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圈圈      更新:2021-02-25 04:13      字数:4922
  这人总这样;话外有音。
  他们在小旅店里吃午饭。小餐厅设在一旁另一幢小木屋里。陈江南让店里的男伙计炒了几个菜;给小苏要了一瓶酒以示犒劳。他说袁先生这一路累坏了吧?弄到这会儿才吃上饭;辛苦了;吃完了好好休息会儿。袁传杰没有答话;他吃了两小碗米饭;把筷子一放就起身出门。一旁陈江南把剩下的小半碗饭一丢;跟着追出了小木屋:“袁先生去哪儿?喂!”
  袁传杰一声不吭;眯眼看看外边。老板娘领着她一男一女两位员工在刷洗水盆。袁传杰打个手势问老板娘:“喀纳斯湖怎么去?”
  老板娘说到公路边等;那头有个站牌。一会儿会有交通车来。坐车到终点就是喀纳斯湖;不远的。
  袁传杰走出“安德烈”旅店的栅栏门;上了公路。后头有脚步声;他头也不回;知道一定是陈江南跟过来了。导游陈江南声称曾当过刑警;此刻吃饱了没事;情不自禁似乎又在重操旧业。
  这时还早;北疆夏天;白天格外长;此刻遍地阳光;有足够的光线和时间可资利用;开展有关活动。
  袁传杰在路旁站牌下等车;陈江南把他一拽;说不对;在对面。袁传杰跟着他穿过公路;走到对面的站牌下。袁传杰有些犯疑;老板娘指的似乎是往山里的方向;陈江南怎么会拉他到这头;搭往外去的车?但是他不敢太确定;因为初到此地;加上刚才他在交通车上睡着了;一时还搞不准方向摸不着头脑;权听导游的。
  两人上了景区交通车;车往外行;到一个三岔口右转;一直往前开;到终点一个大停车场下车。袁传杰明白了;果然不对;陈江南做了手脚。
  这人听到了他跟老板娘的对话;知道袁传杰问的是喀纳斯湖。他偏把袁传杰拉到公路对面;上了相反方向的车。现在他们面前哪有湖;就一座山。
  袁传杰非常恼火;说搞什么鬼!
  陈江南不慌不忙。他说袁先生不是要看喀纳斯湖?就在那山顶上。
  这不屁话吗?陈江南却胸有成竹。他说真是这样;不是说湖在山上;是山上可以看到湖。山上有一个亭子;叫“观鱼亭”;观的哪条鱼?自然就是水怪了。这里专看喀纳斯水怪;是本地最主要的一个景点;否则哪有交通车来去?这个亭子可以从最佳角度观赏喀纳斯湖;要对喀纳斯湖有个全面印象;唯登顶远眺。为什么花老大劲在山上修路建亭?为什么把它命名为“观鱼亭”?就这个道理。
  袁传杰本打算立刻调头;搭交通车返回;再去喀纳斯湖。听陈江南一说;当下改变主意。陈江南去买了票;他们换乘一辆上山的车;车上已有十数位游客;大家一起顺盘山公路往上。盘山公路七弯八折;只到山腰;那儿建有停车场。下车后游客们沿山路拾阶爬山;个个气喘如牛;一直走到山顶。
  果然有一个亭子;果然就是“观鱼亭”。山的另一侧;喀纳斯湖狭长弯曲的蓝色湖面静静舒展于群山之间;两岸植被繁茂;湖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景色真好。同车上山的那些游客兴奋地大叫;照相机、摄像机拍个不停。有几位游客拿的是望远镜。他们用那东西对着湖水晃来晃去;远远地从山顶向湖面大声喊叫;命令水怪即刻现身。
  袁传杰什么都没带;既不照相;也不望远。他绕到亭子外边;在路旁找个地方;坐在台阶上;眯起眼观看下方的湖泊。从山顶到湖面少说几百上千米之距;此处拿肉眼能看到的鱼;恐怕至少得有巡逻艇之大;必水怪无疑。袁传杰并不心存侥幸;没多少期待;不必学那些持望远镜者向湖水大呼小叫。他静静地席地而坐。山上有风;很凉爽很宜人;他把身子往一旁石头上靠;没干别的;居然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陈江南一张笑脸在他面前晃。
  “袁先生真有意思。”他说;“有意思。”
  他说该下山了。袁传杰注意到果然游客尽去;“观鱼亭”上只剩他们两人。
  他站起身朝远处看;喀纳斯湖看不到尽头;远远隐于远方山岭的后边。陈江南遥指上游方向告诉袁传杰;友谊峰以及国境在那个方向;还有近百公里。这里看不到;也没有道路相通。从喀纳斯往友谊峰无车可开;无路可走。当然也还有办法;例如骑马。在这里买一匹马;雇一个向导;顺湖边小路绕行;有的地方没有路;那就从林子里穿过去。估计至少得走一个星期;如果没碰上熊或其他猛兽;就有望达到目的。
  “袁先生买马不?”
  袁传杰说考虑考虑。陈江南说不管想干什么;如果确实需要;无论如何先跟他说一声;他尽量帮助安排;游客千万不要自行其是。否则可能后果严重。
  “袁先生挺特别;”他笑;“不同常人。”
  他说他觉得袁传杰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表情。袁传杰几乎没有笑容;这一路没见他笑过一次。有那么沉重吗?哪怕是条鱼;有时也会咧下嘴的。
  袁传杰说鱼没有笑肌;它们不会笑。他研究鱼;他知道。
  “也许水怪会笑;它比鱼进化。”袁传杰冷笑;“所以要来研究它。”
  他们下了“观鱼亭”;乘车回到小旅店。
  晚饭还在“安德烈”安排。陈江南说累坏了累死了;主要是睡眠不足。前天晚上没怎么睡;昨晚也一样;总怕袁先生说话不算数;又跑去视察灾情了。今晚袁先生还行动吗?咱们早点睡?袁传杰平心静气;说两位好好休息;他还打算出去行动;看看喀纳斯的夜景。他在“观鱼亭”上睡过觉了;床上反正白躺。
  陈江南大笑;说这一趟导游费真应当加倍;太辛苦了。
  看来他并不像声称的那样累;当晚依然紧随袁传杰不放。他向老板娘要了两件军大衣;自己一件;给袁传杰也披一件;说喀纳斯晚间很冷;没大衣对付不了。
  两人夜游喀纳斯景区。他们去景区中心地带参加篝火晚会;那是一个收费游乐项目;露天场地、露天舞台;有篝火熊熊燃烧;有当地艺术团体表演民族歌舞节目;高音喇叭轰隆轰隆;游客和当地青年围着篝火踩着音乐节奏跳舞;气氛热烈接近狂欢。袁传杰裹着从旅店租来的军大衣站在场边冷眼旁观;一待近两小时;直到晚会散场。陈江南在篝火边不停地打哈欠;却坚持不撤;始终不离左右。
  散场后他们没赶上交通车;两人并肩步行;于夜色中徒步返回;好在都在景区里;几站路;不算特别远。眼看着前方图瓦人村寨两排灯火在望;景区忽然意外停电;刹那间前后左右灯火尽熄;天地一片黑暗。
  陈江南伸手一把抓住袁传杰的手臂。这人手劲极大;一抓就把袁传杰抓痛了。
  “干什么?”
  陈江南笑;说袁先生站着别动。这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危险。
  他们站在路边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喀纳斯夜幕漆黑;他们脚下的道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探脚。更大的麻烦还在后边:前边一片漆黑;图瓦人村寨木屋相连;“安德烈”旅店在哪里?从哪个位置摸下去能够通向该旅店的栅栏门?
  陈江南说不能动。这里店店有狗;狗的嗅觉视力都比人好;咱们看不见它;它可看得见咱们。夜深人静;主人们睡了;狗没睡。这时候的主人们不管狗;咱们一弄出动静;它肯定扑上来咬。那可惨了。
  袁传杰说:“行了;你松手。”
  陈江南把手劲放小点;却不松手。他说可不敢把袁先生搞丢。
  他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静等;指望景区能够恢复供电照明;以当时情况看;似无第二种办法可供选择。估计因为刚刚闹过的水灾对这一带供电系统有所影响;当晚的停电竟异常漫长;他们俩呆立路旁;伸长脖子;度秒如年;始终没看到电灯再亮。
  有一条手电筒光柱忽闪忽闪;从前头晃了过来。是一个行人;静夜里脚步声很重;引发路旁汪汪汪持续不绝的狗叫。
  “喂;喂;师傅;”陈江南叫唤;“帮帮忙!”
  手电筒光柱停下来;在他们身上晃了两下。
  “在这啊。”
  来人竟是“安德烈”旅店的男伙计。原来是老板娘吩咐他出来找人的。景区一停电;老板娘发现袁传杰他俩没回来;知道麻烦了;立刻吩咐伙计打手电出门寻找;免得客人野鬼般没着没落迷失于喀纳斯山间。小旅店还真有人情味。
  袁传杰和陈江南回到小木屋;借着手电筒光匆匆洗脸擦脚;进了各自的房间。陈江南把小木屋朝外的门掩上;把门扇的铁丝钩扣好;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锁;咔嚓一下;把一屋三人包括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袁先生要出去解手;或者想干其他什么;尽管把我叫醒;我给您开锁。”他笑嘻嘻道;“咱们不怕麻烦;安全最重要。”
  也不知他是要防备外边的人不请自入;还是防备里边的袁传杰擅自出走。这把锁颇解决问题;他改变计划;安排客人在这简陋的小旅店过夜;用意可能尽在于此。
  袁传杰一声不吭。
  他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上。被子热烘烘的;有一种阳光的气味。小旅店充分利用了北疆初夏灿烂的阳光;把被子晒得蓬松;盖在身上挺舒服。但是没用;袁传杰知道自己依然会是一夜无眠。
  陈江南敲隔板;向袁传杰道晚安。他说袁先生好好休息;今夜肯定平安无事。放心吧。他带的团一向安全;至今保持不败纪录。袁先生可能记得合同里有一个条款;关于旅客安全责任的。如果一不留神让袁先生出了意外;公司得赔一大笔钱;他本人也得承担责任。搞不好这一行都不能干;得另起炉灶;再谋生路。也许回去干刑警?
  袁传杰让他赶紧睡;说:“天一亮我就上喀纳斯湖。”
  “你在‘观鱼亭’不是都看了吗?”他在那边叫;“水怪见不着的!”
  袁传杰一声不吭。
  六
  李医生说;他跟袁传杰讨论过喀纳斯水怪;讨论得比较深入。
  张耀不知道喀纳斯水怪。他请李医生解释;好一阵子;明白了;是新疆阿勒泰地区布尔津县喀纳斯湖里的一种东西。这东西曾几度沸沸扬扬;但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学术界目前尚无定论;类同于闻名全球的英国尼斯湖水怪。
  张耀从北京直接飞回省城;连夜上门;找到了这位李医生。此前张耀不知道该医生;有如他从未听说过喀纳斯水怪。毕竟世界太大;医生太多;资讯也太杂。张耀奉命紧急追寻疑似失踪的副市长袁传杰;有一条线索通到了李医生这里;引出这条线索的不是别人;还是袁传杰的夫人。
  那时袁夫人已经极度紧张。袁传杰这种消失方式是否正常;当太太的自然再清楚不过。袁传杰从政之前曾为海洋生物专业研究人员;他的个性较一般官员特别。但是显然他还从未如此消失过。难怪其夫人要紧张不已。
  袁夫人打电话给张耀;追问其夫下落;张耀借机打听情况;了解袁传杰与新疆有何瓜葛;袁夫人说不出究竟;只想起袁传杰提到过一位医生;以及台风。事后袁夫人越想越不对劲;便给本市医院一位副院长打了个电话。副院长是位内科医生;袁传杰因为睡眠不好;经常找他诊断开药。袁夫人询问该副院长是否知道一位远在新疆的医生;袁传杰是否跟副院长提起过这个人?
  副院长说他不清楚。因为相距太远;本地医务界跟新疆同行联系不多。
  “袁副市长出差了吗?”副院长问;“不能电话问问?”
  市长夫人脱口说;不知怎么搞的;袁传杰忽然联系不上。政府办张主任也在找他。
  副院长说:“可能有些特殊事情要处理。他那种身份的领导;免不了的。”
  副院长放下电话;思忖半天;终于痛下决心;打了政府办主任张耀的手机。那时张耀还在北京;正不知如何是好。副院长一个电话;即柳暗花明。
  副院长知道袁传杰的一些情况;绝密;连袁夫人他都没敢多说。此刻他感觉事态有些严重;不能不报告了。袁夫人在电话里提到张主任;所以他直接找了张耀。
  原来;一段时间里这位医生一直悄悄给袁传杰服用一些特殊药物;袁夫人以为那是一种治睡眠不好的药物;其实不是。袁传杰接受的是抗抑郁症的治疗;他的抑郁症已经相当厉害。袁传杰清楚自己患的什么疾病;他认为症状已经得到有效控制;要求医生为他严格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这种情况可以理解;类似官员患病;哪一个都不愿外界沸沸扬扬。袁传杰最绝;连家人都不愿告诉;理由是其妻心脏不好;一向神经兮兮;可能经受不起;别让她担惊受怕。副院长对袁传杰的情况不太放心;副市长毕竟是本地高官;治不好责任重大;为保险起见;副院长请省立医院的李医生参与治疗。李医生是心理学和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专业水准很高。袁传杰定期到省城找这位李医生诊疗;这件事除医患当事人;只这位副院长清楚。
  张耀一颗心放了下去;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副院长提供的信息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