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1-02-25 04:04      字数:4889
  器重一见那些浓妆艳抹的脸,就神经质了,嚷,出去,出去,给我出去!弄得山秀
  心都碎了。山秀对器重说,好兄弟,你要什么样的?器重说,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个
  不化妆的来?山秀说,现在不化妆的女孩子哪还有?器重哭了,说,那我就终身不
  娶了。器重从那以后,就得了精神病。
  器重的表哥咽不下这口气,说,我怕她?笑话。器重的表哥找到弘正律师事务
  所的弘正律师打官司。弘正律师见有人来打官司,就作笔录。弘正律师问器重的表
  哥,她收了你表弟的钱?器重的表哥说,收了。弘正律师问,收了多少?器重的表
  哥说,我借了他二千块,只剩五百。她骗了我表弟一千五。弘正律师问,你表弟同
  她发生关系没有?器重的表哥说,那个鸟苕东西,人家把他操,他不。弘正律师
  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你表弟同她发生了关系,就可以定她卖淫罪。他没操
  她?这就不好办。器重的表哥说,那你想个办法。弘正律师说,这想到个什么办
  法,关键是定不倒她的罪。一个去跳舞,一个陪了跳;一个愿给钱,一个愿收;这
  可视为合法的劳动报酬。器重的表哥见红道走不通,就走黑道。器重的表哥带着剖
  西瓜的刀,来到山秀的家,敲开门,把手里的刀一横,对山秀说,你认得我不?山
  秀说,我不认识你。器重的表哥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八个荔枝
  吗?你借了我表弟的一千五百块钱,那是我借给他的,你拿出还给我!山秀吓得直
  哆嗦。功夫见器重的表哥手里拿着刀,就笑,说,兄弟,是不是想练练?你把我看
  清楚。你看我是谁?不就是刀吗?假的我在台上练的不少,早就想练下真的。今天
  就麻烦你陪我练下真把子。功夫就怒目圆睁把坐的椅子抄起来了。这时候老太拄着
  棍子来了。老太在门外轻声说,你们干什么啊?不就是一千五百块钱吗?都放下!
  我给你准备好了。山秀叫了一声,娘!
  几天后,器重收到了一张一千五百元的汇单。一老太在古戏台上的古屋的床上
  平静地去了。桌上放着她给山秀的遗言:我原想不错,但还是想错了。我把我年轻
  时赚来的最后的一只金戒指卖了。我原靠它打发我剩下的日子。现在我把日子让给
  你们。桌上洁白的盘子里放着老太没嚼完的几颗枯蚕豆。
  深夜的时候,得了精神病的器重手里舞着老太给他的那张汇单,在开发区山秀
  住的楼下,唱叫做《飞天》的那首歌:如果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你等待的
  一个个轮回。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千千般般,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花里飞。
  嘿。大漠的落日下,那吹荒的是谁?愿岁月剥去红唇,无奈伤痛累累。荒凉的古堡
  中,是谁反弹着琵琶?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如果是岁月看花,花也碎。
  流砂泥砂满天飞,谁为你憔悴?不过是缘来缘去缘如水。功夫叫了起来,把那个疯
  子赶走!山秀拿了把剪子捏在手里,对功夫说,你敢?你去赶他试试?功夫流着泪
  对山秀说,秀,你晓得我不敢。
  就是在那天夜里,毛巾厂的试产的气笛在深夜里响了。听到汽笛响,山秀赤着
  脚一口气跑到了七楼楼顶上。功夫跟着山秀后面追,追到楼顶上,功夫一把抱住了
  山秀。山秀在功夫的怀里颤抖着,满脸的泪一个劲地淌。山秀说,好了,好了,天
  亮了!天亮了我就到厂里去上班啊!
  器重的《飞天》仍在楼下不歇地唱。早醒的县城,躁动起来了。去汉口汉正街
  进货的生意人,掮着空包纷纷地赶带空调的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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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赋得永久的悔
  作者:季羡林
  题目是韩小蕙小姐出的,所以名之曰“赋得”。但文章是我心甘情愿作的,所
  以不是八股。我为什麽心甘情愿作这样一篇文章呢?一言以蔽之,题目出得好,不
  但实获我心,而且先获我心:我早就想写这样一篇东西了。
  我己经到了望九之年。在过去的七八十年中,从乡下到城里;从国内到国外;
  从小学、中学、大学到洋研究院;从“志於学”到超过“从心所欲不逾矩”,曲曲
  折折,坎坎坷坷,既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既经过“山重水复疑无路”,
  又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喜悦与忧伤并驾,失望与希望齐飞,我的经历可谓多
  矣。要讲後悔之事,那是俯拾皆是。要选其中最深切、最真实、最难忘的悔,也就
  是永久的悔,那也是唾手可得,因为它片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心。
  我这永久的悔就是:不该离开故乡,离开母亲。
  我出生在鲁西北一个极端贫困的村庄里。我祖父母早亡,留下了我父亲等兄弟
  三个,孤苦伶盯,无依无靠。最小的叔叔送了人。我父亲和九叔背井离乡,盲流到
  济南去谋生。此时他俩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必然是经过千
  辛万苦,九叔在济南落住了脚。於是我父亲就回到了故乡,说是农民,但又无日可
  耕。又必然是经过千辛万苦,九叔从济南有时寄点钱回家,父亲赖以生活。不知怎
  麽一来,竟然寻上了媳妇,她就是我的母亲。
  後来我听说,我们家确实也阔过一阵。大概在清末民初,九叔在东三省用口袋
  里剩下的最後五角钱,买了十分之一的湖北水灾奖券,中了奖。兄弟俩商量,要“
  富贵而归故乡”,回家扬一下眉,吐一下气。於是把钱运回家,九叔仍然留在城里,
  乡里的事由父亲一手张罗。他用荒唐离奇的价钱,买了砖瓦,盖了房子。又用荒唐
  离奇的价钱,置了一块带一口水井的田地。一时兴会淋漓,真正扬眉吐气了。可惜
  好景不长,我父亲又用荒唐离奇的方式,仿佛宋江一祥,豁达大度,招待四方朋友。
  转瞬间,盖成的瓦房又拆了卖砖、卖瓦。有水井的田地也改变了主人。全家又回归
  到原来的信况。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降生到人间来的。
  母亲当然亲身经历了这个巨大的变化。可惜,当我同母亲住在一起的时候,我
  只有几岁,告诉我,我也不懂。所以,我们家这一次陡然上升,又陡然下降,只仅
  是昙花一现,我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谜了。
  家里日子是怎样过的,我年龄太小,说不清楚。反正吃得极坏,这个我是懂得
  的。按照当时的标准,吃“白的”(指麦子面)最高,其次是吃小米面或棒子面饼子
  (黄的),最次是吃红高粱饼子,颜色是红的,像猪肝一样。“白的”与我们家无缘。
  “黄的”与我们缘分也不大。终日为伍者只有“红的”。这“红的”又苦又涩,真
  是难以下咽。但不吃又害饿,我真有点谈“红”色变了。
  但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办法。我祖父的堂兄是一个举人,他的夫人我喊她
  奶奶。他们这一支是有钱有地的。虽然举人死了,但我这一位大奶奶仍然建在。家
  境依然很好。她的亲孙子早亡,所以把全部的钟爱都倾注到我身上来。她是整个官
  庄能够吃“白的”的仅有的几个人之一。她不但自己吃,而且每天都给我留出半个
  或者四分之一个白面馍馍来。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立即跳下炕跑到大奶奶跟前,清
  脆甜美地喊上一声:“奶奶!”她立即笑得合不上嘴,把手缩回到肥大的袖子,从
  口袋里打出一小块馍馍,递给我,这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此外,我也偶尔能够吃一点“白的”,这是我自己用劳动换来的。一到夏天麦
  收季节,我们家根本没有什麽麦子可收。对门住的宁家大婶子和大姑她们家也穷
  得够呛就带我到本村或外村富人的地里去“拾麦子”。所谓“拾麦子”就是别家
  的长工割过麦子,总还会剩下那麽一点点麦穗,这些都是不值得一捡的,我们这些
  穷人就来“拾”。因为乘下的决不会多,我们拾上半天,也不过拾半篮子。然而对
  我们来说,这己经是如获至宝了。一定是大婶和大姑对我特别照顾。一个四五岁、
  五六岁的孩子,拾上一个夏天,也能拾上十斤八斤麦粒。这些都是母亲亲手搓出来
  的。为了对我加以奖励,麦季过後,母亲便把麦子磨成面。蒸成馍馍;或贴成白面
  饼子,让我解馋。我於是就大块朵颐了。
  记得有一年,我拾麦子的成绩也许是有点“超常”。到了中秋节农民嘴里叫
  “八月十五”母亲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月饼,给我掰了一块,我就蹲在一块石头旁
  边,大吃起来。在当时,对我来说,月饼可真是神奇的好东西,龙肝凤髓也难以比
  得上的,我难得吃上一次。我当时并没有注意,母亲是否也在吃。现在回想起来,
  她根本一口也没有吃。不但是月饼,连其他“白的”,母亲从来都没有尝过,都留
  给我吃了。她大概是毕生就与红色的高粱饼子为伍。到了灾年,连这个也吃不上,
  那就只有吃野菜了。
  至於肉类,吃的回忆似乎是一片空白。我老娘家隔壁是一家卖煮牛肉的作坊。
  给农民劳苦耕耘了一辈子的老黄牛,到了老年,耕不动了,几个农民便以极其低的
  价钱买来,用极其野蛮的办法杀死,把肉煮烂,然後卖掉。老牛肉难煮,实在没有
  办法,农民就在肉锅内小便一通,这样肉就好烂了。农民心肠好,有了这种情况,
  就昭告四邻:“今天的肉你们别买!”老娘家穷,虽然极其疼爱我这个外孙,也只
  能用土罐子,花几个制钱。装一罐子牛肉汤,聊胜於无。记得有一次,罐子里多了
  一块牛肚子。这就成了我的专利。我舍不得一气吃掉,就用生了锈的小铁刀,一块
  一块地割着吃,慢慢地吃,这一块牛肚真可以同月饼媲美了。
  “白的”、月饼和牛肚难得,“黄的”怎样呢?“黄的”,也同样难得。但是
  尽管我只有几岁,我却也想出了办法;到了春、夏、秋三个季节;庄外的草和庄稼
  都长起来了。我就到庄外去割草,或者到人家高粱地里去劈高粱叶。田主不但不禁
  止,而且还欢迎。因为叶子一劈,通风情况就能改进,高粱长得就能更好,粮食打
  得就能更多。草和高粱叶都是喂牛用的。我们家穷,从来没有养过牛。我二大爷家
  是有地的,经常养着两头大牛。我这草和高粱叶就是给它们准备的。每当我这个不
  到三块豆腐干高的孩子背着一大捆草或高粱叶走进二大爷的大门,我心里有所侍而
  不恐,把草放在牛圈里,赖着不走,总能蹭上一顿“黄的”吃。到了过年的时候,
  自己心里觉得,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喂牛立了功,又有勇气到二大爷家里赖着吃
  黄面糕。黄面糕是用黄米面加上枣蒸成的。颜色虽黄,却位列“白的”之上,因为
  一年只在过年时吃一次,物以稀为贵,於是黄面糕就贵了起来。
  我上面讲的全是吃的东西。为什麽一讲到母亲就讲起吃的东西来了呢?原因并
  不复杂。第一,我作为一个孩子容易关心吃的东西。第二,所有我在上面提到的好
  吃的东西,几乎都与母亲无缘。除了“黄的”以外,其余她都不沾边儿。我在她身
  边只呆到六岁,以後两次奔丧回家,呆的时间也很短。现在我回忆起来,连母亲的
  面影都是迷离模糊的,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特别有一点,让我难解而又易解:我
  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母亲的笑容来,她好像是一拿子都没有笑过。家境贫困,儿子
  远离,她受尽了苦难,笑容从何而来呢?有一次我回家听对面的宁大婶子告诉我说:
  “你娘经常说:‘早知道送出去回不来,我怎麽也不会放他走的!’”简短的一句
  话里面含着多少辛酸、多少悲伤啊!母亲不知有多少日日夜夜,眼望远方,盼望自
  己的儿子回来呵!然而这个儿子却始终没有归去,一直到母亲离开这个世界。
  对於这个情况,我最初懵懵懂懂,理解得并不深刻。到上了高中的时侯,自己
  大了几岁,逐渐理解了。但是自己寄人篱下,经济不能独立,空有雄心壮志,怎奈
  无法实现。我暗暗地下定了决心,立下了誓愿:一旦大学毕业,自己找到工作,立
  即迎养母亲。然而没有等到我大学毕业,母亲就离开我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古
  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正应到我身上。我不忍想象母
  亲临终时思念爱子的情况,一想到,我就会心肝俱裂,眼泪盈眶。当我从北平赶回
  济南,又从济南赶回清平奔丧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的棺材,看到那简陋的屋子,我
  真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於地下。我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