接过,认真地打量,点头笑道:「好像呢。」
知道她一向喜欢他的画,年轻男子心情颇好,道:
「瞧妳,瘦了点呢。晚上若是通铺太过闷热,妳出来走走,随意在树下打个盹也没有关系,我派人混进去守着妳,不会有人敢动妳的。」
她暗自吃惊,没有想到原来矿夫里也有他的人手……是啊,外地人一进常平县,若要动什么手脚,其实是很方便的。
她老觉得岁君常老神在在,该不会是私下有所动作,与外地人接触「三更半夜的,妳在这里跟陌生男人耳鬓交接,是否太不知耻了?」年有图的声音冷冷传来。
年轻男子虽然嘴角还是噙笑,眸瞳却有些冷意了。
万家福见状,暗叫不妙,不动声色地起身。「画师,谢谢你了。」有些安抚地朝他一笑,才转身面对年有图。
「年公子。」
「哼!」年有图没个好脸色,催促她离开摊位,走回矿场。「那是妳的画像?」
「是啊。」万家福顺势摊开墨迹未干的画像。
年有图一看,傻眼。
「女孔子?」除了没有胡子、没有皱纹,整个人看起来很像是他见过的孔子相,万家福再怎么像弥勒佛,也万万不会像孔子,那人真是画师吗?
万家福柔声答道:「他画得很好。」
是画得很烂吧?但重点不在于此。他玻а郏溃?br />
「万家福,妳虽名为家福,但妳应该知道妳惹灾的本事,如果不是妳来到常平县,今天绝不会搞成这样子!」
她一脸轻愕,温声道:
「年公子,请不要将一切过错都怪在我身上。」
「就是妳的错!朱乐镇的客栈老板因妳而失去一间客栈……」
「他半夜没有顾到烛火而失火烧了客栈,我只是其中一间房客,如果照年公子所言,那么客栈里人人都是灾星了?」
他闻言,哑口无言,过了会儿不死心再道:
「妳一来,岁爷失去矿场也是不争的事实!」总之,就是祸害!
「如果我不来常平县,县太爷就无心谋夺岁家银矿了吗?」她并非反驳,只是陈述事实。停下脚步,注视着他。「年公子,任何事都有一个起因,绝对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无中生有一件灾事。」
「……那是妳在强词夺理!」他很心虚地说。
她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妳想离开,我可以连夜送妳出县。」他压低声音道。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以为她没听懂,再俯头靠近她一点,道:
「如果妳怕带罪身,我想办法撤销妳的罪!只要妳趁早离开!」
「年公子,最近岁君常是如何跟你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