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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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25 04:03 字数:4975
她像是不敢抬头看我,小声说:“你是他的女儿,他的亲生女儿。”
“不,这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是这样的!”我抓紧自己的衣领喊。
“是的,我的确抛弃了你们,那是因为鹰奇始终不肯离婚!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摸摸下去,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需要一个男人给我安定,给我一个家。而这些,鹰奇不能给我,雷松却可以,所以我和他走了。”
她几乎是在哭诉:“我不是没想过带你一起走,我思想斗争了很久,但还是决定把你留给他,毕竟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的离开已经很对不起他了,我又怎么能再带走他的女儿呢?”
我讶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听着她说。
“我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居然怀疑你是我和雷松的,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狠毒地对待你……是我,是我害了你蓝儿,你原谅我好吗?”
“原谅……事到如今,我的谅解对你来说重要吗?对我来说又重要吗?都不重要,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如此了,还谈什么原谅呢?”我的语气像苍老了十余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说,难道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吗?
她凑近我,试探着摸我的脸。我看着她,她已经不年轻了。脸上的表情有痛苦有自责有伤感有关怀,我想她的心应该被我的语言和事实折腾碎了,她的那种表情,让我狠不下心再用语言伤害她。
我扎进她怀里,任她紧紧抱着:“算了,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至少我知道了我母亲是什么样子……其他的真的已不再重要了。”
“蓝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她还是重复这两句。
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维持了大约五分钟,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泪也干涸了。于是又重新坐好,聊了一些近况,临走时我问她:“你现在住在哪?”
她说了地址,然后问:“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住?”
“那个雷松呢?”好像是她丈夫的名字。
“他太短命了,三年前就过世了。现在我一个人住,房子很大,空下来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害怕,你过来陪我吧。”她恳切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眼神左右飘忽。她又接一句:“我应该去和鹰奇说清楚,应该让他知道,你的的确确是他的亲生女儿,如假包换的亲女儿。”
“不!”我立刻反射地答,“我说过再和‘他’没有任何瓜葛了,即使‘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不会认‘他’!”
她看着我激动的反应,黯然。再抬眼,神情渴望:“蓝儿,你能……再叫我一声吗?你能再叫我一声‘妈妈’吗?”
我望着她,她眼神里的炙热。却不知怎的,半天也叫不出。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胸口像有大团东西堵住一样,横亘在胸腔,压抑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甚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看到她的失望,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又写了一遍她家的地址给我,然后向外走出去。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越变越模糊,是那样落寞。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歉疚,我是不是太狠心了?我为什么不肯多叫她一声呢?
我不知道。不清不楚地任泪流淌。
我一回家,却在门口发现了沛原。他坐在台阶上,见我来,忙起身拍拍土,显然他等很久了。他迫不及待问我:“夏夏,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他停一下观察我的脸色,无法辨析出什么,只好接着说,“我以为你们会不欢而散,我害怕你不肯认她。”
“我应该认她,对吗?应该抱着她,泪流满面地叫她‘妈妈’。对吗?”我木然地问。
他听出我话中的刺,尴尬地涨红脸,手足无措地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当初也像你一样,可是再怎么说,她都是你妈妈。即使她对你做出什么,但没有她毕竟你不可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又何必与她计较那么多呢?你是她身上的肉啊。”说到这他冲动地将我禁锢在怀抱里,无不深情地说:“你是她身上的肉,哪个母亲会愿意割舍自己的肉呢?割,便必然会承受失去的痛,这痛折磨了她二十多年,难道你还忍心再去划一刀吗?”
我被他的话深深触动。他说的对,她的憔悴,过早的衰老,都是因为我。从她的叙述中可以听出,雷松是个有钱的男人,她便是阔太太,像她那种人怎么会放任自己这样衰老,这样颓唐?她是在自责,是在后悔,但唯一支撑她的是至少有父亲会疼我,而我却和盘托出父亲对我的虐待,她便更自责。可该死的我,竟吝于给她一个称谓。
“我好坏……”喃喃地。
“什么?”沛原没懂我的意思,放开我,看到我的满脸泪水。
“沛原,我感觉自己好坏。你说的没错,我怎么能够再去割一刀呢?我怎么能够再去伤害那个可怜的女人呢?你说,我是不是很坏?我打碎了她多年来让她可以聊以自慰的梦,我戳破了她为我编织的网,生生地走到她面前,干脆地让她承受我这二十多年来心上的痛,我好自私对不对?我竟然不去想一想,她这二十多年,过得并不比我好,竟然不去想一想,她会在每个深夜捧着我的襁褓哭泣……”双手扶住他胳膊,腿已软弱到不能支撑身体,几欲摔倒。
他忙扶起我,退到我身后,好让我的身体能完全靠住他,嘴里还念叨着:“怪我,都怪我,你已经这么累了,我却还和你说这么多无聊的话,夏夏,你没事吧?”
我猛然直起身子,不容他反应地开门进屋,急急忙忙冲进卧室。沛原惟恐我出事,跟着进来,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的行动,看着我将日用品和衣物收进大黑皮箱,看着我费力地提箱要走。移动到门口,他像醒悟过来,一把拦过我手中的箱子,急促有力地问:“去哪?”
我从衣袋中掏出她写的地址,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去她那,我要见她,我不能再让她痛了。”
他与我对视,也给予了我更多的鼓励与力量:“好,我送你去。”
第二部分第6章 为你绽放(4)
二十余分钟后我与沛原按响她家门铃,等了很久才听到她拖沓的脚步声。她打开门,看到我,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而后眼眶慢慢湿润,身体也有了轻微的颤抖,声音都像是抖落出来的:“蓝儿?蓝……蓝儿?噢,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她开始慌不择言,也不顾沛原,也不让我们进门,只是那样自语着,像重复地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相信一样。
我看着她那惊喜又矛盾的表情,心像被什么牵引,也跟着她一起怀疑一起确信起来,我真的来到她面前了?真的决定要和她生活在一起?
而此时此刻,我也来不及去过多地询问自己。心好累,想必她也一样吧,我应该让我们都解放出来。
“妈!”我上前一步抱紧她瘦弱的身体,她好瘦,她真的好瘦,好像我再一用力她就会不见了。从她身体颤抖的程度我知道她有多激动,她许久没能说出话来,我们只是维持那样的姿势拥抱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沛原将我们分开,母亲才问:“你……你是……”
沛原笑笑:“您不认得我了?我们见过一面的,在我朋友的店里?我是夏夏的男朋友,是我安排你们见面的。”
“哦……是你……原来是你。”恍然大悟,然后拍拍沛原的胳膊,仔细端详,“好,真好。”她是在替我审视沛原,也这才想起来让我们进屋。
母亲抹着溢出的泪水,急急忙忙让我们坐下,又匆匆忙忙地去倒茶。我拦住她,安慰她:“妈,妈,你别这样,这样吧,我们先去我的卧房看看好不好?”宛若哄宠小孩子一般,声音的温柔连自己也难以置信。她也一样,只得拼命点头,答:“好,好。我带你们去,走这边,上楼,小心点。”我扶着她,沛原跟在后边。打开一间房门,我们一齐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天蓝色。
我顿时呆愣。蓝,蓝。她无一刻不在提醒自己,就连我的乳名,也唤作蓝儿。她忘不了,她不让自己忘掉那个字眼,蓝,这个姓氏。
“你很爱‘他’,对吗?”我望着泛滥着蓝色的房间,轻轻问。
“‘他’?你已经,不愿意再叫他一声爸爸了吗?”她怯怯地问。
我不正视她,眼神四处飘忽。这时她又开口:“这间房间,我一直留着,就是希望有一天,有一天你可以回来,住在这里,就我们两个。”
“还有‘他’。”我看着她,指着湛蓝的墙面,“蓝,你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是不是?”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四处躲避我的目光,含糊其词:“蓝儿,我……他……我……”终是组不成句子。
沛原连忙说:“夏夏,很晚了,你们该休息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先走了。”
我将沛原送到门口,我不是那种很娇气的女子,会对男友有恋恋不舍的感觉。我很少对沛原撒娇,虽然我知道适当的任性会显得更加可爱,可我做不到。却在今天,第一次舍不得沛原离开,在门口紧紧勒着他的脖子,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沛原都懂,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他安慰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语:“夏夏,你会习惯的。当初我和爸,也有这样一种生涩的过程,慢慢会好的。凡事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对不对?如今,你可以填补那份残缺的亲情了,是不是?”
我不说话,身体在某一个瞬间剧烈地颤抖。这种颤抖并不是肉眼所能看见的,而是来自心灵,来自灵魂的颤抖。我不敢再看沛原的眼睛,一声不响地听着他离开,在车子的声音被黑夜吞没时才敢张开眼望向他离去的方向。但这种颤抖仍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剧烈,伴随着我的内疚与自责。因为刚刚,在我舍不得地抱住他的时候,我脑海里所出现的轮廓,是柯宇。
刹那间我感觉到自己的丑陋,感觉到我对沛原的伤害,更想象到当我向沛原说出一切时他会怎样地恨我。我怕。那种颤抖,正是出自于我的惧怕。
我立于门口,任凭风灌进我的脖领,衣袖,似没有知觉一般。直到感觉风将泪水风干的那种冰冷,直到感觉有温度覆盖我的脸颊。我转过头,是母亲。
“蓝儿,你怎么送了那么长时间?快进屋吧,不要冻着了。”
我随她走进那蓝色的房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话也不说。于是她继续问,这次却有些不自如:“蓝……蓝儿,你能不能……今晚……能不能和我一起睡?在这个房间?”
我望着她,又是那种期盼的眼神,我努力想让自己说好,可以。却不听我的话,一个音符都蹦不出。
一抹的失望,却没持续很久:“我知道是我太心急了,没关系,蓝儿。你能来妈已经很高兴了,确实不能勉强你,这样,你在这里睡,我在隔壁,好吗?”
我点点头:“妈妈,你也早点休息。”第一次恭敬地称呼她,她显然更加喜出望外,连声道:“好,好。我们都休息,我们都去睡。”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想了很多的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黑漆漆的屋子里,有什么在反复。我睁着眼睛看墙壁,脑海中涌现出一大滩的蓝色,像水一样溢满我的思想。她是这样爱他,甚至在多年以后还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却又为什么当初狠心地离开他?只因为不能给的那一句承诺吗?
承诺,真的这样重要吗?或许对一个女人来说是的,就像当初对阿文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女人是需要这样的桎梏的,可以彼此相守依偎一生。忽然像是弄不清楚了,被身边的爱情。禁不住想起大姐,她为爱而死,因为爱着,所以才会痛苦、悔恨,因为爱着,所以才会如此地为难自己。而母亲,抛弃了自己的爱,与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然而心,仍回不到自己的身体,仍是要耗尽一生的思念来当作代价,这便是爱情吗?
又一次发出这样的疑问,真的看不清,真的弄不懂。爱,究竟是什么?对柯宇的,对沛原的,又都是什么?
转天再醒过来头昏昏的,想必是昨晚很晚才睡熟的关系,脸色看起来也不好,眼睛下面微微透出一点乌青。母亲见我的模样更加紧张,双手托着我的面颊来回抚摸:“蓝儿,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是我吵着你了吗?”
不禁慨叹。隔音效果那么好的房间又怎么会觉得吵闹?却从她的话推断出昨晚她也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妈,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