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节
作者:
阎王 更新:2021-02-25 04:05 字数:5003
伺候大家。酒菜上来了,酒是好酒,菜是好菜,爱社专门请了厨师,做了招待所才吃的菜,
山里人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菜,都说开了洋荤,城里人真会享受,怪不得人们都争着往城里
跑。爱社给每个人都敬了酒,人们又猜枚划拳,待人们喝得脸红耳热时,五爷站起来了,五
爷说,咱们都是老门老户老邻居,原来都相处得很好,后来的事就别说了。现在大家有了难
处,我给大家添补不了啥,我只能给大家减少点啥,大家要是看得起我,借俺们的那点钱就
一笔勾销了,钱不多也算我一点心意。五爷说着掏出一把借条,对着姓名谁的退给了谁。爱
社跟在五爷后边,手里端着蜡烛,让对方看清了条子就着蜡烛的火头烧了。人们没想到五爷
会来这一手,起初惊惊乍乍,后来便说不能,不能,这算啥话?说是这样说到底也就半推半
就地烧了。五爷很是高兴,五爷说,大家成全了我,从今往后咱们的帐清白了,谁也不欠谁
了。大家比五爷还高兴,喝到半夜才欢欢乐乐散了。
就在这天后半夜,李老三上吊了。第二天吃了早饭五爷才知道,爱社一早就走了,又去
挣钱了,五爷一个愣怔了好半天,然后五爷去了。李老三院里挤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人们看
五爷来了就闪开一条路,五爷掏出李老三的借条让李老三老婆看看,就走到李老三尸首旁边
,当着大家的面把借条点着火烧了,从始到终没说一句话,连一个字也没说,五爷不想说也
没法说也说不出来,借条着完了,五爷又默默地走了。
五爷回到家里,见爱社躺在床上,两只眼死死瞪着房顶,五爷不说话,爱社也不说话,
两个人都默默不语。过了很长时间,五爷说,王三给你也说了?爱社说,我老早老早都知道
。五爷明白了,明白了也就都知道了,知道了一切一切。五爷心里流血了,脸上也流下了泪
,流了好长好长时间。爱社看爹流泪也流泪,也流了好长好长时间。爱社说,我没有别的办
法。五爷要说什么,五爷张开口又什么也没说,五爷能说什么呢?五爷默默地走开了。
五爷突然老了许多,五爷自然又很香了。
(全文完)
□ 张钧、姚宏(加拿大)选自新时期争鸣作品丛书《白纸船》
并输入;原载《河北文学》1990年第9期
小河静静流
作者: 苏应元
引子
多少年了,方涛依然夜夜做梦,在梦中,又常常会看见一条小小的河
流,清沏、平静、在绿竹青杨中间缓缓地向前流淌。那柔丝似的波纹,晶
光鳞鳞,永无止息地曲伸、消失、又重新闪现。突然间,或者是鲫鱼惊跳
,或者是燕子掠过,或者是莫名其妙的黑影一闪,波纹迅即化成一圈圈漩
涡,而在渐渐扩展中的漩涡里,又慢慢地展现出亲人熟悉的面庞:母亲、
妻子,而后,差不多总是在最后,又呈现出他心爱的孩子海亮那一双滴溜
溜圆的大眼睛。方涛伸开双臂,扑向河心。但一瞬间,绿竹、青杨、亲人
的面庞,一切都消失了。方涛惊醒过来,睁开眼,面对着的是黑洞洞的房
间,深沉的夜。
小小的河流呵,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牢牢地纠缠、折磨着方涛。方涛的
心中涌起一股怨恨。可是,正当他想要咀咒你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
了你曾经给过他的温暖和希望,感激你曾经伴随他度过的不无甜蜜的青春
岁月。
第一章
一九六六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方涛沿着故乡村后的小河,去柳宅寻找
一位名叫柳霞的姑娘,感谢她对他不久前摔伤的妈妈的热心照料。那时他
大学毕业不久,在北京某研究所工作,是两天前接到母亲摔伤的信后匆忙
赶回来的。回到家,发现母亲的伤腿已差不多复原了。母亲告诉他,那多
亏了柳霞姑娘的帮助。十来天以前,母亲去十里外的长明镇购买家用东西
,由于年岁大了,手脚不灵便,走走歇歇,返回时天已黑了,不小心绊在
路边的一个树桩上,重重摔了一跤。她的左腿扭伤了,几次试着都站不起
来。天黑路远,旁无村庄,正当方涛的母亲在为如何回家焦虑不安的时候
,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她一见此情,赶紧
扶他母亲上车,问清路,将他母亲径直送到家里。接着,她又赶往附近医
务站,请来大夫给方涛母亲包扎伤腿。她见方涛母亲孤身一人,回柳宅打
过招呼后又赶回来护理。以后,她几乎天天放学后都要来看望方涛母亲,
帮着做点家务,直到他母亲又能自己行走、操劳。
这姑娘,就是柳霞,长明镇中学高中三年级学生。
小河静静地流着,那波纹细得叫人难以觉察。桃花、柳枝、竹叶的倒
影,都清清楚楚。夕阳在河面上撒下一层金粉,晚霞又微颤着象彩绸将粉
末布匀。几尾小鱼,自由自在地窜来窜去,追逐着水面上的柳絮、落红。
沿着河边的小路行走,方涛总是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他熟悉这条小河,
它正好从他家后窗口经过。他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可以说都是和这条小
河紧相联系着。抓鱼呀,摸蟹呀,逮王八呀,虽然笨手笨脚的他很难弄到
什么象样的东西,但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更欢乐的游戏呢
?六年半以前,他,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也正是沿着这条小河,离开家
乡,去北京的一个大学念书的。
生活,曾经是那样地令人回味。他是村上的第一个大学生。乡亲们的
祝贺,母亲的喜悦神色,迄今犹在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临行前的晚上母
亲为他缝补衣服的情景。母亲让他早早睡了,自己端一张竹椅坐在床边。
半夜里,他一觉醒来,看到一星星火仍在那半明半暗的豆油灯上闪烁。母
亲正用她那看不大清楚的眼睛细细地注视着衣衫,一下下拉着针线。“妈
,半夜了,还不睡觉呀?”“你睡吧,我一会就好了。”他第二次醒来,
母亲还在为他熬夜。“妈。。。。。。”“好,我马上就睡。”可是,当他第三
次醒来,母亲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那时候,东天还刚刚发白。
他为自己有机会念大学感到兴奋,但同时也有点舍不得母亲。父亲多
年前就去世了,他是母亲跟前唯一的亲人。农村不比城镇,别提辗米、挑
担等重活,就是平常喝水,也得有力气从深井里往上打、往家提。母亲年
近六十,体质又差,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方涛真有些不放心。但母亲说
:“你能念大学,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身子还可以
,再说,亲戚邻居也会帮忙的。放心去读书吧,孩子。”那充满感情的声
音,至今仍在他的耳边回响。
开初两年,母亲常常托人给他来信,告诉家里诸事平安的消息。但后
来,信渐渐少了。接着是农村连续三年的大歉收。母亲的体质愈来愈弱,
亲戚乡邻也忙于为自己的生计奔走,对母亲的照应也不可能周到了。虽然
母亲尽量地向他隐瞒生活上的困难,但到他毕业那年,终于忍不住说:“
涛儿,我老了,要有可能,你就去跟领导说说,回家来工作吧。”方涛没
有答应,因为当时的大学毕业生都得听从政府统一分配。母亲也就打消了
这个念头。没有料到,不过一年半时间,她就摔伤了腿。
往事象小河的波纹,缓缓地、不间息地流过他的心田。不知不觉,已
到谢家村口上的一个售货店。从那儿往西望,已经可以隐隐约约见到柳宅
。方涛十分感激柳宅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姑娘,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在乡下,亲戚朋友往来,总要带点水果、糕点一类的东西。他这是第一次
去见一位帮过他家大忙的陌生人,总不能空着手吧。该买点什么呢?霞姑
娘是个学生,送个笔记本呀,钢笔呀,当然最合适。不过,他看过一些当
代小说,发现里面的乡村青年谈恋爱送的往往是这类礼物,故欲购又止。
买点水果吧,可不管是苹果还是梨,表皮上都是斑点皱褶,看来起码已展
览了大半年。他的目光于是落到食品柜里的蛋糕上。蛋糕还新鲜,包装也
大方。他拿定主意,买了一盒。
霞姑娘家住在柳宅的后边。因此,当方涛找到她家时,差不多半个村
子的人都知道她家来了位稀客。柳霞不在家,屋里只有她的爸爸妈妈。方
涛说明来意,把蛋糕放到桌上。老俩口代女儿谦让了一番,男的陪他喝茶
,女的出去找霞姑娘回来。柳霞正和几个同学在村西头一个孤老人家里帮
忙。大约七、八分钟以后,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来
谢?这么点子事还用得着登门来谢?真是城里来的大书生。”接着是柳妈
妈阻止她说下去的短“嘘”声。方涛脸上一热,有点不知所措。门“吱呀
”一声推开,柳妈妈带着女儿进来了。柳霞站在她母亲身后,神情已变得
严肃,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还闪烁着活泼光彩。方涛想说几句感谢的话
,但不知为什么,竟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多窘人的时刻呵!还是柳妈妈为
他解了围:“这位姓方的同志是来感谢你对她妈妈的帮助的。”方涛嘴唇
动了动,但还是接不上嘴。柳霞的父亲笑了笑,指指桌上的蛋糕说:“方
同志还给你带来了一盒蛋糕呢!”霞姑娘的目光在桌上扫过,“噗哧”一
声笑出来,又急急掩上嘴,扭过脸,夺门就跑。门外,也响起一片嘻笑声
。方涛抬头一看,才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上了一大堆人。
这是方涛和柳霞的第一次见面,是那么仓促,又那么清晰地刻印在他
的记忆里。
看到母亲的腿已无什么大问题,几天后,方涛就回到了北京。但母亲
未久就来信说:腿伤留下了后遗症,刮风下雨,酸疼难熬。她已很难独自
料理生活了。方涛放心不下,决定将母亲接北京来住一段日子,治治腿,
也散散心。
这年十月,他让母亲来了北京。经过几次检查治疗,母亲的腿就不那
么酸痛了。方涛利用星期天的时间,陪着她到城里的各个公园走了走。年
迈的母亲有儿子陪着,显得分外精神。她脸上的血色增加了。北京干燥的
气候,对她显然也非常有利。
但母亲毕竟得回去。方涛没有能力长久留她,她也离不开生活了几十
年的故乡。
临走前的晚上,方涛和母亲在机关招待所的小屋里沉默相对。他想宽
慰母亲几句,但不知该怎么说。母亲嘴唇微动着,看来有许多话要跟方涛
说,却总不开口。上床后,母亲翻来复去,不能安宁。方涛也怎么都睡不
着。他上京念书前那个晚上母亲为他熬夜缝补衣服的情景,又清晰地呈现
在脑海中。
“涛儿,”母亲也发现方涛没有睡着,开口叫唤他。
“嗯。有事吗?妈。”
“没事。你,你快睡吧,明儿你还要上班。”
但过了一阵,母亲又轻声叫他:“涛儿。”
“妈,有事吗?”
“。。。。。。”
“妈!”
“睡吧,涛儿。”
“妈,”方涛披衣坐起来,“有话你就说吧,跟儿子有什么不好讲的
呢?”
母亲沉默了一阵,也披衣坐起来:
“涛儿,妈是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妈,你怎么这样跟自己的儿子讲话!”
“涛儿,”母亲终于下了决心,“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也该--”
方涛预感到母亲要讲什么。他想阻止她,但母亲自己就停住了。方涛
抬起头,看到母亲那欲说还休的不安神态,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
“涛儿,”母亲见儿子没有打断她,咬咬唇,继续说,“我老了,你
也不算小了,在家乡找个对象吧。你成了家,我活着有依靠,死也能放心
了。”
母亲的声音低微又急促。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黑里带黄的眼睛观察方
涛,似乎有点紧张。
方涛不能拒绝母亲,只是说:
“可家乡的姑娘我都不了解呵!”
“那--,柳霞姑娘呢?”
“柳霞?”方涛的心猛地一震。那清脆的笑声、晶亮的目光,以及那
掩嘴而笑的模样,象激浪一下扑进他的脑海,接着,又象那小河的流水,
慢慢地流向心田。
“柳霞可真是个好姑娘呵!人好,心好。”母亲继续说,“我伤腿那
些天,真难为她。可你,远道去致谢,带了啥去?蛋糕!真叫人笑掉大牙
。柳宅人都取笑霞姑娘:‘那个大学生哪里只是来感谢你呀,是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