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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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搏 更新:2021-02-25 04:01 字数:4732
“我等下跟局长说。”王经理说。
刘局长来了,小车直把他送到王经理家门口,他那张因为缺少阳光照耀而显得浮肿的脸一在门口出现,马民就站了起来,“刘局长。”
刘局长哈哈一笑,肥胖的身体往沙发上一坐,沙发顿时就发出一声撕裂的叫声。“你这是什么烂沙发?”刘局长说,又哈哈一笑,“经不得我一坐。”
马民觉得这个晚上睡觉头枕北脚踢南的家伙,其实智力平平,他的笑声里面没有智慧,也没有幽默,有的只是自以为是贵人的自高自大。他不过是官运比别人好而已,而且他的官运还可能是靠拍马屁上去的。马民想。“刘局长抽烟。”马民递支烟给刘局长。
刘局长没有接,因为他手上夹着一支已抽了一半的红塔山。
“你那种烟太燥了。”他看不起地用夹着烟的手把马民的手挡开道,“我抽红塔山。”
马民看着他这张肥脸,“红塔山没劲。”马民笑笑,“我抽起没味。”
刘局长哈哈一笑,将一张肉横长不堪的脸对着马民,“你只说,你今天准备输好多钱给我着?”他脸上完全是一副来赢钱的神气。
马民真想给这张厚颜无耻的胖脸一个巴掌,骂他一声“你这个臭杂种。”马民一笑,那是一种装出来的笑容,“那要看你的狠,刘局长。”
“你只说你带了好多钱着?”刘局长哈哈一笑说,他以为他的笑容很值钱。
“四五千元会有。”马民说。
“我不赢你那多,我赢个两千块钱罗。”刘局长又愚蠢地一笑。
马民今天不想让他赢钱。马民知道,今天刘局长就是在牌桌上输了心里也不会不痛快,九点一刻时,王经理的小舅子来了,他是做书生意的老板。这个年轻人一坐下,刘局长就等不及了地嚷着:“开始玩吧,也玩不了几个小时了。”刘局长大声嚷着说,“最多打到十二点,明天上午八点,我还要去市经委开会。”
“可以,”马民应声道。
“只打到十二点,说好了。”刘局长以为自己会赢地宣布说。
然而这桌牌打到晚上两点钟才散,这还是王经理说不打了。马民今天没有同他们客气,拿出了与周小峰在牌桌上拚搏的那种认认真真战斗的精神。他当然就赢了,赢了两千三百元。那个年轻人也赢了。输的是刘局长,他输了三千多元,输得脸跌到了地上,一片灰暗且一声不吭。他不但把自己钱包里的二千六百元输光了,把从王经理手上借的一千元扳本的钱也输得差不多了。后面的两个小时里,他只是机械地摸牌、出牌和抽烟,再就是不断地拿餐巾纸揩额头和鼻子上的汗。他肥胖的脸上不停地出汗,那是他心情急躁的表现。他脚下,沾着他脸上的汗水的餐巾纸已经扔了一大堆。他输得肥脸呈猪肝色,输得人迟钝了。马民觉得他可能是太交好运了,对自己在牌桌上的惨败承受能力低得可怜。其实房里并不热,空调把气温控制在二十几度,可是他那宽大的额头上就像装着热水器一样,时不时冒着清晰可见的热气,淌着虚汗。
“不玩了,”王经理说,“你明天还要去经委开会。慢点市长看见你打瞌睡……”“我不睡觉也不会打瞌睡。”刘局长还想玩。
“不玩了。”王经理站起身说,“你们先走,我还要跟老刘说件私事。”
马民回到家里时,心里特别快活,总算看到了刘局长的另一副德性,这才是他的庐山真面目。他眼前闪现了他不断拿餐巾纸揩额头的情景,他的眼睛都红了。他想起他马上就能得到安慰便笑了。这个家伙要是在旧社会,那一定是个经不起军统特务逼供的叛徒,就像《红岩》里的叛徒甫志高。马民觉得好笑地睡着了,早晨的时候他醒来了一下,撒了个在他历史上最长的一泡尿,令他自己都吃惊,觉得把自己身上的元气都撒走了。我骨头都是酸的,他这么说了句,走回卧室,又躺到铺上睡着了。他上午的事情是去N局,催他们把那笔工程款打到他帐上。他觉得晚点去也没关系。九点钟的时候,他是被妻子和女儿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女儿的学前班生涯结束了,现在要读小学一年级了,今天报到。岳父岳母家住在北区,离这儿足足有十公里,母女俩当然就回来了。
“小爸爸,”女儿满脸喜悦地叫道,扑上来,骑到了他身上。
“你怎么不去爷爷那里看我,老实交代!快点说,我打你啊,我打了?”
天知道女儿从哪里学了这些话!
女儿很高兴,扭过身,在他屁股上拍了下。“你怎么不来看我,你这个小爸爸。”
“爸爸要搞装修赚钱。”
“你骗人,你在外面谈爱谈疯了。”女儿说,“你不要我和妈妈了。”
“哪个告诉你说这些话?”
“姨妈说的。”女儿的小手按着他的鼻子,“你老实交代你谈爱没?”
“细妹子不要说这些事。你再说我就一个丁公来了。”马民威胁地举起右手,做好了磕丁公的样子。马民看见妻子站在了门口。
将近一个月不见了的她,在马民眼里变了个人。妻子穿着一身洋红色的西式套裙——使她的身材显得高挑,脖子上戴着一串银白色的珍珠;头发不是经常出现在马民视野里的那种乱蓬蓬的头发,而是很短很精神的女式男发:一张脸也不是那种缺乏阳光抚慰的松弛和苍白,而是给太阳晒成了黝黑的那种标志着健康的颜色;目光也不像从前那么忧郁和散漫,而是一种运动员那样的自傲的目光。
“天天,过来。”妻子唤女儿道,“我带你到学校报到去。”
“遵命。”女儿学着电视里的女警官回答道,从马民身上跳了下去。
“你变得蛮潇洒了啊,”马民望着妻子开玩笑道,“这套套裙很好看,哪里买的?”
妻子不理他地领着女儿往门外走,马民忙道:“我问你呢。”
妻子回过头瞥他一眼,那一眼里飘扬着一种自我欣赏的内容。
“不想告诉你。”妻子说,转身走进了她的卧室。
马民弓身下床,跟着走进了妻子的卧室,见妻子正打开柜子下面的抽屉,拿出了户口雹独生子女证和儿童预防卡介苗证,就说:“你不跟我说两句话?”
妻子不理他,做出一种看上去很高傲的样子,“我门走。”她对女儿说。
“Yes!”女儿学电视连续剧里香港皇家警察的腔调叫道,很神气地向门口走去。
马民瞧着她们母女俩走出门,把门关得嘭地一响,心里反倒有几分高兴。…
45
马民跑到N局,N局计财科的科长告诉他,上午已经派人把款拨到他帐上了。马民不相信,科长接过马民递上来的万宝路烟说:“刘局长一早就向我指示的,你放心,一个同志已经去工商银行办理去了,等下就会回来。”
“这下我有救了,”马民装出松一口气的模样说,“钱再不到帐上,我都没办法开工了,我自己已经垫进这个工程三十几万元现金了,我真的没钱开工了。”
科长说:“最多三天钱就会到你帐上。”
“我只希望明天就到。”马民说,一副愁眉不展的形容,“还要等三天。”
科长同情他说:“那你就歇两天气。”
“歇不得,一歇工程就不能按时完工。”马民见一个副局长从门外路过,就更进一步嚷给他们,“到时候你们会罚我的款。刘局长这个人又不讲情面的,我是一百个怕了他,长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肯通融。到时候还得靠你们说好话。”
“我们是下级,刘局长跟我们从来就没有多话说的。”科长说,“都怕了他。”
“那他蛮有威信啊?”马民故意不知道情况地瞟着他。
“没点威信怎么能够领导这么大一个局!局下面有两百多个单位,”科长仰望道,“刘局长说一就是一!你不照他的指示办,喊撤你就撤你,不说二话。”他埋下头,压低声音,“连几个副局长都怕了他。刘局长说一句话,没哪个敢不听。”
马民差点笑了出来,他可太知道这个头枕北脚踢南的家伙的另一面了,那一面里他可不是当局长的形象,而是一脸贪婪的赌徒!马民甚至怀疑,请他去玩女人他也玩得下手,甚至玩得一脸快活。马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那张肥脸面对漂亮的年轻女人,产生的那种好色的表情。马民感到好笑的是,这个把床铺摆成南北向的,他心里一百个鄙视的家伙,居然在他下级面前形象这么高大!马民好不容易才忍住差点从胸腔里飘出来的鄙笑,我真的会笑死去。他心里想,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我们认识的生活。“下次我要专门问问刘局长,”马民开玩笑道,“他是怎么做出这么高的威信的。”他意识到这让对方觉得是开玩笑马上摆出了一个把自己贬得一塌糊涂的理由,“我在我的工程队面前太没威信了。我要向刘局长好好求教。”
马民到工地见工程进度还不错,跟小廖交代了几句,又跟几个包工头作了些指示,开着车回家了。他要回家跟女儿玩玩。女儿是他惦记的上帝。这一个月,好几次把车开到了岳父岳母住的那幢楼前,想看女儿,但他不喜欢妻子那家人,一个也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岳母。岳母那一族的血液,在马民看来有严重问题,岳母的弟弟就是患精神病后,站在马路上跟汽车打架,被大客车压死的。岳母年轻的时候也得过精神病,后来吃了一年药就好了。这是岳父和岳母为了提高马民对妻子的信心时说的。马民最怕的就是女儿身上流着这种血液,他希望那族人的血液在女儿身上,恰好被他遗传的那种好胜的血液消灭了,就好像一只强壮的鲸鱼吞噬了一条小鱼一样。马民回到家时,妻子不在,女儿见他进来也没有理他,因为电视里是她最喜欢看的《聪明的一休》。“一休哥——”马民见女儿看得这么投入,就逼尖嗓子叫了声。
“莫吵。”女儿头也不回地说。
“一休哥——”马民学着电视里那个女孩小叶子的腔调又叫道。
女儿不理他,马民走进厨房又走进卧室,问女儿:“你妈妈呢?”
“买菜去了。”女儿不耐烦地回答道,眼睛不离荧光屏。
马民知道女儿不把这个动画片看完是不会同他玩的,就步入卧室开保险柜拿现金支票,却发现保险柜上面的灰尘不见了,一抬头,桌子上的灰尘也不见了,床头柜上装满了烟灰和烟蒂的玻璃烟灰缸也清洗掉了。马民心里腾起了一种暖意。就仿佛水面上起了一层波浪似的。其实家里有一个女人,到底舒服些。他心里说。他伏在干净的桌上,把支票开好,盖了章,准备让小廖取笔钱给包工头。他从房里走进客厅时,动画片变成了广告。女儿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爸爸,我会游泳了。”女儿把她这一个月的突飞猛进汇报给他,“我不骗你,我晓得游泳了。”
马民认真睨着女儿,发现女儿脸上红红黑黑的健康相,联想到妻子也是这晒得黑红的脸,恍然大悟道:“是妈妈抱着你游泳罢?”
“我才不要妈妈抱呢,我自己一个人游。”女儿特意强调“一个人游。”
马民一听,反倒捏了一把汗,心想王珊真的冒失。“妈妈没带你游?”
“不准妈妈带的。”女儿说,“是老师告诉我游的。”
听了半天,马民才明白,她们母女是在游泳池里游泳,女儿进了体委组织的游泳班,每天上午游两个小时。女儿正讲述着这些马民不知道的故事时,妻子回来了,那张给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是一种懊丧和愤慨。“日他的,老子今天很倒霉。”妻子说。
妻子是从不骂脏话的,从马民和她认识起,妻子是第一次说脏话。马民不是感到吃惊,简直是感到高兴。“怎么倒霉?”马民不在乎她的气愤说。
“我的钱包被一个流氓抢走了。”妻子很怄的样子瞅着他,忘记了两人之间的矛盾,“里面有六百元,还有我的身份证。我气的是我的身份证没有了。”
妻子买了猪肝、蕹菜、黄瓜和辣椒,走到一个乡里人摆的菜摊子前,弯下腰选择西红柿,因为马艳天喜欢吃西红柿蛋汤。她身上挂一个黑钱包,是那种很细的带子吊着的人造革包。马民虽然赚了钱,而且不止一次地要她更换身上的用品,可是妻子一向主张有钱要当没钱用,处处都追求节约,当然就不肯换这个包。这个带子细细的黑人造革包,在他弯下腰选择光洁好看的西红柿时,垂在她的腿旁,因为钱包内装着很多十块或五块的散钱,自然就鼓鼓的。一个一身邋遢的年轻伢子,攥着一把小小的折叠剪刀,嚓咔两下,钱包就到了他手上。妻子一发现,反手抓他,这个年轻伢子身体一歪,飞跑入一条巷子不见了。妻子可气的是,大家都干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