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2-17 07:24      字数:4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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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用和我客气了,我知道你的顾虑。”皇上微笑着说,“权美人有了身孕,你是顾虑这个吧。——不要多想了,若是别人,权美人入宫以后,我都不会让他扶脉了。可你权子殷却是例外,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权仲白不禁欲言又止,皇上见他犹豫,又道,“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太医院那些老医油子的风格,现在人多了,越发是小心翼翼,根本就不敢拿脉开方。要不是有你留下的几个方子,几条策略,恐怕我的病情也早被耽误了。”
  身为同行,权仲白也能理解这些医生的难处。他的名声为什么这样地大,其实和他强势的出身也是大有关系。一般的医生在达官贵人跟前,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用药一味求稳?就是再能妙手回春,有华佗在前,谁敢直言不讳?倒是权仲白本身就是权贵中的权贵,自不怕病人家属生事。他用药大胆,又有真才实学,少年成名到后来几乎有点被神化,也就是一步一步理所当然的事了。好比皇上这个病,一般医生开方都有党参一味来补益元气,权仲白给他开的方子,最开始一帖里党参能开到七钱,一般医生如何就这么大胆了?可若降到三钱、四钱,就难以遏制住病势,耽误了病情。就有可能把可以治愈的小病,缠绵成了病根难去的大病。
  也正是因此,临去广州之前,他非但为皇上留了几道药方,而且还给他留了保养身体控制传染的几条建议。只是权仲白回京以后,因婷娘有孕,皇帝不提他也就不问,现在皇帝说起来了,权仲白方问,“哦,这都一年多了,还在用原来的方子增量减量?”
  “有你的方子在前,他们还多花什么心思?”皇上有几分讥讽地道,“谁要提出一味新药,彼此还要辩证良久,生怕朕吃了不好,他们有难……嘿,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信不过他们。现在那个组织的事,燕云卫已经查出几分眉目来了。你就不必再外出涉险,只在我身边给我扶脉是正经。以后要出去,也不能一走就是这么久了……从前还不觉得,现在有了病,便离不开医生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权仲白也就不再矫情。他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皇上的脸色,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给他扶了脉,问了些起居房事诸事,方道,“回去我看了医案,给你换几味药吧。再好的药也不能常吃,常吃就不效验了。还有你身边服侍人还和我说的一样,必须拣元气充足健壮的青年男女,分做几拨分开居住,定期轮换服侍。——这一年多来,宫里还传出有谁得了肺痨没有?”
  “却没有,”皇上有几分欣慰,“我依足你的话,每见一人,必定隔了半月再召他进来。妃嫔和子女们都还安好。”
  多年出入大内,权仲白多少也是有些关系的,他已知道皇上压根就没有见过刚出生的那些皇子、皇女,皇次子、皇三子现在也是每隔半月见上一次,因怕小孩子体弱,都是隔远了说几句话便让他们退出去。倒是牛贤嫔和杨宁妃过来的次数稍微频繁一点,牛贤嫔有妊期间,还时常见驾,所幸她身体好,倒是没什么事。
  封子绣这一年多来,的确也很少在京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地督办‘神秘组织’一案……
  “听说今番选秀,选了一些体健的良家女入宫。”他抛开心头一点感慨,“皇四子、皇五子我没有见到,但您心中有数,次子、三子都有些不足的。您现在元气难免虚弱,为诞育健壮的子嗣,还是应该多亲近元气充足的母体,这样也保险一些。”
  “这两个孩子倒也罢了,听说皇五子身体孱弱一些,皇四子倒很健壮,只是两个女娃,没有序齿就夭折了。”皇帝面上掠过一丝阴霾,“我体弱,她们母亲也弱……”
  孩子夭折,本来就是极为常见的事,有的农家生三四个才能养下一个的也不稀奇。尤其父亲这边还有肺痨,母亲元气若也不充足,孩子先天不足,就是养大了也经常孱弱痴傻。事实上就是皇次子、皇三子,都不能说非常健壮,养到十多岁一病没了的话,权仲白都不会很吃惊。他颔首道,“多子多福嘛,还是多做些准备为上。”
  因又道,“太妃为安王求师,我预备设词回绝,但这事应该让您知道。”
  皇上唇边逸出一线略带讽刺的笑意,他安静地道,“其实太妃也和我提过这事了,她也不是存了别的心思,只是害怕一离开宫廷,朕就无人护持了……子殷你不答应,多半也要设法转介绍你的师兄给安王为师,其实结果都差不多,看你自己意思吧。”
  权仲白会说这话,自然是提点皇上,皇嗣还是越多越好,免得各地藩王见天子体弱,都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至于许太妃向他求师的事,如果用意正大光明,自然也无需避人耳目,如果是为安王日后做点铺垫,那权仲白更无需去配合这样的异想天开,所以一得到机会,他就向皇上捅出。没想到皇上几句话,就把太妃的另一重用意给揭了出来:太妃不愧是太妃,临走前,还要给牛家添个堵,离间一下皇上和太后、牛贵妃之间的感情,顺带,又表了表自己对皇上的一片回护之意……
  若是再深想一层,为何这么担心皇上了,还要离京去山西呢?那自然是牛家气焰太甚,逼得太妃在宫里存身不住了这才走的。皇上若对太妃的关怀,起了感动和愧疚,难免对太后就有些微词了。
  他轻轻地嘘了一口气,道,“我说,太妃怎么——既然如此,我也乐得少个麻烦,便让师兄多个弟子也是好的。”
  太妃的用心,也许瞒过了皇上,也许没有。天子的机心,不是这么容易看破的,皇上并未多提此事,反而拉开话题,和权仲白聊了些海外的见闻。
  权仲白对皇上的说法,是他一路追到南洋,都没有抓住这神秘组织的线索。这一年多的辛苦,最后几乎是一无所获,倒是有些意外之喜。皇上倒是很重视这番话,上回因时间有限没能细问,这一次一说起海外的事,便问他,“这意外之喜是什么意思?你听说过鲁王的风声没有?”
  现在西洋各地都有生产火器,若说罗春的火器,是神秘组织从海外贩回走私过去的,皇上心里也能好受一点。毕竟这比他眼皮底下就有一批军火私作坊要更能令人接受,而且这也和鲁王联系上了——很多事就是这样,怕的不是答案有多可怕,而是找不到一个答案。
  权仲白当时提起那句话,就是为了给日后重提此事做个引子。这句话的后续,可大可小可细可粗,当时他只是埋个伏笔,如今已和蕙娘商量出了一个理想的答案,听皇帝问起,便道,“说句大实话,当年天下未定时,我为什么力主向您靠拢。除了您自己的好处以外,还有一桩缘由,那就是那一位的行事,实在是过分荒唐了。”
  他旧事重提,顿时激起皇上注意,那双略有几分黯淡的眸子,顿时亮若岩电,投注到了权仲白身上,权仲白只做不见,继续说,“我曾因缘际会,翻阅过那一位的一些卷宗,见到了一些言语,当时没觉得什么,但事后回想,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皇上沉声道,“你有过目不忘之能,见到了什么,现在当可还能回忆得起来吧?”
  权仲白随手就写给他看,‘十二月初九,密云车家沟,大店发争执,死三人,火拼中货失半成,马死四匹。后折价二成,以金结算。’
  皇上见此,方才恍然大悟,不免责怪权仲白,“这么简单一件事,你何不早说呢?”
  权仲白微笑道,“无凭无据,我拿什么说呢?要不是已经查到这一步,我说出来,您信吗?”
  他随意就交代了自己查出真相的始末——因有这个记载,他曾到密云暗访,后在僻静之地发觉了人马的尸体,天冷雪未化,尸体保存得相当完好,上头火药痕迹非常明显,这就让权仲白有几分疑惑。又经过对乡民的询问,他肯定这组织的人,年年还是会来此处运货,因此才有了月夜领封子绣查访的那一幕出现。
  要说当时权仲白没有营造局面,逐渐向皇上揭开‘里朝廷’面纱,迫着权家和这组织划清界限,回头是岸的意思,那就未免把他给看得太简单了。现在情况变化,他的意图也发生变化,以后铺垫的一些伏笔,不能不一一收束,尤其是这件事,他是必须给皇上一个交代的。而这个解释,真中藏假,反正皇帝能查证到的部分是不会有什么破绽的。
  当然,皇上也没什么理由去怀疑权仲白,他的性格,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倒是权仲白又道,“不过,当时没和你说明,也是因为我心里有点拿不稳。这一条线,究竟是一直在做火器呢,还是只是为鲁王走私各种物资。这牵扯到了这组织的性质问题,想法不成熟,我是不敢乱说的。”
  算是为自己的沉默做了一个解释,方才续道,“这一次出去,我虽然没有拿到那组织的人,但倒是和鲁王的手下见了一面。那是在靠近印度一带的岛屿上,他们人数也不多,雇了一船水手,要从印度去非洲,走一段陆路再上船去新大陆……离乡许久,对国内的情势,这些人已经不那么清楚了,看我在去国万里之地徘徊,他们还以为我们权家终于也还是遭了鲁王连累,只有我流落到此处,还邀我一道去投奔鲁王。”
  这是很正常也很讽刺的事,权家虽然卖了鲁王,但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在多,也就是那么寥寥数人。连皇帝都不由听得入神了,紧紧地攥着座垫上的流苏,听权仲白说,“我虽婉言谢绝,但他乡逢故人,管事的这人从前认得我,对我也很热情。坐在一起吃饭,自然就说起了国内的往事,这些事,对他们来说仿如隔世,嘴也就不那么严了。倒是被我打听出来了一点细节:鲁王从前的军火,的确是买来的,不是自己造出来的。”
  皇帝砰地拍了椅把一下,喝道,“可不是么!我料得他也没有自造枪药的本事!”
  “而且,”权仲白道,“我当年没有猜错,鲁王手里的兵不多,要不了那么多枪支。”
  他蹙起眉头,不禁流露出几分嫌恶,“这批军火,是他从‘朝廷关系’中搞来,转卖给罗春的。”
  当年西北大战生灵涂炭,死了多少将士?要不是有鲁王里通外国,丧心病狂的卖国行径,这一战至于打得这么辛苦吗?此人如此作为,最根本的动机只是为了和东宫争功夺嫡,说出去简直是让人发噱!可就是这么荒唐而惊悚的案子,在先帝年间硬是没有被揭露出来,直到此刻才算是真相大白,亦都是无凭无据。饶是皇帝城府,亦不禁恨声道,“此人不明正典刑,难消我心头之恨!”
  权仲白摇了摇头,“还是要分清主次……现在的局面,倒是清晰了几分,鲁王是鲁王,这组织是这组织。他们没有您想得那样庞大……也没有那样野心勃勃,根本的目的,应该还是为了图利。有了朝廷关系四个字,我这一年半,其实也不算是完全白跑。要我来说,这个组织应该是扎根在朝廷内部,很可能是把持了朝廷军火制造的一些关系户,为了暴利私下转卖军火。这是军火……至于密云案的那批碎石,我就不知道作何解释了。”
  “碎石应该是炸碎的。”皇帝沉声道,“原来是一大块原石,这石头燕云卫一直在研究。”
  他挪了挪身子,反而多了几分镇定。“毋庸置疑,是有毒性的。磨碎成石粉,掺在食物里给人吃喝进去,连吃上数日便有反应了。不过要致死,药量还大点,我估计这东西,是要拿来配药的。”
  这药性,自然是拿人试出来的了。皇帝居然能一直瞒到现在,也令人不能不佩服他的城府。权仲白忽地惊道,“这么说,那串石珠——”
  “现在还在太后那里收着。”皇帝似笑非笑地道,“未免打草惊蛇,朕也就没要过来。”
  皇帝的饮食,当然是经过重重审核的,即使宫中有什么毒药,也入不了他的口。尤其现在长安宫相当于与世隔绝,他的饭食肯定都是有专人在做,别人根本就插不进手来,石珠在太后那里,对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妨害。权仲白沉吟了片刻,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听说封子绣在南边查什么私矿之类的,外头都传说是私铜矿,这样看,倒也未必了?”
  “嗯,也是因为试出了毒性,他才亲自去了南边。”皇上说,“天幸我们还有一点运气,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害人的毒石矿,到底还是机缘巧合,为人所发觉。但总是迟了一步,被人把矿口给炸毁了,现在正试着从另一边去打,看看能不能把矿脉给打通了。不过,的确在当地已经发现了一些同质的夜光石,地方应该是没有找错。”
  权仲白扬了扬眉,皇帝已经意会了他的问题,他道,“我不是要用这个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