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2-17 07:22      字数:4888
  可话又说回来,姑娘这是为了什么事,心事这么沉呢……
  石英没有揣摩错,蕙娘的心绪的确不算太好。回到甲一号,她难得地沉不下心,只望着案上清供的一朵芙蓉发呆——越急越错,石英怕是料想着这鲜花来得不易,自己不该私自处置,回到院子里,转头就寻了一个小盘子,供在了书案一侧。她想和绿松说几句话,可绿松却又不在,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孔雀过来,同她一起看镯谱,要给雨娘选一对名贵的镯子,做她的添箱礼。
  “怪可怜的……”蕙娘说。“小小年纪,就要嫁到沈阳去,那地方说是也并不差,为从前女真人经营得很繁华。可哪里及得上京城万一……倒是文娘还好一点,将来要出京,也是往南边去,那边天气起码好些。也给她挑一对好镯子吧,多开心一会,算是一会。”
  文娘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家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孔雀也是第一次听见蕙娘露了口风,她扫了主子一眼,“您有心事?”
  蕙娘不禁一怔,她没说话,可这表现,同默认也差不多了。两人对视了一眼,蕙娘也便不在嘴硬,“怎么看出来的?”
  “您一有心事,话就比往常要多些。”孔雀轻声说,“可说可不说的一些事,您往往就会说了。”
  蕙娘再精明,也不可能把所有丫头都给琢磨得透透的,可她身为甲一号绝对的女主人,这些跟在她身边的小人精,却起码都打点了九成心力来琢磨她。被孔雀这一说,她倒是怔了半日,才自嘲地一笑,“是有点心事……不过,这事有些棘手,不好说、也不好办。”
  孔雀没有说话,她一页一页地翻着首饰谱录,过了一会,蕙娘问她,“你看中甘草,多久了?你爹娘这一阵子,可没少磨缠我。”
  “也有几个月了。”孔雀半点都没有平时的急躁,她轻声细语,从容而坦诚,“他虽然嘴笨,可心好,办事也不掉链子。几次见面,都有……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再想想,他那个出身,怎么也不少一口饭吃的。虽说这几年不大好,可再过几年,放出去做事了,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甘草要不是自己实在太寡言少语,的确是能更进一步,可蕙娘却不是吃惊这个,“都几个月了……那你还想当通房?”
  “是家里人的意思。”孔雀在蕙娘跟前,从来都是这么实诚。“我娘说,跟着您吃不了亏的,在少爷院子里,又能帮您,又能享受些富贵,她们也更有体面,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再说,少爷也——”
  她看了蕙娘一眼,微微一笑,反过来逗蕙娘,“我要是夸少爷生得好、人品好,您又该不高兴了。”
  “他哪有那么好。”蕙娘果然嗤之以鼻,“一家子四兄弟,长得都差不多,难道就他一个人生得最好看?”
  她难得地软了下来,学着文娘,猫一样蜷在榻上,沉默有顷,又问孔雀,“那……权仲白同甘草,你更喜欢哪个呀?”
  孔雀轻轻地给蕙娘捏肩膀,过了一会才说。“这喜欢也分的,少爷虽然好,可那是云端上的人,看一看、喜欢喜欢,那也就算了……我哪配得上少爷呢?可甘草就不一样了……”
  没个确切的答案,似乎喜欢谁更深一些,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比较出来的。换作孔雀在蕙娘这个身份,那么喜欢喜欢就算的,也只能变作甘草了。蕙娘忽然想到焦勋,她的手不禁落到小腹上,轻轻地抚了抚肚子,一时有感而发。“这个情字,实在碍事,要没有它,大家各行其是,少了多少纷争!”
  孔雀没有接话,她给蕙娘看,“这对和田玉镯,您嫌沉,到手了也没戴过几次。北边富贵人家少,拿这一对出去,更能镇住场子。”
  蕙娘翻阅了几页图谱,嗯了一声,“也不算丢人了……先找出来搁着吧,等雨娘回去以后,再让人送到府里去。”
  “今儿您同二姑娘出去,是遇见了四少爷?”孔雀瞅准她的空当,冷不丁就是一问。这一问,倒真是把蕙娘给问得猝不及防,她甚至都来不及掩藏自己的惊愕,本能地便瞪大了眼,好半天才道。“怎么,这几个月,你——眼力见长呀?”
  “这不是我眼力见长。”孔雀轻声说。“其实,您怕是早也有所感觉了吧。就是新婚那天晚上,揭盖头的时候,我就觉得四少爷神色有些不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走到哪里,脸都冲着您这边。当时觉得,怕是没见过您这样的姿色,也就没放在心上,可几次陪您出门,在院子里遇见四少爷,我这么冷眼瞧着,四少爷对您,是有些不对……”
  蕙娘咬着唇,半天都没有说话——这毕竟是极不体面的一回事,一旦传扬出去,就是做嫂子的一点错也没有,声誉大跌,那也都是免不了的。孔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站起身来,掩了册子就要退下。
  “今天是遇着他了。”蕙娘低声说,孔雀回眸望去时,却为窗外射进的阳光所扰,竟看不清她的神态。“送了一朵花,夸了一句话,话说得不大妥当。可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二姑娘也好,你石英姐姐也罢,都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他载着二姑娘游湖,在湖上吹箫呢……《梅花三弄》,吹的是全曲。”
  “这……”孔雀也有些不明所以,她再三寻思,也就挑出了一个毛病。“《梅花三弄》,不是琴曲吗?。”
  “《梅花三弄》也算是名曲了,从琴到笛、箫,独奏、合奏的谱子不少,”蕙娘说,“箫曲单吹,没有吹全曲的,那太费力了……只有琴箫合奏,吹的才是全谱。”
  没有一点乐器上的造诣,怕是真品不出这一举动中隐含的信息,孔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去琢磨曲名,“梅花三弄……您爱梅花,是出了名的……这四少爷,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这可不是又大胆、又缜密,想法出奇,可却直切主子的心思:以主子的观察入微,是肯定能品出个中韵味的,可余下如所有下人,并二姑娘——像是并不精于乐器——就算人就杵在两人身边呢,却是半点都没能察觉。这又要比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手段更高出几分了,孔雀一时,也是心潮起伏,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她不禁压低了声音,“这么说,他要来冲粹园,也是为了您喽……”
  “这就不知道了。”主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都说是为了雨娘,也的确提了许多次。可就算来了冲粹园,又有什么用……我身子沉重,不能时常出门,就在一处,见面的机会也决不会太多的。”
  就算见面的机会,本可以无穷多,可主子既然这么说了,无穷多也要变得无穷少。孔雀这才知道后怕:还好还好,十三姑娘也不是一般女儿家,被人随意撩拨几下,就乱了心弦。这要是闹出不才之事,岂不是后患无穷,一辈子都得担惊受怕?
  “只是……”蕙娘的语气里,不免也蒙上了少许疑惑。“连你这心思简单明了的丫头,都晓得相机行事、量力而为。他那么一个看得剔透分明的聪明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该是他的东西,怎么都不会是他的,吹这一曲《梅花三弄》,难道,他还盼着我来和他?”
  孔雀这个人,对外人面子上还绷得住,可在蕙娘跟前,一向是快人快语。“方解难道就不是聪明人了?这聪明人也有被冲昏头脑的时候不是?”
  能在蕙娘身边服侍的,的确不聪明不行,可方解怎么就会糊涂到这个地步,自己拿了一个盒子就去找孔雀——以她的性子,这盒子也没有上锁,在找孔雀之前,她不要揭开来看看?这要真是首饰,她又怎会自己拿过去,肯给孔雀带一句话,她都要承情了。分明是自己打开来看过,明知那是什么,才特别令孔雀收藏,以便引发蕙娘的误会。
  为了扫除孔雀这个障碍,她也算是用了心思了,只是这份心思,实在严重侮辱蕙娘的智力。如是在从前,她也不肯相信方解居然会这么蠢的。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除却鬼迷心窍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方解就那样喜欢权仲白?”她有些吃惊,“换作别院的丫头,那也就罢了!可你们是眼看着他在立雪院里被我玩得团团转的——”
  “平心而论。”孔雀为权仲白说话。“姑爷妙手仁心、风度翩翩,就从长相来说,连您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我跟在您身边这么久,您的喜好,我还不明白吗?您就喜欢温润柔和、洒脱风流的雅士,我们这心底都奇怪呢,按说,您知道说给姑爷,而不是说给何家,应该是暗自高兴才对,怎么就——”
  “我说的是方解,又不是我自己。”蕙娘使劲送给孔雀两颗白眼球,“你跑什么题。”
  “这……”孔雀不是绿松,她不敢几次顶蕙娘的嘴,蕙娘动了情绪,她就不多说什么了,只能摊摊手,言下之意也很明白:人家那么好,方解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在立雪院里虽然受了苦,可他始终也没有太失风度不是?就有缺点,那也是蕙娘自己嫌他,在方解来看,恐怕这些缺点非但不是缺点,还都更是极大的优点呢。毕竟,权仲白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单单是这一层身份,已经足够给他镀上一层金了。
  “这件事,你就不要声张了。”蕙娘沉吟了一会,也只能如此吩咐孔雀。“连绿松都别多说,横竖再过一段日子,他们就要回去了……我看他也没胆子闹得太明显的,以不变应万变吧。”
  “是。”孔雀规规矩矩地站起来答应——或许是因为这是蕙娘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和她交心,她顿了顿,竟又壮着胆子问,“姑娘,您看姑爷这么——”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勇气,断了片刻才道,“您看姑爷这么吹毛求疵,是不是因为……您心里还惦记着他啊?”
  这一问,恐怕是这十几个核心丫鬟都一样想问的问题。蕙娘心底,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绿松才根本都不提自己的亲事……就算是她,也误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挑剔权仲白,不过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人了。
  可恰恰是这一问,她是永远都不会、也不能正面回答的。
  “相机行事,量力而为。”蕙娘淡淡地说,“有些事,不能成就不要多想……这个道理,我和你一样清楚。”
  孔雀也再不敢多问了,她匆匆施了一礼,回身拿起权季青送的那一枝轻红,人都走到门边了——还是不禁顿住了脚步。
  “这话也就是我……也许还有绿松,会这么对您说了。”她都不敢回身,“姑爷人真不错!您……您别山河空念远,还是怜取眼前人吧!”
  蕙娘身边的丫头,多半都是识字的,孔雀虽然看着浅薄,可居然也能用这浣溪沙的典,蕙娘一时,不禁啼笑皆非,她想分辨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是这一耽搁,孔雀已经逃一样地出了屋子,轻轻地合上了门。
  “怜取眼前人。”她只好说给那空荡荡的盘子听,语调终究还是带了一丝负气。“怜取哪个眼前人还不知道呢,温润柔和,也不是就他一个人温润啊,白面书生,也不是就他一个人白面啊,和他长得很像的人,还有七八个呢……凭什么就要怜取那么个老菜帮子……哼!”
  最后这一声哼,却是哼得九曲十八弯的,哼出了七八个调来。
  哼完了,再想一想,却也不禁托腮一笑,这一笑,灿若桃花。
  ☆、72计从
  吴家、牛家的婚礼;蕙娘当然无缘参与,但权仲白却有份被邀请,他虽然没去,可过几天回来和蕙娘提起;也说,“真是气派,我去给牛家太夫人扶脉的时候,还见到有人在吃流水席呢。
  蕙娘现在怀孕也进入第二个月,她害喜害得早,居然这时候就已经开始烧胃了,这几天都不大舒服;听见权仲白说话,不过是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便算是搭理过了。权仲白待要住口不说,她又有意见,“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
  “没什么好说的,”权仲白坐到蕙娘身边,习惯性地就去拎她的手腕,“我也见不到新娘子,就是和新郎见了一面,很踏实的小伙子,没了。”
  当年被文娘踩得和什么一样,焦家两姐妹,哪个不是把她比到了泥里,可其实说起婚事,蕙娘还好,权仲白身份放在那里。要是王辰没个进士出身,以后文娘在吴兴嘉跟前,真是休想抬起头来。双方都是名门之后,可再怎么说,吴嘉娘那都是元配……
  蕙娘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就替文娘委屈得红了眼睛,权仲白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你又不认识那个牛少爷,干嘛说起他就哭。”
  “谁为他哭。”蕙娘也回过神来,修正了一下。“谁要哭了,我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