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25 04:12      字数:5015
  王奋斗、李星一边聊着什么,一边挥着手朝汤豆豆示意:“那我们先走了。”
  东东招呼阿鹏:“阿鹏,你回家吗?带我一段。”阿鹏看了潘玉龙一眼,怏怏地跟着东东他们走了。
  潘玉龙和汤豆豆目送他们走远,潘玉龙问:“你要回家吗?”
  汤豆豆没有做声,返身又走进公墓。潘玉龙疑惑地跟了进去。
  潘玉龙跟着汤豆豆走进一座存放骨灰的大殿,一排排高大的骨灰存放架把大殿分切成一条条狭长的甬道,殿内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外,空静无人。
  他们走进其中的一条甬道。潘玉龙忽然看见,甬道的深处正有一个人影,向一个骨灰存放格俯身探看,逆光中他认出这人就是老王。见有人来,老王从另一个出口匆匆遁去。潘玉龙跟着汤豆豆向前疾行,将至尽头汤豆豆停了下来,那似乎正是刚才老王探看的位置。在那个位置的一只骨灰盒上,照例镶嵌着逝者的遗像,那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潘玉龙猜得没错,那正是汤豆豆的母亲!
  汤豆豆在母亲的遗骨前伫立良久,动手擦去母亲照片上的浮灰。潘玉龙看看老王遁去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看骨灰盒上那个女人美丽的面容,因老王的出现他满腹狐疑。
  中午的阳光被斑驳的树荫筛碎,潘玉龙和汤豆豆并肩走在陵园内的林荫道上,汤豆豆似乎还沉浸在凭吊的伤感之中。潘玉龙忍不住开口相问:
  “你为什么……不把你的爸爸妈妈合葬在一起呢,为什么要把他们分开?”
  汤豆豆沉默了一下,说:“我小从,就看他们吵架,他们不吵架的时候,就谁也不和谁说话……其实,他们早就想彼此分开。”
  汤豆豆对父母的描述,让潘玉龙无话可说。
  她接着说:“我妈妈总想寻找浪漫的爱情,而我爸爸,只喜欢喝酒。”
  走出陵园汤豆豆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潘玉龙来到一幢老式红砖房前,见屋里没人,两个年轻人便从窗户爬了进去。这是舞蹈团的排练厅,已经陈旧不堪,午后的阳光使整个房子连同屋角放着一架旧钢琴,都像一张发黄变暗的陈年照片。两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声阵阵。
  汤豆豆说:“就是这儿,我妈以前就在这个剧团工作,我小时候她常常带我到这儿来玩。”潘玉龙环看四周,像是看到了流逝的岁月。
  汤豆豆已经坐到钢琴前,打开了琴盖。说道:“这架钢琴我妈弹过。”
  她展开十指,钢琴流出了一串单纯的音符。潘玉龙听得出来,这就是他在小院里听到过的那首伤感动人的曲子,汤豆豆弹出乐曲的前奏,忽又停了下来,她说:“这首曲子是我妈妈写的,名字就叫《真实》。”
  “你们的舞蹈组合也用了这个名字?”
  “对,它也是我们的名字。”顿了一下,汤豆豆又说:“也是我们的信仰。”
  “你们把真实当作信仰?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真实的东西太少了吗?”
  “有些东西,是必须真实的,比如荣誉,比如爱情。我妈妈说,真实是追求。也是清醒。”潘玉龙咀嚼着这番话的含义。
  汤豆豆苦笑一下,用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和平静,又说了一句:“我看过妈妈的日记,我妈妈说,清醒,就是绝望。”
  潘玉龙似懂未懂:“你妈妈对谁绝望?对爱情,还是对你的父亲?”
  “不知道。我妈妈写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她结婚以后,朋友送给她一架钢琴,我妈妈就每天弹这首曲子,寄托她想要的爱情。她过去,一直希望我像她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钢琴家。”
  “那你为什么不学弹钢琴呢?”
  “我也学啊,但我不喜欢钢琴。”
  “为什么?”
  “我喜欢更激烈、更刺激的艺术,我喜欢更年轻的艺术。”
  停了一下,潘玉龙问:“……你妈妈,什么时候不在的?”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不在了。”
  “是生病吗?”
  “……是自杀。”
  潘玉龙哑然。
  汤豆豆继续着她的述说:“也许,这样的个性才算是真正的艺术家,我妈妈的思想太激烈了,也许她不喜欢我爸爸那样的潦倒。我爸爸是一个诗人,可他的诗,没人要。我爸爸很长时间都靠我妈妈挣钱养他。”
  “那你像谁呢?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我可能……更像我妈妈吧。你呢?你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我谁也不像。”潘玉龙停顿了一下,用自嘲的口气又说:“我的个性,可能像你的母亲,我也有很多的幻想。可我的现实,有点像你的父亲,生活中也是潦倒不堪。”
  汤豆豆认真地说:“……你应该继续上学,你既然喜欢饭店管理这个专业就应该继续上学。”
  潘玉龙点点头,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离开歌舞团,他们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当汽车从金苑酒店的门前经过时,潘玉龙向窗外指点:“这就是我打工的地方。”
  汽车拐过这条街区,直刺蓝天的万乘大酒店扑入眼眸。汤豆豆情不自禁地说道:“你是学饭店管理的,应当到那里去啊!”
  潘玉龙看着万乘大酒店移动的身躯,心向往之地说道:“那是我的理想!等我攒够上学的钱了,我就去上学了,毕业之后我会到那里应聘去的!”
  “你这样打一年工,能挣出你的学费吗?”
  “……不能。所以我想用业余时间再兼一份工,比如去做个家教什么的。”
  “明天我就要回深红酒吧上班去了,我可以跟那儿的老板说说,介绍你到那儿当服务生去,你愿意干吗?”
  潘玉龙点点头,轻声说:“谢谢!”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会跳一辈子舞吗?”
  “跳舞是我的生命。热爱舞蹈的人都会这样说的。跳舞,能让我释放我的激情和幻想。”
  “你幻想什么?”
  “我幻想……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真实的。友谊、爱情、荣誉和成就,一切都是真实的。”
  天已经蒙蒙黑了,潘玉龙和汤豆豆回到小院。
  他们看到“真实”舞蹈组合的四个男孩都坐在楼梯上,看上去已经在这儿等候了多时。看见潘玉龙陪着汤豆豆回来,东东第一个站起来了:“豆豆,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你半天了。”
  阿鹏有一点敌意地看着潘玉龙。
  潘玉龙没有逢迎他的目光,对汤豆豆说了一声“我回去了”,便从他们身边走过,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听见男孩们在楼梯口迫不及待地和汤豆豆交谈起来。
  东东说:“舞蹈协会要举办青春风尚原创舞蹈大赛,现代舞、踢踏舞、街舞都可以参赛。我有一个表姐在大赛组委会的办公室里打字,可以帮我们拿到比赛的章程,帮我们报名,初赛就在银海,复赛要去省城。复赛的冠军要到北京去参加全国的总决赛。要是能进总决赛前三名的话,还能到中央台的舞蹈大世界和TVB8去表演呢。”
  王奋斗插嘴:“如果能上中央台那咱们可就牛了,银海随便哪家酒吧夜总会咱们肯定随便挑了……”
  李星抢过话头:“瞧你那点出息,中央台咱们都上了,还在银海跳什么劲啊,直接去北京跳都够了。”
  东东反驳李星和王奋斗:“嘁!你们以为上一次电视就能成明星呀,走到街上都有人找你们签名呀。粪兜儿,你给我签个名吧,你在电视里好衰喔……”
  男孩们笑起来,潘玉龙也笑笑,他在屋子里接水洗了把脸,然后一边擦脸一边继续听他们交谈。
  东东说:“……可关键是没钱啊,这是原创大赛,参加这个比赛总要请专家给咱们编一套舞吧。还有作曲,还有服装,都要重新搞。咱们这服装绝对不行,头发也要做做造型,而且报名好像也必须送DV拍的样带,还得请人来拍吧,还得请教练……这些都要钱啊。”
  李星说:“起码得三万。”
  王奋斗惊讶地说:“用不了那么多吧。”
  “怎么用不了!请人编一套舞就要多少钱?现在都贵着呢,三万可能还不止呢。你想想服装,李嘉他们那拨上次去深训买的那套,光一件上衣就要一千五,还有你想想做一个发型好一点的得多少钱……”
  东东抢着说:“你那是‘做’,要‘设计’的话就更贵了。”
  汤豆豆说道:“可这个钱从哪儿出啊?”
  王奋斗有些泄气:“算了吧,我看还是算了吧,到哪儿弄这么些钱啊,而且马上就要报名了,又没有时间去攒。”
  东东道:“李星,你能不能找你爸爸商量商量……”
  “我爸哪有钱啊,我爸天天赌,还找我要钱呢!”
  汤豆豆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阿鹏,发现阿鹏这时也在看着她。
  正文 8
  天黑下来了,路灯亮起来了。男孩们都走了,小院又变得静悄悄的。
  潘玉龙听到汤豆豆的家里,再次传来动人的钢琴声,还是那首名叫《真实》的乐曲。原本忧伤的旋律,此刻忽然变得温暖安宁。潘玉龙坐在桌前灯下,一边看书一边做着笔记。优美的乐曲让他身心安定。
  第二天,潘玉龙下班回到小院,上楼的时候,他迎面看见东东带了一个商人打扮的三十几岁的男人,指挥着几个搬运工,抬着汤豆豆家的那架钢琴,小心翼翼地走下狭窄的楼梯。潘玉龙侧身让他们,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快步上楼。
  汤豆豆家的房门还未关上,潘玉龙走了进去,看到汤豆豆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膝盖闷声不响。潘玉龙站在卧房的门口,问:“他们怎么把钢琴抬走了?”
  汤豆豆没有抬头,沉默一会才说:“我把它卖了。”
  “……那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吗?为什么卖了?”
  汤豆豆抬起头来,没有回答。她看着潘玉龙的面孔,反问了一句:“你还想去深红酒吧打工吗?我已经和那个老板说好了。”
  当晚,潘玉龙来到深红酒吧,他换上了一套服务生的衣服,给客人派送酒水。台上“真实”的踢踏激情迸放,台下的喝彩热烈依然。
  潘玉龙穿梭忙碌的空隙,也在欣赏台上的表演。他的目光投向舞台的中央,汤豆豆火热的红裙飞舞轻扬。也许只有他能看得出来,那张被华丽的舞步衬托的面容,依然挂着一丝忧伤。
  第二天一早,潘玉龙又赶往金苑酒店。
  “哗”的一声,他把床单抖开,像以前一样,紧张地重复着客房清洁的一应动作。卫生间也很快打扫干净,潘玉龙走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712号打扫完毕。”挂掉电话之后,他用已经熟练的动作,把床头柜上的十元小费拿走。
  他推着工作车走到另一间客房,他发现这间客房房门半开,里面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低声惊叫。
  潘玉龙赶快停车进去探看,看见一个五十左右的秃顶男人,在卫生间里抱着一个年轻女子强行亲热。年轻女子并不情愿地挣扎躲闪,拉拉扯扯之际打破了卫生间里的一只壁灯。
  潘玉龙板着脸站在卫生间门口,大声喝道:“先生,请问要打扫房间吗?”
  秃顶男人吓了一跳,慌张抬头,看见门口的这位服务生怒目相视,不由松开了自己的双手。潘玉龙抬高声音,严肃地再问:“小姐,您需要帮忙吗?”
  同样愣住的年轻女子反应过来,红着脸推开秃顶男人,从潘玉龙身边夺门而出。秃顶男人既尴尬又恼火地看着潘玉龙,他也绕开潘玉龙的身体,提上屋里的一只皮箱,走出了这间客房。但潘玉龙用声音把他拦住:
  “对不起先生,您刚才打碎了一个壁灯,您需要赔偿。”
  秃顶男人愣了一下,只好放下皮箱,满脸不高兴地往外掏钱:“多少钱?”
  潘玉龙照旧板着脸:“对不起,我不能在这儿收钱,麻烦您跟我去一下结账处,您得在那儿结账。”
  秃顶男人怔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看着潘玉龙关上房门,然后跟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下班的时间,一个匆匆赶来的领班把潘玉龙叫住。“潘玉龙,客房部谭经理叫你去一趟。”客房部经理刚刚打完一个电话,见潘玉龙进来,劈头就问:“你怎么回事啊?718房的客人投诉你索要小费。你才来几天呀!”
  潘玉龙大吃一惊:“我索要小费?”
  经理让潘玉龙坐下,说道:“客人投诉到总经理那儿去了,说你逼客人给小费,说只要给小费,打破壁灯的事就可以私了,可以不让他赔。但客人还是主动赔了,并且把你告了!潘玉龙你才来几天,胆子怎么这么大!”
  潘玉龙有些激愤,嘴里乱了方寸:“不是这样的!那是那个客户人……他打了壁灯想溜……”
  经理伸出了一只手掌,示意潘玉龙不用再说,也许他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