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
阎王 更新:2021-02-25 04:04 字数:4814
什么呀?有一个痴情的男人终身守着你就是你福气。云仙说完这句话,眼睛里就有
了泪。山秀抱住云仙摇,说,娘,你莫哭你莫哭,我听你的话,嫁他就是。
山秀手里捏着两块钱到菜场去买菜。山秀没提篮子,也没握手袋儿,那两块钱
被她捏成鸽子蛋大的一团,搭在手心里。这两块钱是功夫昨天夜里开麻木赚的钱。
毛巾厂停工了,没得工资发,工人放了长假,说是什么时候通知什么时候上班。工
人们各自回家奔生路。功夫却不能放假。功夫在厂当的是保卫股长,守着厂的大门
不让人偷国家财产。关于工资,厂长说困难啦跟你存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发给
你。功夫白天在厂里守大门,晚上就开麻木赚点菜钱。开始还可以,一个晚上运气
好能赚十块八块的,一家三口的菜钱也就有了。晚上下一点,功夫收车回来,山秀
还给他温个两盅儿,让他的脸微红了,山秀洗净了身子同他上床,功夫也就哼哼哧
哧的心满意足了,睡到第二天早晨等山秀摇醒他,山秀把洗脸水打到床面前,把牙
膏挤在牙刷上,让他洗漱了,他便穿上厂里发的内保服上班。厂里发的内保服是正
规的警察服装,黑皮鞋,大盖帽,很威风,只不过肩章写着经警。功夫在剧团里练
了武把式,身架子好,穿上警服,很像样子。功夫穿上警服后就对着穿衣镜子笑,
说他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功夫晚上出去开麻木,是不能穿警服的,穿了警服谁还
敢搭他的麻木?他穿的是一身油渍的工作服,越穷越好,越糟踏自己的形象越好,
给人安全,唤起搭麻木人的同情心,好多赚几块钱。现在麻木生意不行了。县城里
开起的土公司,小小的县城一下子投进了两百辆的土,满街跑的都是那东西。麻木
不准上主要街道,只能在胡同里窜。昨天晚上功夫只赚了两块钱。回来时一脸的黑
煞气,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山秀知道不能惹他,一晚上没有说话。清早起来,上
学的女儿连喊了他几声爸,他都懒得理,也不买山伺候辛他,早早地起床闷闷地穿
他的警服到厂里上他的班。这一天山秀只能拿这两块钱上菜场。可恼的是山秀住的
是富人区。这里叫做南城开发区。开发区在这里做了一大片商品房。当初山秀和功
夫在剧团多年有了些积蓄,就在这里花了三万五买了一套两室半一厅的房子,图的
是清静,远离剧团时的名利场。夫妻两人都不在剧团了,这样做好。哪晓得这片商
品房住的都是先富起来的个体户。先富起来了,一般都穷不了,穷不了的先富起来
的个体户家的婆娘一般都换了新的小的,新的小的们都不再做事了,在家里养着,
白白嫩嫩的学娇莺啼,满意着丈夫的欢喜。山秀人缘好,楼上楼下对门对户的住
着,都熟了。从剧团出来的山秀,天生丽质,铅华洗尽了更见了雅,穿什么什么就
好看。她们就学山秀。学又学不像,她们总在学。清早她们见山秀提篮子下楼,她
们从窗子里看见了,就喊,秀姐买莱呀等我。山秀就同她们一道到菜场上去买菜。
她们有的是钱,大鱼大肉地买。山秀就以买青菜为主,偶尔买些荤腥。她们就说,
秀姐呀你为什么这样的节约?山秀就淡淡地笑说,我们全家都不爱吃荤。她们问为
什么呀?山秀说减肥呀!说得她们信以为真。现在山秀不敢提篮子了,手心里摸着
丈夫夜里赚的两块钱到菜场去。果然那些邻居就没有发现。山秀嘘了一口气。
山秀走在上菜场的路上,早上的空气很新鲜,街上的行人少。山秀记起有很多
时日没有去看老太了。山秀娘家的两个大人两年前都死了,都不到六十岁。山秀看
着文化广场上的老人们一个个七八十岁还健健旺旺的,早上起来男老头打太极拳,
女老太练扇子舞,音乐一阵阵的,腿和胳膊一阵阵的。山秀心里就一阵阵地感动,
也一阵阵地酸,心想我那山里头的娘老子为什么就没得寿呢?山秀的两个大人死了
后,山里的姐姐们都成家立户了,各人忙各人的日子,一年难得到县城里来一趟。
山秀就把云仙当自己的亲娘了,三天五天就要到剧团去看一下云仙老太,帮她做点
事,娘俩说说话,娘俩的感情就如丝如绸的发亮。山秀从十二岁那年进城,世事不
省,举目无亲,是云仙一手一脚把她教育成人,到如今这个样子真是不容易。山秀
一想起这些来,就觉得云仙对她这辈子的恩她是还不清的了。
山秀想有许多时日没去看老太太了,心里就不好受。毛巾厂效益一天比一天
差,一年前就发不出工资。一年前厂长就给工人发毛巾,两个月发一次,按出厂价
给工人。山秀和功夫夫妻两个都在毛巾厂,两个月就要发两箱子毛巾回来。这倒不
怕,毛巾也是钱。山秀剧团的姐妹有好几个分到了商场,大小当了个头拿了点权。
山秀也不怕丑,每月厂里发了毛巾,她就叫功夫用自行车拖着,功夫在前掌龙头,
她在后面推,拖到商场按低于出厂价让姐妹们帮她销。在商场掌权的姐妹们财大气
粗不在乎赚山秀夫妻这几个小钱,要按出厂价收,山秀在姐妹面前气硬,认真了说
要是按出厂价收,她就不卖了拖回去自己用。姐妹们就笑,说那么用得完?山秀
说,那怕么事?毛主席说子子孙孙没有穷尽我就干子孙孙地用。姐妹们与山秀同在
剧团合伙吃了许多年的茶饭,晓得山秀的性格,笑着说,算了,那就让你送钱我们
赚。数了毛巾,照低于出厂价付钱给山秀。山秀卖了毛巾,有了钱,山秀就到剧团
去看老太。山秀到剧团看老太的时候,每次都不会空手去,每次都要买点街面上的
新鲜东西提了去。什么新鲜果子出世了她就买什么。她买了鲜,让小贩们给她精精
致致地用尼龙袋儿装好,提着来到老太住的地方看老太。山秀想着去看老太,走着
走着,真的就到了老太住的地方。老太住在古色古香的儒学巷里,还是青石板白石
板的路,两边是木格子的窗户,高大的青砖贯斗老房子,屋面长满了瓦松,是春天
了,屋面上的瓦松们有着呢。山秀仰头望着那些瓦松,心里又涌上了感动,心想这
些瓦松们好狠呀!吸些尘土喝点露水,竟活了几千几百年,不死,春天了就活过来
就绿叶儿哩!县城里就剩下这一片老房子了。要是不有个儒学巷,要是国家不保护
文物,这一片老房子怕早就拆了盖了高楼,那人就不晓得有历史了。老太就住在这
条巷子里。巷子走尽了,就有一个老戏台。戏台上立着斗拱飞檐的老屋,一进两
重,像庙。老太就住在里头的一间屋子里。隔壁就是儒学,从巷子朝外头看,可以
看得到儒学高耸的红墙。山秀看着窗子开着,她就要看见她思念的老太了。山秀想
到这里,就有想哭的感觉。路边有条狗在啃人丢的骨头,吭吭哧哧地响。把山秀啃
醒了。山秀见自己空着两只手,摇头傻笑了。山秀哇山秀,你这是到哪里去?你空
着两只手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你这不是惹老太伤心嘛?山秀鼻子一酸,转身朝回
走。
山秀酸酸地想,现在毛巾厂算是折腾垮了,开始还有毛巾发,现在连毛巾也没
得发的了。山秀想她一生倒楣的事怕是全让她撞上了。十二岁从大山里头出来,跟
老太学演小旦,吃了不少的苦,刚演熟了,也演红了,心想总算有了出头之日,结
了婚有了家和孩子,这辈子算安稳了吧!剧团却忽然要改革了,老戏没有人看。剧
团的领导就把楚剧团改成了文工团,把一个团分做两个演出队,下乡演出,演什么
呢?让女孩子们脱光穿三角裤衩儿,让男孩子们头上扎上红布条儿穿紧身裤,上台
演现代歌舞。她们三十多岁在台上正经八两演了二十多年楚剧的人,适应不了那一
套。剧团领导就请示县领导动员她们改行。县领导来剧团做她们的工作,那时候县
里的企业还红火,县领导说你们年纪大了改行是迟早的事,只要你们愿意改行县里
的企业随你们选你们愿到哪个厂去都行。那时候县毛巾厂最红火,产品都打到国际
市场上去了,许多县领导的家属都往里钻。山秀就报名要到县毛巾厂去。县领导答
应了她的要求。县领导就替她办了手续。她就到了县毛巾厂当了一个工人。她练了
功的,手巧心灵,织毛巾的活很快就学会了,成了熟练工。厂领导要让她当一个车
间的主任。那时候产品俏,经常有班加,奖金又高,有的时候一个月工资加奖金她
一人就拿一千多块,乐得她合不拢嘴,索性把在剧团当电工的男人功夫也办到了毛
巾厂。毛巾厂里不缺电工,厂领导就安排功夫当保卫股长。当保卫股长那时也是肥
缺儿,发全套的服装还带三个人是个官。那时候山秀就想她的祖坟冒青烟了,以后
的日子还用人去愁吗?哪知好景又不长,厂里由于管理不善,厂领导一味冒进盲目
扩大项目,被人一下子骗去了五百万。厂里经济状况一蹶不振,就换厂长。新厂长
当了两年,厂里一天比一天垮,而他家却竖起了三层五联的小洋楼。厂长又换了。
新任厂长倒是个好人,却焦头烂额无力回天。开始能给工人发毛巾当工资,后来毛
巾发完没得发的了。留一个厂的机构在厂里,给工人放长假,让工人在家里耐心地
等复工的通知。山秀攥着手心的两块钱,踏着儒学巷的青石板白石板朝转走。太阳
从东边升了起来,洒在她的影子上,山秀低头看着想着心里就格外地不好受。学演
戏的时候,老太教她唱喜剧想高兴的事唱悲剧想伤心的事。山秀想今日里要是唱悲
戏最好。要是唱悲戏,她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哭它一场。不演戏她就不能哭。青天白
日的,又没死个人,哭什么?山秀擦了一把眼睛,想着笑了起来,人家县城里现在
死了人,也是不大哭的,不像你大山里头的乡风。山秀在县城里住了二十多年,家
里经济好的时候,她觉得她好像是个城里的人,家里经济不好的时候,她总觉得她
只个影子住在城里,她是客样的,她的魂还在大山里头生她养她的山沟沟里。什么
时候我才活出一个城里人来呢?山秀又叹了一口气。
山秀往南门走的时候,街旁边有一个拖板车的后生叫喊,买荔枝,买荔枝!山
秀看那筐子里,青枝绿叶连着一个个红球儿,水灵灵的样子,心就一动,山秀只听
说过荔枝,往年县城里没人卖过这东西。现在可好,天南海北的东西都有卖的,只
怕你没得钱。看见了荔枝,山秀又想起了住在戏台上的老太。老太出门不多,一定
不晓得县城里有这东西卖。她要是买了这东西去看老太,老太那不高兴死了才怪。
老太一生就爱雅东西。
山秀攥着手心里的两块钱,问那后生好多钱一斤?后生说,一张钱一斤。山秀
说,一块一斤是吧?后生一笑,说,大姐,大一张是一百块呀!山秀说,一百块钱
一斤鬼要你的!后生说,所以就小一张十块一斤(口沙)!山秀手心里就捏出了汗。
后生说,大姐想买,便宜一点。山秀心里乱极了。山秀演戏的出身,心里乱脸上忍
得住。山秀对那个后生说,鬼要你便宜!又不是吃这东西当顿。这东西那年我到海
南去演出吃得多。后生说,大姐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我做细伢穿破裆裤的时候
看过你唱的戏。我晓得你是红角儿见过大世面见过雅东西不在乎这东西。山秀鼻子
一酸,眼泪差点儿就要掉下来。心想我一个山里的姑娘就是在县城演了几年的戏过
了几年的日子,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哪里见过这东西?山秀一只手攥着手心的两
块钱,弯下腰去一只手在筐子里捡了一串荔枝,数数连枝带叶一共八颗,放在秤盘
里,让后生称。后生称了,对山秀说,刚好三两,三八两块四角。山秀说,我只有
两块钱的散钱。后生说,总共只有两块四角钱的生意,一下子让四角,我蚀了本。
山秀说,要不你拧一颗下去。后生望着山秀笑,说,大姐,我看你数了的,刚好
八颗,八颗发财的数儿。我要是拧一颗下来了,那不就七颗,多不好。算了,我愿
意在你面前蚀一回本。你拿去。山秀把攥在手心里的两块钱拿出来扯平整了,递给
后生。后生接了钱,把钱拿在手中看,对山秀说,大姐,你这两块钱是在哪里捡
的,尽是水。山秀气了,问后生,是钱(口沙)?后生说,我又没说不是钱。山秀
说,你要不要?后生说,我又没说不要。大姐你心情不好,肯定与你老板吵了架
的。山秀说,你做你的生意,哪来的这些活?你用个尼龙袋子把我买的装好。后生
说,八颗荔枝还要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