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宇转过头来问我：“你们快要结婚了？”
  我听出他的阴阳怪气，无奈地解释：“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对，以前的事。”他说，“但你至少，至少应该告诉你姐姐，你和他已经分开了，你现在和我在一起！和他在一起你就搞得全天下都知道，跟我在一起就一定要保密么？”
  我对他生气的样子感到好陌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说不出来了么？我一直想让你跟我回家见见爸爸，你就是不愿意。你是怕见到林沛原么？”他咄咄相逼。
  柯宇是一直叫我去他家吃饭的，说要正式地介绍我跟他爸爸认识，但我总是以已经见过他爸爸为由而不愿意去。其实一是因为我不想见到沛原让彼此尴尬，二就是因为柯伯伯对我的印象是非常不好的，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凛冽。
  “柯宇，不是我不想去……”
  “那就是说你想去了，好，我晚上过来接你。”他抢先说。
  “如果真的要去，那再过几天好吗？你看我一身酒气，柯伯伯会不高兴的。”我妥协道。
  “那好吧，你现在回去睡一觉。”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吻了吻我，“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对你这么凶，你说过几天就过几天吧，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转身进到屋里。刚进去电话就响起来，一接听对方的声音就急切地逼过来。
  “蓝儿，你到哪里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妈？我没带电话啊，你出什么事了？”我关切问。
  “不是我，是你爸爸！他……他快不行了！鸿美也在联系鸿雁了，你也快过来吧，你爸爸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什么？”我的酒完全醒了，“我马上就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奔到“他”的病房前。透过玻璃，我看到病房里只有几个人。蓝鸿雁已经到了，和鸿美一齐站在病床的右侧，母亲则坐在床边握着“他”的右手。
  我看到“他”的嘴在虚弱地动，母亲附耳在他嘴边，泪流满面地听他说话。鸿美哭得一塌糊涂，靠在蓝鸿雁的肩膀上，蓝鸿雁把头别到了一边，也落了几滴泪。
  我看到“他”四周望了望，然后嘴在动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吃力地将左手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我的手也伸出去推那扇门，刚一触到却又缩回来，完全没有当初为母亲开门的那种勇气了。
  我该进去吗？我不断问。“他”就快死了，我还有什么要计较的呢？“他”是想见我的对不对？“他”应该是爱过我的对不对？我不应该怪“他”。
  我的手伸出去，停在空中。
  不！但凡他有一点爱我他都不会那么狠心地对待我的。即使他生病了，他都不让鸿美告诉我，他说已经与我断绝了关系。是他早就抛弃我的，我说过我不会为他送终，我不会的。我要让他后悔，后悔一辈子，然而即使这样都弥补不了他对我所造成的伤害！
  ——你是爸的女儿，他是你父亲，到了现在你却还能说出这种话，难道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
  ——那是一个即将过世的老人，你再怎么气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改变不了你是他女儿的事实啊。
  ——每次他打完你都会偷偷哭，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看见过他哭……
  ——看着你越来越像她，我就越恨你！
  ——你不要忘了，你身体里流的是他的血，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女儿，我不会再叫你们爸妈，你们死了我也不会为你们送终。
  ——蓝儿，不要让自己后悔。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锁在回忆的屋子里呢？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他呢？
  ——其实他是个很脆弱的人。
  ……
  第五部分第13章　答应我（2）
  所有的声音都在我耳边回响，我再也不能负荷，双手抓住脑袋摇头。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里面母亲大声地喊：“鹰奇！”还夹杂着鸿美和蓝鸿雁的声音。
  我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冲到“他”的病床前大喊：“爸！”
  所有的人都看着我，鸿美哭着跑到我跟前：“三姐，你怎么才来呢？爸……他已经……去世了。”
  我怔在那，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母亲仍握着他的手，泪水把整张脸都覆盖了，她声音哑哑的：“他一直在叫，夏雪，夏雪。还伸出左手……他跟我说，他从没有认真地牵过你的手，所以今天……”母亲已说不下去。
  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像睡着了。我的脑中不断重复地出现童年的片段，他打我时的怒，骂我时的气，抱鸿美时的笑，在我脑中盘旋。而现在，他再也不能爬起来大声地责骂我，再也不能用皮带打我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他也再听不见，我叫他“爸爸”了。
  我想到这些，只觉得血往上涌，眼前一黑，所有的一切都转了起来，我的身体重重地栽到地上。
  “三姐！”
  “蓝儿！”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我睁开眼睛四下看了看，沛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微闭着眼睛，西服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上身，不知道是守了多久。我的身体软绵绵的，支撑着坐起来，去拿床头柜上的塑料水杯，却一不小心打翻在地。我弯下腰去拣，沛原被水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弄醒，忙起来帮我拾起杯子。
  “你想喝水是吗？我去帮你倒。”他说着就出去倒水。
  沛原将水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来，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哦，是伯母打电话给我的。”他也不自然，“是我把你送回来的，伯母因为伤心过度，在楼上休息呢。呵，既然现在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这几天你不用着急来上班，在家好好陪陪伯母吧。”
  他快要跨出房门时，我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没回头，走了。
  我将水杯放到一边，下床上楼去看母亲。头还是有些疼，我扶着楼梯扶手缓慢地向上走。我甚至有些害怕见到母亲，怕看到她那副痛苦难过的样子。
  我推开母亲的房门，进到那充满蓝色的房子里，走到她床前：“妈，妈，你怎么样了？”
  她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
  我感觉到不对劲，连忙推推她：“妈，你说话啊，妈！”
  母亲的眉头皱得很紧，手捂着胸口。
  我害怕极了，不断喊着“妈”，“妈”，然后打120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我和医护人员一起把母亲抬上车，我拉着她的手，眼泪直往下掉：“妈，你别这样，你不要吓唬我，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你听见没有？”
  到了医院，医生说母亲是心脏病犯了，幸亏送来得及时，不然命就没有了。
  我守在母亲的病床前，看她苍白的脸庞。我一直害怕父亲的离开会给母亲带来无法预料的伤害，没想到最后还是避免不了。他们之间的爱与恨都太过激烈了，甚至比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还要激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她，感受着她对他爱的余温。我的心脏也跟着她一起疼痛，今天是十月十日，在这一年的双十日里，我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无助极了，不知道接下来我还能做些什么。我给柯宇打了电话，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给他听，他叫我不要慌，马上就赶过来。
  柯宇到了的时候我把头扎进他怀里，泪才汹涌澎湃地奔出眼眶：“柯宇，妈妈她……呜呜……柯宇，我好难受。”
  柯宇摸摸我的头，将我扶开，探身看母亲：“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是急性心脏病，可能是悲伤过度引起的。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她承受不了，我……”我的头一晕，险些跌倒，被柯宇扶住。
  “你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今天喝了酒，又发生了这么多事，酒气冲上来了吧。”我揉着太阳穴和印堂。
  “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蓝伯母吧。”他搂着我的肩劝我回去。
  我摇头：“我回去也睡不着的，还是留在这陪她吧。你还是叫她石伯母好了，尽量不要再在她面前提那个蓝字了。”
  “好。不过你这样硬撑也不是办法啊，你先在旁边的床上躺一下吧，如果石伯母醒了，我再叫醒你。”他摸着我的脸，“乖，我可不希望你妈妈还没好你又病倒了。”
  我将手覆在他的手上，点头：“谢谢。”
  他将上衣外套脱下盖在我身上，不知为何我感觉现在的柯宇才是真实的。我闭上眼睛，嗅柯宇外套上的味道。我眷恋地闻着那气味，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让我想起了沛原身上那浅浅的薄荷味，我曾以为我是离不开那味道的，可我却亲手将它推出我的世界了。我忽然一怔，柯宇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像香奈儿五号？这不应该是男人用的香水啊。我想起身质问他，却发现我根本没勇气睁开眼睛。他一定是在应酬逢场作戏的时候沾到的，一定是的。抱着这种解释我模模糊糊地睡去，脑里满是柯宇的脸孔。
  混沌的思想里我仿佛看见柯宇走在我面前，我喊他，他却听不见。我快步地想追上他，他却越走越远。我拼命追，他拼命逃。我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始终差一点点。这时沛原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伸出左手摇我的肩，夏夏，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的，夏夏……
  我的眼睛缓缓睁开，发现是柯宇在晃我的肩膀：“雪儿，石伯母醒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我马上起身跑到母亲床前，双手握住她的左手，带着哭腔：“妈，妈，你把我吓坏了，你知不知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不知道？”
  看着母亲疲惫的面容，那是和病魔搏斗过所留下来的痕迹。我知道，她是舍不得我的。她笑了笑：“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不用担心。”
  她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散在空中便化了。我的泪还是掉下来，虽然我不想在她面前哭，但我仍是忍不住。柯宇抚着我的双肩，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说：“雪儿，别这样。”
  母亲看看柯宇，又看看我：“蓝儿，我不想呆在这里，你带我回家吧。”
  “那怎么行呢？我不会让你出院的。你要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正色。
  “我真的没事了，这种病过去了也就没事了，我不想再闻到医院的味道了。”她的眼神有一种幽蓝的光芒。
  我这才明白，她的无力，是对于这家医院的。因为就是在这家医院，她刚刚失去了今生最爱的一个男人。我马上点头，起身就要去扶她起来，柯宇拦了我一下：“雪儿，你真的……”
  我打断他：“没关系，在家里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的。”
  他听我这么说，也就不再阻拦，跟我一起送母亲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我让柯宇回去，柯宇担心地看看我们：“你一个人真的行么？”
  我点头。
  “那好，我就先回去，有事马上打电话给我。”他想吻我，但碍于母亲，他只是摸摸我的头，“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微微笑，目送柯宇离去，扶母亲进屋。刚进去我就急忙说：“妈，你身体这样，就不要上楼了，你先住我的房间吧。”
  母亲看穿我的心思：“你不要这样，我还没有虚弱到走不动路，上几步楼要不了我的命的。”
  “妈，你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没错，我就是不想让你住那个房间，我就是不让！”我大声说。
  “现在我也只能拥有那个房间了不是吗？我住在那里，就能感到他还在我身边，你就依了我吧。”母亲缓慢地吐出每一个字，表情始终是面带微笑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所流露出的无奈与伤痛，纠结着所有最浓的爱恋和最深的思念，在无尽的黑瞳里闪烁着微亮的感伤。我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自己，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样做的。
  第五部分第13章　答应我（3）
  我没再说什么，扶着她上楼，不再去想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我将她带到那充满蓝色的地方，在有他照片的那个床头，我让她躺下。关上房门的时候我看到她将那张照片贴到胸口。我关上门背靠在上面，头顶在门上，泪往下淌，我想起当初不同意她告之父亲真相的那一天，她离开我房间时的那一眼。她一定很希望我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