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25 04:10      字数:4886
  “我说朱二,你别算了,算来算去你也没算过李成桂这小子”,定远舰上,
  常茂对着正在指挥人员核实到手物资帐单的朱二先生说道。“他奶奶的,老常现
  在才明白过来,姓李的这小子打开始就没想和我们动真葛的,什么他妈的义不可
  折,什么不割寸土,根本就是扯淡。辽东本来就到了我们手里,他想拿也拿不回
  去。国库银两不是他家的,给我们多少李家也没损失,用他弟弟的一颗脑袋,换
  了三千里江山,瞧瞧,这才是真正的买卖人家”。
  闻此言,曹振等人面面相觑。到此终于明白,在某些人的眼中,忠诚、道义、
  亲情乃至国家、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丢弃的棋子。家族利益,在他们心中才是永恒。
  佩服,真的佩服,英雄,大大的英雄。
  酒徒注:此段文字初稿,写于央视的《成吉思汗》开播之际,酒徒一直没弄
  明白,杀了数千万人,弄得中国十室九空,把汉人当作四等人的大刽子手,怎么
  就成了全中国的民族英雄。酒徒以为,对于其家族,成吉思汗是英雄,对于全体
  中国人,其不过是个屠夫。酒徒一直认为,过去的蒙古人做的事情不需要现代的
  蒙古人为其负责,但这样的一个杀人者绝不值得被歌颂……
  第二卷大风第五章麋鹿(一)
  洪武十三年的秋天是大明立国以来最温暖的一个秋天,已经到了十一月,京
  城里还没有一点儿冷的意思。在漫长而无风的秋日里,树木都换上了一身金色,
  京城人爱树,家里有旺盛的树木图的是个吉祥。何况这叶子还是金的,是家业兴
  旺的象征。
  栖霞、牛首,这些风景之地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游人,读书人爱这个调子,
  在山上的寺庙里沏上杯茶,摆几局子,谈文论诗,不胜风雅。这个秋天也的确有
  很多可以入诗或入画的盛事,比如说那几天来泊的战舰,如浮城一般逆流而上,
  帆若流云。从船上卸下的东西更让人惊叹,据有机会靠近的人说,那一船船都是
  金子、银子还有珍珠翡翠等价值连城之物,是高丽赔偿给大明的。让异族割地赔
  款,那好像是自打宋朝后就没遇到过事了,看着一箱箱的银子被抬上四轮马车,
  拉进国库,围观者的欢声震天。
  “皇上有了银子花,明年的税该不会催那么紧了吧”,街道边的店铺老板一
  厢情愿地想。
  读书人的看法总是和百姓不太一样,老成持重者会摇头,“这绑人国王,空
  人府库的行为,有违君子之道,倒有点儿像绑票的强盗”。
  年青一点的,则多认为靖海侯太过妇人之仁,抓了高丽国王,再胁天子以令
  诸侯,李成桂和那些勤王的义军还能折腾到哪去,况且老将汤和还在他身后虎视
  旦旦。
  尽管在京城的茶楼上显眼之处都贴着“少谈国是,莫论人非”、“菜从口入,
  祸从口出”,大家私底下还是要交流一番,特别是到了山林、寺庙这种人少的地
  方,争论起来唇枪舌剑,更是热闹,若不是顾及读书人的脸面,有好几次都要大
  打出手。
  从春天起,几乎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着这场战争。各种消息和观点主张漫谈乱
  飞,消息和观点的主要来源依旧是《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这两张报纸一
  个长于分析,一个信息及时,几乎卖得洛阳纸贵。京城的商人可也没闲着,他们
  虽然没有北平那么灵通的消息,也不会放着银子不赚。每当北平的报纸一出版,
  第一时间就有快马接力南传,不到三天,京城的字画摊上就摆满散发着未干墨香
  的同样版本,并且印刷技术和纸张都无可挑剔。
  京城不比北平,皇上眼皮底下还是少捅篓子,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哪天被人
  参上一本,或被好事者找出点儿麻烦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盗版则不同了,钱自
  己赚,责任是北平那帮人的,况且还不用给那些写文章的人润笔钱。反正那边的
  事,官府历来睁一眼,闭一眼。
  读书人们最惬意的事就是隔三差五买上张新报纸,乘上四轮马车参加朋友的
  清谈。四轮马车比轿子快,有这东西是身份的象征,虽然这车到了城外的差一点
  儿路上好出个毛病,但总比走着的强吧。这马车不比报纸,可得买北平原产货,
  京城这一带的仿制品不实在,哪天走着走着车轴咔嚓下子断了,摔个灰头土脸不
  说,还得一步步挪回城去,那眼可就现大了。“这是咱这钢不嗯(硬),那帮家
  伙废了皇上几十万两银子,就是炼不出好钢来,简直呆得一屁掉糟(一塌糊涂),
  被拉去充军,活该”。吃过破车亏的人提起京城附近的冶炼场来,个个都义愤填
  膺。
  可充军未必是件坏事,虽然说“好铁不撵钉”,但是这跟着太子出征的人,
  无论贵贱都发了点儿小财,听说高丽那边金子便宜,李尧将军又不是个省油的主,
  高丽王都的贵人见了大明小兵就偷偷往怀里塞金子,还唯恐对方不笑纳。曹振将
  军顾不过来,朱二先生有意纵容,还有个从没有人见过他讲理的常大将军旁边煽
  风点火,反正有命回来的腰包都很鼓。个别家在京城的士兵,新修了房子不说,
  媒婆都踏破了门槛。
  “不就是有了几个臭钱么,前年还和我们一起在太阳根底子蹲着抓虱子呢”,
  一些闲汉撇着嘴数落,说完了,拍拍屁股,收拾收拾,找把刀子刮刮脸,还得到
  江边上看看水师今年招人不,运气好被挑中了,说不定明年这时候,用花轿子抬
  新娘子进门的就是自己。
  那些在冶炼场被拉去充军的,大小也是个官,没准等下一仗打完,能封个将
  军,这也叫否极泰来。正去年主动从军的世家子弟现在都升官了,有人还用功名
  赎了其父辈亲近胡党的罪名。要想立不世功名,还是得从军啊,“请军暂上凌烟
  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北平春秋》和《北平新报》从震北军出关之日起就吵得厉害,热闹之处以
  至于人们抓起报纸,第一个看的不是连载的《三国演义》,而是两个报纸的吐沫
  仗。两家报纸一个注重道义,一个注重利益,各说各的理,并且各自的报纸上还
  有正反观点,自己打自己嘴巴。就拿朝廷最终没选择灭掉高丽而是接受了其再度
  称臣这件事来说,《北平春秋》的头版头条是,这符合圣人之道,不为己甚,
  “蹊牛夺田,古之仁君不为”,把这个策略赞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而在其第
  二版,则针锋相对地认为,朝廷此举有养虎遗患之嫌,高丽国一旦恢复了元气,
  辽东依然不安宁。
  《北平新报》的正面观点是,此事压根和道义无关,曹振的士兵太少,向高
  丽运送弹药也不容易,震北军的最大弱点是必需有充足的弹药供应。如果再坚持
  下去,一旦震北军弹药耗尽,双方难免两败俱伤。此外,高丽王在国内号召力本
  来就不大,挟持他没太多意义。相反李成桂以民族大义为口号,尽得高丽民心,
  即使大明击败了李成桂,光扑灭各地的反叛也要数十年,太不合算。反而是收回
  自己的国土后,勒索一笔赔偿更合适,高丽国王无论换成谁,只要想平平安安地
  过日子,就得恭恭敬敬的按期支付赔款,这种巨额的赔款,只会让高丽越来越弱。
  反面观点是,短期来看,不灭高丽好处比灭掉它大。但从长远利益分析,应该灭
  掉它。李成桂狼子野心,一定会找机会东山再起。况且灭掉高丽,虽然平乱会耗
  上些年月,但百年过后,高丽人都成了大明百姓,谁还记得故国衣冠,天下永远
  太平才是万世之利。
  刚刚回到国内的曹振可没时间理会别人怎么议论,他给武安国的解释也不过
  是“力穷”二字而已。而朱二先生对此的理解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高丽已经
  形成自己独特民族,与塞外各部落不同,那些部落无论是认为自己是夏、商还是
  周的后代,至少还认为自己是中原人,而高丽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传说。击败李成
  桂容易,消灭高丽人的反抗难。辽东被高丽占领了那么多年,苏策宇依然带领自
  己的部众不肯屈服。从“鞭子”眼中,你能看到深深的不屈与刻骨的仇恨。同样,
  即使大明占领了高丽全境,高丽人中也会有苏策宇这样的英雄前仆后继。“谁也
  不希望我们的后人终日生活在仇恨中”,他对着武安国,轻轻地说。
  虽然未必认同朱二的意见,武安国依然很欣赏这个独立思考的人。微笑着吃
  了个刘凌亲手做的桂花蜜饯,仿佛陶醉在其中的甜美般半天才评价道:“怎么处
  理高丽,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当时觉得合适,就是合适,反正皇上授权给你们了。
  至于后辈如何,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们管好自己这一辈子就行了,何
  必考虑那么多。说不定哪天高丽人会和我们联起手来,对付共同的敌人呢”?他
  想着自己那个时空朝鲜半岛那场让世界重新认识中国的战争,渐渐神驰。
  “有道理,子孙们自然有子孙们的作为”,曹振在一旁接过话题,打趣道
  “此间乐,不思辽,武兄,你不会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内心深处,他还是为自
  己这位挚友担心,伴君如伴虎,以你武安国的追求与秉性,呆在京城,不知哪天
  还会惹怒朱元璋,已经没有兵权在手,朱元璋想除去你轻而易举。所以,他这几
  天交接完高丽善后事务,就赶着过来,希望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办法让武安国离开
  京城。朱二到来之前,二人正说着此事。
  对于各人安危,武安国显然比曹振想得乐观。他认为经过了辽东战争,朱元
  璋见识了坚船利炮的好处,肯定会在军队中大力推广火器,对这些奇技淫巧的了
  解,没有人比自己更多,对于朝廷有用的人,朱元璋还是会有一定的容忍度。
  此外,虽然燕王到辽东后,曾几次写信给他父亲,要求安排武安国到军中任
  文职,但是,这种要求主要是为武安国的安全考虑。作为一个年少有为的王子,
  内心深处,他更希望凭借自身的力量。这一点从武安国从朱棣和自己告别时雀跃
  的目光中就能觉察得到。武安国没有抱怨朱棣,换了自己,也会这样。只要不改
  变自己在震北军中建立的制度,朱棣的行为不会太离谱。通过这两年自己言传身
  教,基本上已经改变了朱棣原来暴戾的性格。况且如果周围的人都不是残暴之徒,
  朱棣未必会像自己所熟知的那样残忍。
  “我也不是乐不思蜀,能做事的地方不只是辽东一地”,武安国看了朱二一
  眼,有些含混的说道。外人面前,他不能和曹振把话说的太明,北平有郭璞,水
  师有曹振,还有若干从北平到各地发展的学生,商人,每人或多或少的会带上些
  北平新思维的印记,火种满满地已经在全国扩散,只待合适的萌芽时机。他不认
  为可能很快地让整个社会朝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这几年,所做的一切都是朝着
  一个目标的努力探索。无论到哪里,他都不会放弃一个诉求,平等。他希望有朝
  一日,能听到来自民间关于自身权利的主动要求,而不是靠自己或其他时代领先
  者去施舍。
  经历和朱元璋的一场冲突,武安国成熟了很多。为了不让这个民族流太多的
  血,他直批逆鳞,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的权
  谋之术如此之高,可以一步步把他算计在内,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钻。在婚前,
  他完全可以不放弃军权,朱元璋也一时不能把奈何得了他。但是,这就打碎了他
  向朱元璋提出的,每个人都要遵守法律,法律不能因人的特殊而随意更改的原则。
  朱元璋不合法律的妄杀无辜,在他这里就有了从权的理由。在让朱元璋法外特批
  允许他继续带兵和遵守既有法律两条道路前,他只能选择后者。而被他所救的文
  官,除了宋濂、李善长这种绝世智者之外,很少有人感激他。相反,朱元璋巧妙
  地把拯救众人性命的功劳加到了太子身上。现在,太子朱标获得了仁厚的声望,
  曹振有了直捣黄龙的战功,唯独自己,不但失去了军权,而且失去了人脉。明天,
  遵循这个时代的习惯,他还要做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亲自去为自己的岳父复
  仇。为长辈复仇,这个时代的思维里天经地义,朱元璋给了他这个大大的“恩典”,
  做完此事,他已经站在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上,高处不胜寒。
  这场冲突,他赢回了数万条生命,却输掉了整个局势。他不想因自己影响北
  平、影响辽东的发展。他需要探索一个新的路子,一个新的推动社会变革的方式。
  在大明朝这张白纸上,他已经画下了一个朦胧的世界,一个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