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莫莫言 更新:2021-02-25 04:13 字数:4801
他迅速撕下通缉文,掏出一锭银子塞给更夫。
「还打什么更?快去把这县里所有的通缉文全给我撕下!」
更夫一脸吓到。「不不,不行,万一被衙门发现是我撕的……」
少年脱下手上的银环,再塞给更夫。「这等于是你好几年薪资了,快去撕!记得,撕光光,撕不了就把万家福三个字划掉也行!没有笔墨就去买!看见了没?家福上头这叫万,万家福,一定要划掉!」
更夫傻眼,瞪着那看起来十分精致美丽的银环,他吞了吞口水。「我去撕,我马上去撕!」
少年也没再理他,冲出这条街,打算一路奔向岁家矿场英雄救美——
「等等,我现在在哪啊?这是哪个县啊?」他不太懂地形啊。「我没带地图,喂,更夫你回来,你告诉我岁家矿场怎么去啊!」
黑得发亮的长辫在夜空里尽情飞扬,因为马速极快,所以不得不保持轻搂他腰身的举动,这令她感到很尴尬。尤其男子的气息不住袭面,让她又感陌生又是白颊微晕。
她当然没有什么逦想,只是自幼很少与外面男子如此贴近,让她不太习惯,而且……这岁家主子的气息里带点药味,让她想起他几天前中毒,当时他当她的面全脸发黑,现在就算能动能跑了,恐怕也还需要时间调养吧?
行至中途,还未过界碑,他忽然低喝一声,马蹄立即煞住。
「下马!」他头也不回,迅速下马走了几步,见她紧抓马鬃待在马上,他没空欺负人,直截了当将她轻盈的身子抱了下来。
「出事了吗?岁公子。」她压低声音问。
岁君常随口应了一声,拉马入丛。
她不吭一声,静静尾随在后。
岁君常玻а劭醋徘胺轿⒘恋幕鸸猓了剂季茫酉吆龆车缴砗蟀簿驳呐恕K⒀龋缓舐冻鐾嫖兜男Γ?br />
「万家姑娘,妳一生之中可遇过生死关头?」
她摇摇头。
「那妳可遇过难以抉择的时候?」
万家福思量一会儿,然后再度摇头。
「既然妳一生平顺无灾,妳现在有此镇定也算是了不起了。」
她没有回嘴,只是跟着他走回头路。
「妳知道现在出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但既然岁公子熟悉这里,我听从你的安排才有脱身之道。」
「脱身?」他心不在焉地说道,突然止住脚步,侧耳倾听。「万家姑娘,妳似有点小聪明,妳说,京师税收官来常平县收矿税,身为岁家银矿的主子理所当然该在场,为何我会选在他来的当晚,送妳出县?」
她抿了抿唇——即使看起来还是面带微笑。
「京师有官来收税,除了岁公子外,当县县官一定要在场的。」顿了下,轻声问:「你中毒是跟县太爷有关吗?」
原本他只是随口应着,专注倾听着什么,而后听见她的答复,锐眸投向她,虽然脸色不佳,但已有几分赞许。
「外地人,妳推敲的本事不错。」
「我姓万。」
「我忘了。」他一向不记得不放在眼里的事。「那么妳可知道县太爷跟我有何过节?」
她摇头。「我不知道。」
「妳一生平顺,自然不会明白……」岁君常顿时拧眉,像听见什么声音,迅速从腰间抽出转让公文塞给她,嘴里吩咐:「如果妳有机会走出常平县,自个儿想办法申冤吧。」拿下她的货袋,将马牵到隐蔽处,而后再往反方向走,离界碑愈来愈远。
万家福勉强跟上他的速度,偶尔回头看,看见远方橘光冲天,仿佛有人连夜守在出县的道路上。
「岁公子,那些人在追我吗?」她满心疑问。
「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在追我。税收官理应在今晚瞒着我到常平县,与县太爷密商如何得到岁家银矿,如今会闹得人尽皆知,必是出事。」他能活到二十多岁还安然无恙,凭的并非冲动行事,在没有搞清眼前局势,他不宜出面。
他回头见万家福几乎在小跑步追他了,索性不理男女之别,拽着她走回县内。
走了一阵,已有稀落的农舍在前,万家福被他毫不怜香惜玉拖着走,直到走至一处,他将货袋丢到她面前,道:
「妳在这等我,半炷香后我没回来,妳自己好自为之吧。」
万家福张口欲言,终究还是闭上嘴。她一介弱女子,在行动力上远远不及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原地,确保他不会被她拖累。
「岁公子,你会没有事的。」她开口。
岁君常看她一眼,好笑道:「妳还真以为妳说出来的话都会灵验?」
她轻轻耸肩,低声道:「宁信其有。」她家人每逢出门前,一定要跟她讨这句话的。
他注视她半晌,撇了撇唇,不予置评地走出方便藏身的等高草丛。
不料,有人在背后吃惊喊道:
「岁爷!」
他迅速转身,瞧见一名中年汉子拿着锄头,就在不远处愣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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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爷,您怎么在这儿?难道你真的……」
「难道真的什么?」他恢复了令人很想麻痹听觉的平板声音。
那中年汉子连忙朝他奔过来,低喊:
「岁爷,前面官道上有大批官府的人,全是外县来的!」
「我知道。」果然没错。
那中年汉子紧张地东张西望,突然粗鲁地向他抓来,岁君常微微侧身想避过,却又临时决定让他抓个正着。
「岁爷,你先跟我躲躲吧!」
「躲?」岁君常察觉不对劲,问道……「前面官道发生什么事?税收官出事了?县太爷呢?」
「岁爷,税收官不是被你杀了吗?」
「我杀的?」他玻а邸?br />
中年汉子冷汗直流,不住窥视四周,直要拖着岁君常走,他焦急道:
「县太爷亲眼目睹的,您与税收官一言不合,就出手打死他了,现在税收官带来的京师人马正在搜捕您,听说翻遍了整县也非要找出你偿命不可……」
「我看起来像是会无辜杀人吗?」他微咬牙,没料到县太爷竟然杀死同伙人。
「非常像。不,我是说……岁爷,杀了人就快逃吧!」
常平县方向的天空蓦然明亮起来,尤其岁府与岁家银矿的上空几乎被灯火照得通明。
岁君常听见杂乱的足音往这方向而来,他不再浪费时间,转身朝万家福说道:
「出来。」
万家福立即拖着货袋走出来。
他瞪她一眼,再度拎过她的货袋,厉声问那傻眼看着万家福的中年汉子:
「你能应付那些官差?」
「当然能!」中年汉子拍胸保证:「就算没法应付,我拖一个是一个,岁爷,他们堵住出县的官道,而且人马不少……这样吧,你们先躲进谷仓,我去挡挡!」
岁君常应了声,道:「就靠你了。姑娘,走了。」
「爷!」那中年汉子叫住他,视线在万家福身上打转半天,而后吞吞吐吐:「你一个人……比较容易逃点,她毕竟是对爷下过毒……」
岁君常点头。「你说的是。」嘴角隐含恶质的笑。「不过,我怕她泄露我踪迹,只好带着这包袱走,不然早将她弃尸荒野了。」
中年汉子恍然大悟,充满崇拜地凝视岁君常。
「走。」岁君常拖着她快步走向谷仓。
他不进谷仓,反而拉着她拐了个弯,闪身到谷仓后面,探视着外头动静。
万家福默不作声,紧紧盯着他的行动,然后垂下眸看着他冰凉的五指深陷她的肌肤。
「外地人,想不到妳我萍水相逢,今天却要祸福与共了。」
「我姓万。」这人到底是故意忘记她的姓,还是天生记不住一个人的人名?
「万家姑娘,打一开始妳就不该走进常平县,一进常平县,就注定了妳的未来多灾多难。」
「岁公子,你还能说话吗?」他五指冰凉,根本没有康复,还能撑得这么久,全是为了她,不由得让她心生歉意。
他讶异地看她一眼,别有用意地笑道:
「为什么不能?与其担心我,不如先担心妳自己。天下银矿以岁家为最,每年税收宫中饱私囊多少税,只有他最清楚,县太爷伙同税收官,企图侵吞我的矿场,现在可好,县太爷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杀了税收官嫁祸于我,他甚至连银饰市场也要一并吞了,偷天换日换走银饰设计图……至于妳,只怕如今北方各县贴满了妳的通缉文,防妳逃走呢。」
「因为,他必须拿我应付常平县百姓的怨恨?」她皱眉。
他略带惊诧地笑道:
「妳真聪明。说穿了,他的势力来自于县外官员,县内他的势力还不及我。好了,万家姑娘,妳要跟我一块逃吗?」
她迟疑一会儿,认真问:「真的不能出县申冤吗?」
「妳可以试试啊。」他笑得十分有趣。「万家姑娘,妳是死路一条,因为妳的嘴必须封住;我运气好点,最多让我当废人。」
「我不懂。」
「因为,他以为姓岁的,天生就是个掘矿奇才。有了我,必会金山银山永不吃空。这世上哪儿来的天生?真是愚蠢。」狭长的眸睇向她,道:「万姑娘,到现在妳还不怕吗?」
「我很怕。」真的。只是天性习惯沉稳了,即使害怕也不会表露出来。
「还真看不出来呢。」他笑。
她张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脚步声……连她都听见了,那就是距离很近了。她立即抿嘴不发声,听着那名中年汉子故作轻松前去招呼。
岁君常垂下眸半晌,再抬起时,嘴角绽放若有似无不怀好意的笑。
「走吧。」他道。
「走去哪儿?」她讶问,不是要躲在这里吗?
「随便去哪儿都好,待在这里他迟早出卖咱们!」语气充份显示他的不信赖。
万家福犹豫片刻,再细听那中年汉子微抖的声音,然后点点头,小声说:
「常平县你熟,自然知道哪儿可以躲。」
一抹促狭的光芒流过他的瞳眸,他站直身子撢了撢灰尘,然后抓住她的手臂,笑道:
「万家姑娘,妳要跟好了。」
万家福毕竟年轻,还没有看穿他老练城府的心思,只听见他一喊:「走!」刹那之间,他竟拉着她现身,往山坡上疾奔去。
身后传来惊喊:
「是岁君常!」外县人马连声惊呼,掩去了那农民错愕的叫声.她惊讶地连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瞪着他的背影。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追了上来,而且是大批人马。
因为,他存心招来麻烦!存心站出去让缉捕的官爷看个清楚。
万家福跄跌了下,被他强迫拉着奔上山。她气喘吁吁,连忙拉着裙子,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岁君常,你快停下,不要再做无谓挣扎!」后面的官差在叫。
「外地姑娘,撑得住吗?」
她连个声音也发不出来,长发勾住,扯痛她的头皮,他回头一看,狠心地用力一扯,活生生将她一撮长发给扯断了。
「这是乱葬岗呢!」他拉着她奔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指着前方无数的乱坟。「不知不觉咱们奔到常平县的乱葬岗了,妳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准备赐咱俩死路了?」逃命之余,不忘恢复本性恶劣地恐吓她一下。
她拼命喘着气,说话不成串,像是一颗一颗温润的玉珠散落四周:
「岁公子,你带我来这里是有快捷方式吗?」
他闻言,有点恼怒,这样还吓不了她吗?她到底是见惯大场面还是打娘胎就先学会什么叫无动于衷?是哪个王八蛋生的?
他回头打量了那些官爷的距离,暗叫角度正好。那些官爷奔上来,至少要穿过小林子才能看得见他俩的身影。
「万家姑娘,失礼了!」他一把抄起她的小蛮腰,在她轻声惊呼里,疾奔入乱葬岗。
浓浓夜色,为乱葬岗无数的乱坟们带来阴凉森冷的气息,明明夏日无雨,地上却是微湿,像是从腐臭的地底渗水出来。
万家福捣住嘴,不敢言语。乱葬岗上固然有坟有碑,也有草草被埋起来的尸具,她好像看见了几具破草席在不远处,还有破木棺……里头像有尸体,不,早就是骸骨了,她瞧见自己的细辫垂地,沾着如尸水的湿地,喉口一股噁心不由得涌了上来。
岁君常奔到其中一具破木棺前,先放下她后,推开棺木。
「等等,岁公子,这是对死人不敬……」她不要!
「进去吧!」他轻压她的腰背,让她脚步不稳,整个身子翻进棺木里。
他的动作也快,紧跟着跃进棺木,再迅速将棺盖合上,只留一个缝。
才一眨眼,就听见乱葬岗上传来追捕的声音——
「明明见他俩往这儿的,还能上哪儿?」
「该不会是躲在棺木里吧?」
岁君常也不意外这么快就被发现,他暗自侧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