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25 04:07      字数:5046
  柳东就很欣慰的样子,躺在炕上又看开了书。
  母亲便小心翼翼地替儿子把门关上,走回到东屋里,邱云飞点灯熬油地还在纸上写着。柳秋莎过去,一把抢过邱云飞那团草纸,揉巴揉巴扔到一边说:你天天写呀写的,都写出啥了?你看儿子,看书看出了出息,他都成名医了,我敢说就是比军区总医院那些医生,儿子也不差哪儿去。
  邱云飞下地把那团纸找回来,小心地展开,抚好。然后说:行了,不就是给人扎几针吗?
  柳秋莎不高兴了:扎几针咋的了,不服你也去试试。你整天写,当饭吃呀还是当水喝呀?
  邱云飞就说:这是两回事,我写的是小说,是文艺作品,精神食粮。
  柳秋莎撇撇嘴道:那你掰一块让我尝尝,是啥滋味,还小说呢!
  邱云飞便不吭气了,伸手拉灭了灯,躺下了。
  柳秋莎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她有千万条理由这么兴奋,她从小到大就喜欢儿子,儿子终于有出息了,她没白疼儿子,她从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于是,她大睁着眼睛望着黑夜,独自兴奋着。
  杜梅开始对柳东刮目相看了,现在所有的病人都来找柳东,杜梅往日忙碌的现象不见了。有一天,卫生所里没病人,杜梅就冲邱柳东说:柳东,你啥时候学会这手的?
  柳东不说话,笑一笑。
  他此时心跳如鼓,她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现象。那一刻,柳东感到很幸福,同时也很骄傲。
  杜梅望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些神采和内容,柳东感受到了这份内容。他脸红了,心跳了。他突然冲她说:杜梅,你唱首歌吧?
  她一愣,但还是问:唱什么?
  他说:就唱那首《红梅花儿开》。
  她就轻轻地唱了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口琴,这只口琴是他在公社供销社商店买的。自从发现杜梅会吹口琴后,他就买了一只,一直在抽屉里放着。此时,他吹着口琴为她伴奏,她扭过头红着脸说:你的口琴吹得真好。
  他仍不说话,又是那么一笑。
  从此,杜梅在柳东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优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俩人便开始聊天了。
  她说:柳东,你打算以后干什么?
  他说:给人治病,当一名好医生。
  杜梅的眼睛就一亮,她是中医世家,耳濡目染的,从小就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没想到,柳东的理想和自己的竟如出一辙。
  她就那么两眼发亮地望着他。
  她又问:你没想过回城?
  他一下子变得底气不足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知青,迟早有回城的那一天。我是和父母下放的,也许没有那一天了吧。
  她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接着两人就沉默了。
  没有病人的卫生所很安静。柳东在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杜梅在钩一个假领。那个年代假领很时髦,用白线钩出各种图案,钉在衣领里面,既保护了衣领,又是一个点缀,许多年轻女孩子都会为自己的男人或者朋友钩这种假领。
  杜梅钩这种假领时,柳东的心里就很不是个味,他知道,女人不需要这种假领,只有男人才需要。这么说,杜梅是钩给男人的,也就是说,说不定,杜梅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么想过之后,他心里阴晴雨雪地悲凉起来。他表面是在看书,其实一点内容也没看进去。
  过了几天,他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小纸包,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他不知是何物,打开一看,竟是一条假领。现在,杜梅已经不钩假领了,他看到了假领,便用目光去望杜梅。杜梅就说:送给你的。
  她说完这话时,还红了脸。
  那一刻,柳东分不清南北了。他没想到,原来杜梅钩的假领是送给他的。他的情绪如一只鼓胀的气球,一下子就饱满了起来。
  那些日子,他和杜梅俩人的话语少了起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用眼睛说话。两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包含了丰富的也是火热的情感和话语。
  柳东是兴奋的,也是幸福的。回到家里之后,经常吹口琴,吹的就是那首《红梅花儿开》。
  有一天,柳秋莎推开了儿子的房门,看见柳东冲着窗外神情投入地吹着口琴,那首歌被柳东吹得多愁善感,并且如诉如泣。柳秋莎听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就悄悄退出去了。她发现儿子变了,变得她都不认识了。以前的柳东沉默寡言,他的存在等于虚无,现在柳东的脸上经常洋溢着微笑,看人的目光都变了。母亲是过来人,她隐约地感到,儿子将会有大事发生了。
  四十四
  初恋的柳东和杜梅是在工作中加深他们的感情的。那些日子,正是上山采药的季节,卫生所自然也有采药的责任和义务,柳东和杜梅也是早出晚归地上山采药。他们把采到的药晾晒在卫生所门前的院子里,于是,小院子里飘荡着柴胡、防风、芍药等混合的气味。
  柳东和杜梅关系的进展,发生在一场大雨之中。那天早晨,俩人上山采药前,天还是朗朗晴空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下雨的迹象。俩人的心情很好,杜梅照旧哼着《红梅花儿开》的歌,俩人便相跟相携地进山了。山里很美,鸟语花香的,这和他们的心情很相配。正当他们采完药往回返的时候,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俩人慌不择路,找到了一个山洞挤了进去。
  山洞不大,刚好容下两个人的样子。两个人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待过,一时都有些不适应。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突然,他们都噤了声,抱紧自己的身体,望着外面的雨。其实,他们的心思都没在雨上,而在对方的身上。
  俩人就那么又紧张又难受地僵持着。突然,一只壁虎从一个石头缝里爬出来,杜梅尖叫一声,一下子扑到了柳东的怀里,柳东就势把杜梅紧紧抱住。此后,壁虎的存在与否已经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他们就那么紧紧相依相偎着,似乎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个缺口。缺口终于找到了,那就是对方的唇,他们在雨中完成了他们的初吻,那份初吻比一万年还要长。当他们气喘着抬起头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西天挂起了一条彩虹,那条彩虹很完整,也很美,像他们的初吻。
  她喃喃地说:雨停了。
  他也说:可不是,真的停了。
  不知为什么,他们都逃离似的离开了那个山洞。他们在回来的一路上,竟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他们在卫生所相见时,不知为什么竟都红了脸。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工作了。为村里几个感冒的人打了针,开了药,然后他们就坐在屋里分拣那些挖来的药材,小小的卫生所里弥漫着混合药材的气味。
  不知什么时候,俩人的目光又相遇了,倏地又躲开了。后来,他们拣药材的手一下子碰到了一起,他们一下子抓在一起,随之,他们的身体又抱在了一起。他们气喘着,疯狂地拥吻着。
  他说:杜梅——
  她说:柳东——
  他说:杜梅,我要死了。
  她说:我也是。
  后来,俩人终于分开了。他们都气咻咻地望着对方。
  他突然问:你要回城怎么办?
  她说:我不走了,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他说:真的?
  她说:真的。
  俩人又一次抱在一起,生死相依、地老天荒的样子。直到天黑,他们才摸出卫生所的小屋。
  他们相恋了,海誓了,山盟了。
  这时,柳秋莎一家情况发生了变化。几天前,柳秋莎接到了军区胡参谋长的一封信,胡一百在信中说:邱、柳二位同志,你们受委屈了,军区党委最近有望研究你们的问题,请你们做好回军区的准备。
  邱云飞和柳秋莎接到那封信后,没有明显的激动,他们当年下乡时,就没打算再回去,况且,他们已经习惯了靠山屯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远离兵营,远离争斗,他们过得平安无事。
  那天晚上,俩人躺在炕上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她问:你愿意回去吗?
  他说:无所谓,我的小说还没有写完。
  她说:我没问你的小说,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回去?
  他仍答:无所谓,回去干什么?
  她也就不说话了,她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只有柳东仍在读书,屋里的灯光射过来一道。她觉得在靠山屯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由当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终于适应了,她感到幸福、满足。胡参谋长那封信,在她心里没有掀起什么波浪,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似乎已经忘了那封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直到有一天,两辆军区的车开到了靠山屯,开到了柳秋莎家门口,后面还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
  章梅从车上跳了下来,柳秋莎一见到章梅真是百感交集,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章梅说:我都想死你了。
  柳秋莎又想起过去的迷蒙岁月,她的眼睛也潮湿了。
  柳秋莎抹一下眼睛道:你干啥来了?
  章梅就睁大眼睛:前几天写给你们的信没收到?
  柳秋莎这才想起胡参谋长那封信:收到了,咋的了?
  章梅就说:我来接你们了,你们的问题平反了。
  柳秋莎这才意识到,靠山屯的日子果真到头了。她愣在那里,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邱云飞也立在那里,他的心情和柳秋莎没什么两样。
  章梅说:还愣着干啥?刚才我已找到大队书记,把组织上的公函给他看了,并办完了回迁手续。快,咱们今天还得赶回去。说完就冲车上的几个战士挥挥手说:快搬吧!
  几个战士下来,七手八脚地把屋里的东西往车上装。
  章梅冲柳秋莎说:柳东呢,咋不见柳东?
  柳秋莎这才想起还在卫生所上班的柳东,说一声:我找柳东去。
  柳秋莎赶到卫生所时,柳东正在吹口琴,杜梅正在钩假领,她已经不知为柳东钩了几条假领了,此时俩人正沉浸在爱情的氛围中。
  柳秋莎突然闯了进来,吓了俩人一跳,都怪怪地望着柳秋莎。柳秋莎气喘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东就惊问:妈,出了什么事了?
  柳秋莎就说: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柳东惊呆了:回家去干吗?
  柳秋莎:军区的车来接咱们了。
  柳东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望一眼母亲又望一眼杜梅。杜梅大睁着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柳东这时才想起杜梅,想起俩人曾海誓山盟的那些话语。他突然说:我不走。
  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你说啥?
  柳东又答: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
  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在爱情和回城的当口,他选择了爱情。这时杜梅也站了起来,俩人肩并肩地站到了一起。
  柳秋莎说:不走咋行?我和你爸都走,这里就没咱家了。
  他说:那我也不走。
  这时杜梅说话了,她对他说:柳东你走吧。我迟早也要回城的,你先回城等我。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认真地打量杜梅,眼前这个姑娘,她越看越熟悉,看着看着,她竟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自己年轻时,活脱脱的就是眼前的杜梅。她从他们的话语和态度上,感受到这姑娘和儿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于是,她就认真地盯着杜梅问了一句:姑娘,你叫啥?
  杜梅答:杜梅。
  柳秋莎就说:好,我记下了。说完拉起柳东就走。
  柳东挣开母亲的手,走到杜梅身边,拉着杜梅的手,两眼深情地望着杜梅说:杜梅,我等着你,别忘了给我写信。
  杜梅两眼含泪,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东之所以决定要走,完全是杜梅那几句话。因为杜梅早晚要回城的,那他就先走一步。
  车很快就装完了,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而且柳秋莎还把大部分家具以及养的猪啊、鸡啊的都留给了于三叔。这时全村的人都知道柳秋莎要走了,都过来为他们一家送行。
  最热情的当然还是于三叔和三婶,三婶扯着柳秋莎的胳膊说:闺女,咋也吃顿饺子再走哇!
  章梅已经坐在车上催促了,她说:秋莎快走吧,晚了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柳秋莎只好依依惜别三叔三婶,和乡亲们告别了。
  于三叔和三婶都哭了,他们抹着泪说:你们啥时还能回来?
  柳秋莎说:三叔、三婶你们放心吧。我在城里安顿好了,就回来看你们。
  车已经启动了。
  柳东在人群里仍没有找到杜梅的影子,他一直在找着,车已经开到了村头,他发现杜梅在后面追喊着:停一下,停一下。
  车停下了。杜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把柳东的口琴递过来,还有一个整齐的白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