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25 04:12      字数:5029
  当夕阳的余晖把窗前的小桌铺上一层黄金的时刻,潘玉龙听到小巷里再次传来摩托车的马达声响,马达声在小院门口戛然而止,随后便有脚步声进了院子。潘玉龙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目光,听着有人快步上楼的声音。透过窗户他看到骑摩托车的男孩单独一人,敲响了汤豆豆的家门。
  和白天一样,只敲了两下门里就传出一声嘶喊“让我安静一会儿!”这一声叫喊也将潘玉龙喊回了座位。他重新拿起书来,却又心不在焉,听到男孩落落寡欢地下楼,脚步沉重而又迟缓。稍后,马达呜咽,渐行渐远。
  夜深时分,潘玉龙燃起书桌上幽黄的小灯,透过窗户再次前向正房方向探看,汤豆豆家和整个小院一样,没有一点亮光,似乎都已沉入睡梦。
  天亮了,潘玉龙打开房门,他穿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斜背挎包。路过正房时驻足了片刻,门里依然鸦雀无声。
  金苑酒店的人事部里,挤满了前来应聘的男男女女。一个人事干部“啪”的一声,将一只印章压住了潘玉龙的照片,那副表情呆板的照片,已经贴在了《金苑酒店入职登记表》中。
  一张巨大的床单在空中哗地抖开,像降落伞一样慢慢瘪伏,潘玉龙站在酒店客房的床前,动作迅速地把床单拉平。然后,铺上毛毯,更换枕套,一张睡床很快收拾妥当。擦镜子,派水杯,换牙具,叠毛巾,刷恭桶,盖上恭桶盖子,最后勒上印有“已消毒”字样的一张纸条。潘玉龙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房间,“718房打扫完毕。”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按下一个号码说道。
  挂上电话,看到电话旁边散放着两张五元的钞票,他用电话机把钞票的一角压好,起身走出了这间客房。
  下班之前,领班查房,领班拿着评分表边查边划,简单得字迹潦草。但他还是看到了电话下面压着的那十块散钱。他向潘玉龙问道:“怎么不收起来啊?”
  “这是客人的,可能落在这儿的。”
  领班笑笑:“这是小费。”
  然后把钱一分为二,塞了五块钱在潘玉龙怀里,另外五块自己揣了起来。
  潘玉龙怔着:“这,可以收吗?”
  领班已经走到门口,回头说道:“只要是客人放在床头或者枕头边上的,就肯定是小费,你收着没错。”
  潘玉龙拿着那五块钱,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不太习惯地揣进了怀里。
  也许是第一天上班的缘故,潘玉龙显然没有适应劳动强度,他走出酒店的一刻,神形疲惫。他蹒跚地走过马路,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万乘大酒店伟岸的身躯,金苑酒店在那座摩天大厦的傲视之下,备显寒酸委琐。
  回到小院,潘玉龙上楼梯时有几分气喘,但在路过正房门口时却极力屏住呼吸,门内依然毫无动静,他想举手敲门,犹豫片刻,终又放弃,继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在自己的门前他看见了晾在走廊上的衣服,犹豫了一下,取下和衣服一起晾着的那只护腕,返身又回到汤家的门口。
  他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又敲了几下,在失望转身之际,门竟然哐地一声打开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孩嘶哑的怒喊:“你们让我安静会儿行吗!”
  女孩显然没有料到此番敲门的会是这位曾经帮过她的邻居,喊声不由戛然而止。潘玉龙把护腕递了过去,女孩目光虚弱,低头看着这只护腕,像在辨认一件陌生之物,少顷,她伸手接过护腕,随后“吱嘎”一声,两扇房门重新关闭。
  又是一夜,整座小楼三天无声无息。
  第二天潘玉龙下班,汤豆豆的家门依然紧闭。他拿出一根鞋带,丈量了门上窗格的尺寸,到附近的一家玻璃店里,买回了一块玻璃。他小心地夹着用报纸包好的玻璃,快走回小院时看到一个低眉藏首的男人从院内走出。从背影上他恍然认出那人便是研究旧城历史的那位“老王”,“老王”头也不回地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他望着老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疑惑地进院上楼,小心翼翼地把买来的玻璃斜靠在正房的门边,戴上一只旧手套开始清理门上残留的碎片。他尽量不让手中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屋里的女孩。但屋里还是传来异常的响动,像是有人摔倒在地,随之而来是什么东西被连串打翻,夹杂着水杯破碎的刺耳声音。潘玉龙吓了一跳,弯腰试图从门上的漏洞向屋里探看,同时喊了一声:“哎!你没事吧?”里面没有声音。
  潘玉龙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破碎的窗洞,把门打开。他在门边探着身子往里巡看,又叫了一声:“你没事吧?”里面仍然没有声音。
  潘玉龙迟疑着走进屋子,外屋没人。他试探着往里走去,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地上横着的一只赤脚!他发现女孩已经昏倒在床边,一只水杯碎在一侧,整个屋子狼藉不堪。
  正文 6
  潘玉龙背着女孩,快步跑进了医院,冲进急诊室大门。医生们见状马上开始救治。一位护士把一个处方单递到潘玉龙的眼前,说:“先交费去吧。”潘玉龙点头接过单子,朝收费处跑去。他倾其所有,把身上的全部散钱,统统递进了收费处的窗口。收款员在处方单上砰一声盖了个戳子。
  他回到急诊室,见女孩手上已经挂上了点滴的药瓶,护士正把血压器从她身边挪开,医生翻看了一下她的眼睑,又用听诊器检查心肺……
  潘玉龙焦急地等待着。医生走过来,说:
  “病人的血糖和血压都不正常,心脏还好、没有大的问题,但身体非常虚弱,是脱水了,需要住院治疗,你赶快……你是她家里人吗?”
  潘玉龙正要解释:“我是……”
  医生却已接着说道:“你赶快去交住院押金吧。”
  “呃……住院押金要多少钱呀?”
  “先交三千吧。你问问里边的护士长。”
  潘玉龙有些慌:“啊?三千!”
  他犹豫一下,走到女孩病床前。一位护士见了,说:
  “她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你别让她说太多话。”
  潘玉龙应道:“啊。”
  女孩躺在床上,气息虚弱,面色苍白。他俯下身来,轻轻问道:“你好点了吗?”
  女孩的目光移了过来。
  “你能说话吗?”
  女孩乏力地眨了一下双眼,目光无神。
  “你有钱吗?医生说让你住院,要交三千块钱押金,我没有钱了,你有吗?”
  女孩嚅动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你有亲戚朋友吗?我去哪儿能拿点钱来?”
  女孩嗓音沙哑,终于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来:“我怎么了?”
  看到女孩开口说话,潘玉龙焦急中含着欣喜:“没事,你就是身体太虚弱了。你多少天没吃东西了?”
  潘玉龙跑回小院时天色已晚,西边还残余一抹微亮。
  他用女孩给的钥匙拧开正房的房门,走了进去。窗外暮色深沉,屋内景物模糊。
  这是潘玉龙第一次得以从容仔细地浏览这个女孩的家。家里非常凌乱,陈旧的家具上胡乱摆了些喝空的酒瓶,四处堆着落满灰尘的书籍和乐谱,只有屋角的一架雅马哈钢琴在昏暗中闪着高贵的亮光。
  潘玉龙从客厅走到女孩的卧室门前,在这个家里,也许只有这间卧室显得格外干净,床头和墙上都装点着一些女孩特有的饰物,唯一扎眼的则是一只挂在床头的健身拉力器。他的目光最后停在墙上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上,照片上那位年轻的父亲严肃孤傲,母亲则显得美丽忧伤。依偎在他们中间的是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只有小女孩一人笑容甘甜。
  潘玉龙用钥匙打开了抽屉上的锁,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两张存折和一些散钱,他拿出了其中一张存折,然后把抽屉重新锁上。
  潘玉龙揣好存折匆匆走出院子,在走出小巷前无意地回眸,那位可疑的“老王”再次掠过视线。“老王”正站在巷口另一端的杂货摊前买着饮料。潘玉龙感到奇怪,脚步放慢,走了几步他站了下来,再次回头看那杂货摊时,老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潘玉龙急急忙忙回到医院的病床前,见女孩已经静静地睡着了。他见点滴瓶里药液将尽,忙叫来护士。护士换完点滴瓶,轻声对潘玉龙说道:
  “天太晚了,你回家吧。她睡了,没事儿,你放心吧。”
  潘玉龙说了句好,但目光仍然留在女孩的脸上。
  护士走了,潘玉龙又在病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夜色笼罩着小院,走廊上闪烁着一缕微小的亮光,一阵清脆有力的敲击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潘玉龙在一只手电筒的光芒下,仔细地安装着那块白天没有装上的玻璃。那叮叮当当地敲击声犹如钢琴弹奏出的曲调,温暖而又忧伤。
  第二天下班后,潘玉龙提着个保温筒,在一家粥面馆打了一碗热粥,然后赶往医院。他把病床的枕头垫高,让女孩舒适地靠在床头,他看着女孩捧着那只保温筒,慢慢地喝着里面的热粥。他坐在一边剥开一只橘子,同时东拉西扯地与她闲聊:
  “有一个姓王的人,老来敲你们家房门,上次还去深红酒吧找过你爸,你知道他是谁吗?”黄昏的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把女孩的脸庞映得有些消瘦,她茫然问道:“姓王的?我不知道呀。他长什么样?”
  “你可能也见过,四十来岁吧……”
  “我见过?”
  “那天他到深红酒吧去过。”
  “哪天?”
  潘玉龙顿住了,也许他突然意识到那一天就是女孩父亲的忌日,他支吾了一下,说:“那可能你不认识吧。”
  女孩也顿了一下,尚未恢复元气的声音里带出了她的询问:“其实,我连你,都不能说……认识。”
  “我叫潘玉龙,我是淮岭市人,在银海上学。”
  “上学?”
  “啊,我是银海旅游学院饭店管理专业大四甲班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你在上学?那你怎么整天不去学校?”
  “我现在休学了。”
  “休学?为什么休学?”
  潘玉龙淡淡地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挣出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
  女孩的脸上,掠过一丝好奇:“学费要自己挣吗?你家里不能帮助你吗?”
  “我爸爸妈妈都下岗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也没有工作,姐夫是开车的,他们的生活都有困难。”
  女孩沉默下来。
  潘玉龙试探地问道:“……我也并不了解你,你叫汤豆豆?”
  女孩正要作答,病房的门忽然被人咋咋呼呼地撞开,四个年轻的男孩喊着女孩的名字,带着一股火热的气息拥了进来,一个护士在他们身后连连叫着:
  “你们小声点,这里是医院!请你们安静……”
  男孩们这才放轻了声音,但声调依然显得兴奋过度。
  “豆豆,到底怎么了你?你好点没有?”
  “我们找了你好几次了,你都不开门。”
  “什么病啊豆豆,严不严重?”
  只有那个骑摩托车的男孩,用平静的声调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看着男孩们七嘴八舌快乐的样子,女孩的脸上露出伤感的笑容,她吃力地向男孩们报着平安:“我没事儿,挺好的。”又把目光重新移到潘玉龙脸上,郑重地把的伙伴向他介绍:“他叫东东……他叫阿鹏……他叫王奋斗……”
  旁边的李星小声插嘴:“也叫粪兜!”
  其他几个人笑了起来,潘玉龙也附和着笑了一下。女孩没有笑,接着介绍:“……他叫李星。”
  男孩们分别朝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小伙子点头致意。
  “我叫汤豆豆,我们五个人合起来的名字,叫做‘真实’。”
  李星道:“这是我们舞蹈组合的名字!”
  潘玉龙也友善地点着头,说:“你们好,我叫潘玉龙,是汤豆豆的邻居。”
  正文 7
  在公墓一面素净的白墙上,整齐地排列着安放骨灰的格子。骨灰盒上镶嵌着每位逝者的遗像,犹如密集有序的棋子。汤豆豆父亲的照片已经镶入这面白墙。“真实”舞蹈组合的伙伴们站在汤豆豆的两侧,面对这位曾经责骂过他们的长者,表情肃穆,哀悼如仪。
  潘玉龙站在他们的身后,他的目光更多地关注着汤豆豆的表情动作,看着她献上鲜花,擦去泪水。
  汤豆豆一行走出公墓的门口。东东回过身来,向大家问道:
  “怎么着,打的还是坐公共汽车?”
  阿鹏走到汤豆豆身边:“豆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跟阿龙一起回去。”
  王奋斗、李星一边聊着什么,一边挥着手朝汤豆豆示意:“那我们先走了。”
  东东招呼阿鹏:“阿鹏,你回家吗?带我一段。”阿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