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9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25 04:11      字数:4889
  我们去操心了”。武安国说过的话,郭璞至今言犹在耳。十八年来,在探索让华
  夏脱离宿命轮回的道路上倒下了无数豪杰,没人知道这条荆棘之路何时方是尽头,
  但是郭璞满怀信心继续前行。也许就要达到目标了,也许今生也看不到终点,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走下去;无论方向是对还是错,至少后
  人会从我们走过的路上得到经验和教训。有遍地开花的图书馆和新式学校,就不
  愁将来不再出一个新的武安国,一个郭璞,一个王飞雨和一个伯文渊。
  但目前必须对这个策略做出调整。想着十八年来发生的一切,郭璞心中充满
  犹豫。时势已经不容北方再拖延,虽然大伙还想着让南北方再比较上十八年,让
  新政的根基再稳妥些,力量更强大、更均衡些。作为见证者,郭璞知道新生命的
  强悍,一旦它在人心中扎下根据,恐怕任何帝王与豪杰都毁灭不了它。朱棣不能,
  甚至武安国自己亦不能。但是贴木儿来了,这个曾经和震北军一块对付北元帝国
  的盟友已经蜕变为华夏的梦魇。从斥候们打探来的消息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带着
  蒙古人固有残暴和伊斯兰教狂热的贴木儿帝国对任何文明来说都是噩梦。伊斯兰
  世界在他的统治下武功强盛一时,但对起文化而言,却是最黑暗时代。
  眼前只有两条路,或者与朝廷中的智者达成协议,在外患危机未解除前,南
  北方消除彼此之间的敌意,同御外寇。或者让北方势力以最快速度吞并南方,整
  合全国力量迎战贴木儿。以目前情况看,这两条路都分外艰难。南方朝廷中唯一
  可以和北方抗衡的智者就是安泰皇帝本人,从他当年铲除父亲而稳固朱家江山的
  霹雳手段中就可以了解他的政治智慧。有朱标在,北方各势力包括郭璞本人都要
  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周旋。南北方才能在越行越远的两条道路上彼此相安无事。
  但是朱标累死了,他留下的那个烂摊子绝对不是黄子澄这种一心热衷于权谋
  的书生所能承担,而方孝儒迂阔的复古改革又挖空的朝廷的墙角。南北方的敌意
  现在已经非人力可以消除,不用凭别的,仅仅国库年年寅吃卯粮这一项,就足以
  让朝廷加快威逼北方,企图把众人辛苦二十几年的成果收归国库。今年国库全凭
  从尚炯那一系人马家中抄来的财产维持,等这笔钱挥霍完了,朱允文还去抄谁?
  李济和周崇文他舍不得,只能继续打北方的主意。
  如果贴木儿不来,不出三年,无需北方出兵,南方朝廷自己就拖垮了自己。
  可惜,这个节骨眼上他来搅合。郭璞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将白发苍苍的头颅疲
  惫地靠在竹椅子上。
  携手抗敌希望渺茫,快速将南方吞并也不可能。皇帝的名分不属于燕王,这
  个时代的读书人和官员,对名分依然十分看重。一旦震北军起兵南下,一定会受
  到各地的全力抵抗,秦王、晋王等割据势力也会借机在震北军背后下手。南北方
  打得热闹时,正好是贴木儿东进的最佳时机。可以预见,武力统一这条道路必然
  血流成河,说不定还会将整个国家和新政一块推入万劫不复。
  下午的阳光透过葡萄叶间的缝隙洒在郭璞沉思的脸上,将他雪白的头发和胡
  须染成一片幽绿。虎视眈眈的贴木儿,急于夺位的燕王,愚蠢却自以为聪明的朝
  廷,几方势力在郭璞的脑海里往来厮杀,让他沉思的表情愈发凝重。震北军南下,
  最大的阻力不是秦、晋二王,不是威北和定西二军,而是安东军和纵横于大洋上
  面那十万水师。遮天蔽日的战船浮现在郭璞的脑海,每一艘战船的帅旗下,都印
  着一个大大的曹字。那是自己的好兄弟,北平新政的缔造者之一曹振。陆上,大
  明没一支军队是震北军敌手,海上,全世界恐怕都没一支力量可以硬撼曹振代领
  下的水师。数百艘战船,数万门火炮。安泰皇帝朱标治国十七年,手中所持利剑
  就是大明水师。从安泰元年到朱标去世,水师大帅,海部尚书曹振一直是安泰朝
  中封爵最高,俸禄最厚,权力最大的武将。眼光独到的朱标抛弃治国见解的分歧,
  对曹子由推心置腹,看中的就是他那份对朋友的耿耿忠心。六省布政使郭璞从来
  没想过去谋求靖海公曹振的支持,将建文皇帝驱逐的主意,几十年的交情了,他
  比任何人都了解曹振的为人。
  这就是时局,需要一个博弈高手出言指点的珍珑时局。权倾东北近二十年,
  六省布政使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无力。细细的汗珠从白发根上渗
  透出来,在额头上凝聚成股,顺着似雪双鬓流下。北方天气不算热,但内心的煎
  熬炎热如火。
  耳边淡淡地吹起了清凉的微风,顺着面颊来回吹拂,让郭璞纷乱的头脑有些
  清醒。是老妻来了,仰在竹椅上的郭璞不用睁开眼睛,亦知道风的来源。三十年
  相濡以沫,夫妻间很多话已经不需要语言来表达。
  “老爷,正武又来信了,通过一个商队的朋友秘密送来的,没走驿站”。郭
  夫人将手中一封密函轻轻地放到郭璞身边的石头桌案上。
  郭璞猛然坐直身躯,将石头桌子上的书信抓入手内。信使已经离开,厚厚的
  牛皮纸信封内,不过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书,以小辈对长辈的口吻诉说着对过去
  的感谢和现在的思念。郭夫人笑了笑,从身边的竹篮里拿出一支绿色的蜡烛,小
  心地用火折子点燃,起身走到了一边。男人的事,她不想多管,葡萄架下是她的
  丈夫,一个真正的儒者,几十年的细心观察,她以一个女人的眼光充分了解到同
  样一本圣贤书,教出的儒者有什么不同。
  蜡烛撒发出淡淡清烟,在信的背面熏出一排排淡蓝色的字迹。这是一封密信,
  张正武在心中详细介绍的西北的局势和各方势力的动向,并向北六省寻求支持。
  好小子,郭璞疲惫的内心发出一阵狂喜。虽然张正武等李善平当年的弟子十
  几年来一直和郭璞保持着联系,但这封信还是让郭璞觉得由衷的高兴。老成谋国
  的不止自己这一代人,李善平的弟子们都长大了,已经开始凭借自己的头脑采取
  行动。透过重重绿叶,他仿佛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所在。
  “其实贴木儿的威胁是朝廷的一次机会,只要控制得当,我们可以逐步将权
  力从番王手中收回来”。散了朝,大学士黄子澄、侍讲博士方孝儒等内阁成员与
  建文皇帝聚集御书房内,捧着茶杯侃侃而谈。
  齐泰已经押着给秦王的粮草与军械出行,全国的报纸都给予了这个行动极大
  的关注。朝庭那早已在民间跌到谷底声望也借着这次行动挣扎着向上升了几分。
  凭此策在建文皇帝面前找回了自信的大学士黄子澄又恢复了昔日智者形象,捧着
  香茗,对齐泰出行的壮观场面一唱三叹。
  御书房内收拾得十分清雅,各地送来的奏折以内阁的初阅建议以轻、重、缓、
  急区别,整齐地摆放在龙案旁的四个嵌了麒麟浮雕的檀木篮中。难得有一次好心
  情的建文皇帝坐在书案后,将群臣在送别齐泰时所做的诗歌一首首用朱笔披阅,
  标出其中典故用得是否恰当以及气势是否恢宏大气。
  “这句‘龙城飞将今安在,胡骑日日窥汉关’写得不好,调子太悲,你们猜
  猜是哪位卿家的文笔。”建文皇帝朱允文将手中的诗歌用玉骨折扇压住,笑吟吟
  地考几位肱骨大臣。自从当了皇帝,君臣之间就没再论过诗文,每天被朝政缠得
  焦头烂额,连吟诗作画的笔都跟着生涩了。难得一次休闲,建文帝兴冲冲地想回
  味一下当太子时的光景。
  “想必是户部侍郎卓大人所作,不知老臣猜得对也不对”,礼部尚书李济笑
  呵呵地答到,修饰整齐的胡须随着笑声恰到好处地于胸前乱颤,让人感觉到一种
  雍容大气的文士风彩。“卓大人看事情就是太悲观,往往看不到事情的关键所在。
  贴木儿哪里有实力真正叩关东向,依老臣看来,其不过是征服了些蛮夷小国,夜
  郎自大罢了。等齐大人一到,晓谕他一番,让他知道天朝大国早有准备,估计他
  会乖乖地放弃其狼子野心,重新向万岁遣使纳供以求谅解”。
  几句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拍得朱允文如吃了加了冰的葡萄露一样舒坦。礼部
  尚书李济是三朝老臣,文采风流,书法自成一派,甚得安泰帝宠爱。建文帝继位
  后不知道何故不得重用,一直被拒在内阁大门外。建文朝试行复古后,周礼方面
  缺乏权威来解释,才在方孝儒得推荐下重新启用了李济。重掌权力的李济不负众
  望,公、卿、大夫等职位的设计恰到好处地解决了朝庭更改官职名称后的人员安
  排问题,博得的上下交口赞赏。
  “正是卓敬,想必他的主官原离,心中不舍,所以才将诗的调子写得太悲了
  些,悲而不壮”,建文皇帝点点头,对李济的回答表示赞赏,“依卿之见,这句
  应该如何改法”?
  “这个,老臣才思驽钝,若不是陛下提醒,老臣还没觉出这诗的不和谐呢。
  不如就将这修改的责任交给方大人,他乃一派诗文宗主,自有妙笔生花手啊”。
  礼部尚书李济颇知进退,将改诗的荣耀让给了侍讲博士方孝儒。
  建文帝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方孝儒,他希望有一个文学威望高些的臣子出来
  打打卓敬的傲气。户部侍郎卓敬是安泰皇帝一手提拔的亲信之臣,当年指导儿子
  政务时,安泰帝曾下了“选士十五年,堪用一卓敬”的断语。但这个卓敬也太不
  合群,无论是庭议还是写文章,总是给大伙泼冷水。并且从来不知道给皇帝留面
  子,前天李景隆将意图谋反的周王捉拿进京,众臣皆上表称天子圣明。唯有卓敬
  的表章上写了,“舍本逐末”的谏言,让皇帝非常不快。并且此人还不厌其烦地
  一再上本,说大敌当前,应该尽倾国之力先拿下北平,然后扫荡诸番,西向迎战
  贴木儿。不应该弄周礼这些虚文浪费时间,也不应该动那些没有兵权在手的番王
  让诸王寒心。仿佛整个建文朝中就他一个人正确,把众臣全部当成了瞎子和笨蛋。
  方孝儒迎着皇帝的目光略一沉吟,放下茶杯,公允地说道:“其实此句已经
  十分工整,只是不和当前时宜。臣的那首诗写得还不如卓大人这首,若万岁一定
  要臣改,臣以为只改两个字足以,将第一句中那个‘安’字,改为‘尚’字。
  切和了蓝大将军的功业和万岁对定西军的器重。然后将第二句那个“骑”字,
  改成“使”字,切合了天朝令四夷折服的声威也就够了“。
  “龙城飞将今尚在,胡使日日窥汉关,改得好,改得好,改出了天朝气度”,
  没等建文皇帝说话,礼部尚书李济抚掌赞叹。
  “不错,不错,齐大人这次西行,必然如定远侯班超那样,折服各国,让西
  域诸侯络绎来朝,这个使字改得好,令人扬眉吐气。万岁不如亲笔将这几个字涂
  了,遣人给卓敬送回去,让他揣摩一下诗文两字之间差出的意境”!兵部侍郎周
  无忧亦紧随其后,摇头晃脑表示赞赏。
  大学士黄子澄显然也被众人挑起了兴趣,将改过的两句诗提笔写了出来,仔
  细看了看,轻轻放到允文的书案上。笑着说道:“不怪卓大人诗文小气,其实我
  们这些做臣子的,气度哪抵得万岁半分。万岁乃九五之尊,身上自然有天子之气,
  以天子之气为文,随便改一个字,都可以点石成金了,方大人改得好不好,依臣
  之见,还是请皇上定夺才是”。
  建文帝冲黄子澄点点头,笑着说道:“若是齐卿能建立起定远侯班超那番功
  业,朕一定建一座凌烟阁来让他标名其上。这诗,方大人改得极其妥贴,但依朕
  之见,还得修正一个字方显贴切,那个‘窥’字,显得偷偷摸摸,做使节的偷偷
  摸摸成何体统。依朕之见,还是改为‘朝’字,众卿意下如何”?
  “大家莫急,且写出来看”,礼部尚书李济回身走向西窗下的侧几,侧几上
  早备好的端砚,铺好了新贡的徽宣伺候着。他躬身提起湖笔,龙飞凤舞地将皇帝
  御批后的诗句一气呵成,笔力遒劲,墨意淋漓。然后将笔向兵部侍郎手中一塞,
  拍着双手大呼痛快。“好,好,老臣已经数年没读过这样的诗,写过这样痛快的
  字了。臣斗胆请陛下,就将这张词赐给微臣。臣定当裱糊起来,作为今日君臣论
  诗的纪念”。
  “龙城飞将今尚在,胡使日日朝汉关”,方孝儒捋着胡须念了一遍,笑着说
  道:“一个朝字,气度果然不同,黄大人所言极是,以天子之气御万物,自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