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25 04:10      字数:4907
  般滑落,把青砖染成黑色。这是一种双方都不熟悉的打法,士兵们彼此看不见对
  方垂死挣扎的眼睛,彼此在几里外剥夺着对方的生命。
  “痛得厉害吗”!,季沧海走到一个受伤军官的担架前,拉住他不断抽搐的
  手。
  “不,老师在里边,在鞑子没反应过来前,我们一定要攻进城去”,军官摇
  摇头,把手放在胸口,坚强地回答。他是怀柔人,当年在怀柔义学读过书,对李
  善平执弟子之礼。打破北和林,将老师救出来,是所有北平出身的震北军将士的
  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季沧海替那个军官掖了掖被角,用右拳在自己的左胸口捶了捶,做了个让他
  放心的手势。转身对几个团长大吼道:“奶奶的,给我加把劲儿,在今天正午之
  前一定不要让城头还留下一门火炮”。
  几个团长早就杀红了眼睛,震北军炮兵有史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大规模伤
  亡。一团长石富春冲到前面,推开一个炮手,亲自去调整炮位。炮弹很不争气地
  击中城墙外边的青石,剥去石头上的血迹,露出崭新的青茬。滑到城角的后炸开,
  留下一个大坑。
  “再来”,石富春调整角度,又一发炮弹射出,刚好落在对方的火药箱中,
  连炮手带火炮都被送上了天空,血肉如雨点般溅落。
  没等他发第三炮,二炮手一跃把他扑倒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腰飞快地在地
  上打滚。嗡地一声,石富春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恢复了视觉
  和听觉,原来的炮位上,火炮只剩下了一个筒子,几个炮手被李尧的部下抬起来,
  飞快地向后营跑去。
  “奶奶的,老子和你们拼了”,石富春一抹脸上的血水,向旁边一门火炮冲
  去。那是二炮手的血,这个舍命救了他的小伙子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失去了生命
  光泽的双眼盯着草原上纯净的天空,永远不能在合上。
  季沧海的判断很准确,火炮旁边不放太多的火药,把震北军炮兵的损失降低
  了许多。第二次野火带来的浓烟在双方眼前散开时,震北军以二比一的比例占据
  了炮战的优势。震北军集中火炮攻击城东,北和林其他三面的火炮却无法马上搬
  过来,回回人改进的蒙古火炮射程方面远了很多,但重量也超过了原来数倍。
  优势越来越明显,到后来城下几炮打过去,城头上方能还上一炮。忙碌的守
  军扛着麻袋,把一袋袋碎石垒在炮弹炸出的缺口上。不时有人被炸飞到半空,一
  时还没断气,绝望的惨呼着,打着盘旋坠落。没有人能有时间理会这生命瞬间消
  逝的恐惧,没人有时间可以考虑自己是不是炮弹的下一个目标。戴罪立功的北应
  昌守将阿木儿在城头来回穿梭,在死亡之间跳舞,听着身边震耳欲聋的炮声,听
  着地方炮弹落下的呼啸声,爆炸声,看着己方士兵的热血,他反而越发镇定,越
  发勇敢。透过弥漫的硝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家,在草原深处,女人一大早趁
  着阳光没出来前钻到母牛的肚子底下奋力的挤牛奶,栅栏里的小牛“哞,哞”委
  屈地叫着,抗议有人夺走了自己的早餐。五岁的小儿子穿上皮坎肩,岔开双腿,
  如大人般躬下身子来回移动,模仿着摔跤手的动作。对面的小巴特儿毫不示弱地
  冲上来,拉住他地衣服。两个孩子的脸是那样地红,就像这炮弹炸开地火光。
  “摔啊,小子,摔倒他我就送你一匹小马”,阿木儿忘情地大声喊了一句。
  “您说什么,将军”,身边的蒙古勇士把手放到耳边,示意他大声点儿。
  “没什么,给我搭把手,把这袋子火药送过去”,阿木儿笑笑回答。他幻想
  着草原深处的景色,幻想着在好多年前,自己未曾当将军,仅仅是个小部落首领
  的时光。那时候也有汉人来,好像给做生意的色目人打下手者居多,他们的神色
  是那样卑微,大元帝国中,他们是四等人。自己总喜欢灌他们一点儿酒喝,他们
  被烈酒呛到的尴尬样子真好玩。
  “兄弟,喝完了,把酒袋子抛过来”,快到炮位了,他想起喝了酒的汉人,
  听自己叫他兄弟时那受宠若惊的样子。那眼神,那眼神好像还有一些感动,刹那
  间好像还有一些温情。
  一个“酒袋子”从半空中飞了过来,落到他的脚下,脚底下的城墙动了动,
  自己好像喝多了,身子软软地飞到了空中。飞到了硝烟够不到的地方,看到了秋
  天正午最后的阳光,在草原深处,每年这个时节,杀了多余的牲畜,他总喜欢在
  牲畜越冬用的牧草垛上边晒太阳,那时的太阳一样柔,草垛一样的软,比阿嫫
  (儿语,妈妈)的怀中还温暖。半空中,阿木儿看到自己正在坠落的身体,看到
  冲出城门的蒙古马队,他笑了,这一切与自己再没半点儿关系,自己彻底解脱了,
  迎着阳光飞翔,远方有他的家,有等他回家的女人和孩子。
  第二卷大风长生天(五)
  长生天(五)
  冒着震北军猛烈的炮火,大队的蒙古骑兵从和林城内冲出,东面的城墙上的
  火炮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震北军即可逼近城门。
  炮击的声音嘎然而止,出了城门后的骑兵迅速散开,对付这种过于分散的骑
  兵队形,火炮并不是最佳选择。硝烟慢慢散开的战场上瞬间恢复宁静,秋日正午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北和林城青色的石墙,远方草地上白色的积雪绚丽夺目,大片
  雪光反射到天空,给飘在碧蓝色天空中的悠悠白云嵌上一圈淡紫。
  双方的火炮都停止了射击,在零散的蒙古骑兵和整齐的震北军阵地之间空旷
  的草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枯草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秋风过处,发出
  像江南牧笛一样婉转清脆的声音,慢慢地飘向天外。蓝天下,伴着牧笛的节奏,
  两支队伍慢慢靠近,在沉静中跨越死亡。
  有一条生与死的边界线,无形地横亘在双方中间,跨过这条线,你不知会面
  对什么。如此远的距离,对手是谁,是年青英俊还是老迈慈祥;沐浴在同样的阳
  光下,那双眼睛是同样未经世事还是同样历尽沧桑,一切都属于未知,但谁的内
  心都难掩揭开答案的渴望。因为这个距离终究要走完,结局终究要面对,即使知
  道了对面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把滴血的马刀,依然无法抗拒这个结局的到
  来。这一刻的天光云影,这一刻的沉静孤寂,给交战双方都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
  无法诉说,永不能忘。
  震北军中有旗子挥动了两下,一颗炮弹擦着蒙古骑兵的头飞过,吓得骑兵们
  一哆嗦,把身子拼命俯低。座下的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在主人的驱使下迈开僵
  硬的步伐前进。士兵们散得更开,彼此通过手势联络着尽力保持一条断续的虚线。
  只有散开,才有活着抵达目标的机会,在接近骑兵冲刺距离前,他们唯一能做的
  事情就是坦然面对一切。
  第二颗,第三颗,炮弹一颗颗呼啸而过,有韵律地飞过骑兵的头顶,炸开的
  炮弹如同一束束焰火,尽管午后阳光强烈,依然可见弹片带着火焰如落樱般缤纷。
  骑兵们聚精会神,每一声呼啸传来,都有节奏的顿一顿,在马背上弓下身子,然
  后还原,起伏之间如舞蹈般整齐。偶尔有人被弹片击中,身子在马背上晃一晃,
  无声地坠落。在他后排二十米外的第二波骑兵提提缰绳,催马补上前边因阵亡而
  出现的缺口,保持阵形的完整。其他战友则目无表情的继续前进,不管身边是谁
  倒下,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得继续前进,这是骑兵的宿命。
  近了,近了,身躯宽阔的蒙古百夫长宝日傲拉把头紧紧贴在马脖子上,人的
  汗水和马的汗水混在一起从马身上滑落,远离马脖子的那只耳朵直立,等待着冲
  锋的号角。他的手紧紧攥住已经拔出刀鞘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纵横,从长满黑毛
  的皮肤中透出来,突突跳动。突然,这只手抖了一下,随即双腿紧紧夹在战马的
  两肋边,被马刺刺痛了的战马稀遛遛一声咆哮,四蹄腾空,风驰电掣一样冲向挡
  在前边的队伍。
  对面的震北军士兵也动了,新式的远距离排枪发出一次齐射,无数匹战马应
  声消失在硝烟中。穿过死亡线的蒙古骑兵浪涌一样冲过来,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
  蹲在第一排的震北军战士冷静的扣动火铳扳机,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身上绽开一
  道道殷红的血花,慢慢地扩大。看到血花的主人从马背上坠落,强壮的手臂伸向
  悠远而神秘的蓝天。
  长生天下,生命如秋叶一样随风飞舞。
  第一排震北军士兵从容的后退,第二排士兵用同样的姿势射出子弹。第二排
  士兵从容后退,接着是第三排。在密集的排枪唱着欢歌,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对
  手却用同样的从容靠近死亡,冲刺,倒下,冲刺,倒下,他们如同上了妆的武丑,
  翻着筋斗跨过生命的舞台,从台后绕一轮回,身穿同样的装束再次翻出,同样的
  姿势,同样的身形,死亡不过是翻向了幕后,枪炮声好似乐班的鼓点。
  蒙古骑兵终于越过排枪射击的距离,震北军的战士也全部退到了战车之后,
  一辆辆正厢车支起挡板,组成不可逾越的铁墙,铁墙上面,闪烁着寒光的钢刺倒
  映出蒙古骑兵雄壮的身躯。挡板后,战车兵用肩膀死死顶住车身,掷弹手点燃手
  雷,一颗颗丢出,在车前构成一道死亡屏障。长枪手把三丈多长的拒马枪架上战
  友的肩头,一旦有战车被打破,冲上去堵住缺口是他们的使命。
  攻击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和武装到牙齿的震北军打阵地战,结局根本不存在
  悬念。常茂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着气点点头,传令兵将出击的焰火点燃射向天
  空。两翼,李尧和梅义各带一队骑兵杀出,卷向蒙古骑兵的身后,铁蹄过处,血
  流成河,蒙古骑兵的角弓给震北军战士造成的伤害很低,而震北军的三眼火铳却
  是他们永远的噩梦。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去,靠近即意味着冲向了死亡,不断有蒙
  古武士倒下,依然有活着的蒙古武士冲上来,决然如飞蛾扑火……。
  料峭的秋风吹散了战场上的硝烟,分散成小队的震北军骑兵穿梭着,寻找躲
  藏在尸体中间的幸存者。靠近战车五十米处,有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骑兵
  警惕的拍马赶过去,随时准备给他补上最后一击。那具“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
  鲜血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喷涌,是百夫长宝日傲拉,他的右臂已经消失,左
  手残存的手指拎着马刀机械地走向终点,一匹马的尸体绊倒了他,失去了感觉的
  身体在血泊中滚了滚,挣扎着又爬起来继续前行,一个战友的尸体又把他绊倒,
  这次摔得更重,在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爬起来时,倔强的他又挺直了身躯,深一
  脚浅一脚在浸透鲜血的泥地上踯躅,为什么要前进,前进后要干什么,都不重要
  了,他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泉水一样的血在身后画出一条生命的痕迹。
  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白色的积雪,远方青黛色的小山,硝烟缭绕的战
  场上,烤糊了的野草散发出奶茶的清香。这亮丽的景色似曾相识,宝日傲拉努力
  回忆着,回忆着生命中的所有美好时光。是了,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家的羊生
  了一窝小羊羔,她真会赶时候,偏偏赶在新草未生,储藏的冬草耗尽的时候生崽。
  斯琴心软,不肯把母羊和小羊都弃掉,逼着我出来找给羊找草。那初春的雪地就
  是这样明亮,我就是在这积雪下边找到了一大窝去年秋天冻干的奶子草,肥得流
  油啊,怎么割都割不完。那天我回去的真晚,那头母羊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看
  得我心里发暖。斯琴在毡包外给我烧了一大壶奶茶,真香,和她的身体一样香。
  斯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在蓝天下一起放羊,一起唱歌。
  “是条汉子,送他上路吧”,徐增寿对不知道该生擒对手还是消灭对手的震
  北军士兵叮嘱了一句。几个士兵闭着眼睛扣动扳机,宝日傲拉的身体猛地一震,
  软软地委顿于地。如此近的距离内,徐增寿都能看清他的双唇在动,那是一句蒙
  古话,不是呐喊,不是咒骂,了解简单蒙语的士兵依稀听到的单词是:“谢谢你
  ……”。
  和林城内,此时正进行着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双方实力一样悬殊,结
  局却不像城外一样明朗。
  “李先生,朕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归顺大元”。脱古思贴木儿对着轮
  椅上李善平的低声咆哮。这个李善平,自从来了北和林,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