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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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搏 更新:2021-02-25 04:01 字数:4717
马民瞅着他,“你做不得事,”马民说,脸上的表情简直有点生气。
“我在新开铺一个同学家里帮他布置新房。”小廖解释说。
新开铺离这里较远,马民就没再说什么了。两人走进包房里,小廖打开空调,为马民泡了杯茶。马民坐到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又给周小峰打了传呼机。周小峰回话了,马民高兴地冲周小峰一笑,“一切都安排好了,607、608两间房子。”马民说,“你告诉他们来吃晚饭。”马民放下手机,就闭着眼睛养神。他觉得自己好累的,脑壳有点晕,这几天好像没睡什么觉一样。但是尽管闭了眼睛,瞌睡这只无影的大虫却没有爬进他的脑海,相反大脑倒是很亢奋,思想就像一大群燕子在他大脑里叽叽喳喳地吵着。彭晓步入了他的心灵,带着一束阳光照亮了他那感情匮乏的灰暗的心田。
我摆脱不了她,他心里说。周小峰要我潇洒点,我怎么潇洒得起来?我只要闭上眼睛,她就一脸笑容地来到了我眼前,这几天都是这样。我把握不住她,关键是我把握不住她。周小峰说男人要有神秘感,我把底都兜给了她,我还有什么神秘感?我连自己赚了好多钱都告诉了她。我在她面前是个热情完全不能自制的男人,一个老婆是个精神病患者的男人,一个爱情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上的男人。她明白我的爱情是一张废纸,我不该同她说这些,我在她面前毫无神秘感了。他这么想。
“马老板,”小廖说,“你还有什么指示?”
马民睁开眼睛,“等他们来。我想睡一下,你没事不要打扰我。”
“那我回去打个转身。”小廖说。
小廖走开后,马民的心又回到了自己妻子身上,她在家里干什么?她可能感觉到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了。她并没神经到那种不知一切的地步,她还是有感觉的。几年前,她还没得病的时候,她是很精神的。有天晚上,两人看完《红高粱》电影,他问她有什么感受,因为这部影片获西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她说:“我看到那个细伢子往酒里屙尿,觉得好有味的。”昨天晚上十点多钟,他回到家里,妻子还没睡,正在客厅里洗脚。电视机的荧光屏上正映着《红高粱》,妻子边洗脚边看着,很认真的模样。
他只是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妻子,就点上支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且还随手关了门。妻子走了进来,自然是用两只黄黄的眼仁瞧着他,妻子说:“你不看《红高粱》?才开始一下子。”
“那有什么好看的。”马民回答。
“你好疲劳的相。”妻子一脸的关心。
“我当然疲劳,你怕我像你,一天到晚在家里休息吃药?”
“你让我去上班好吗?”妻子说,“我在家里没点味,我想去上班。”
“你吃药没有?”
“吃了,舒必利快吃完了,只够吃明天一天的了。”
“安坦还有没有?”
“安坦倒是还有一瓶,但是舒必利快没有了。”
“你明天一早自己去精神病医院开药,又想要我陪你去?”
“我一个人去好怕的。”
“你怕死呢!怕什么怕?我尽是事情,你自己去。你不把病整好,你就不要怪我。”马民烦躁地看着她,“你要是再发病,我就会离开你,你最好不要让我绝望。”
“我只是想要你陪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去没有味。”
“这又不是去跳舞,这本来就没有味!”马民不想听她罗唆了,“你去睡觉,我要一个人好好考虑装修的事,你站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想。烦躁。”
“你脸上好凄凉的。”她说,用两只黄黄的瞳仁同情地瞅着他。
他心里一惊,她倒同情起人来了!他认真看了她一眼,本想说“我就是因为有一个你这样的老婆心里才凄凉”,但他转念又开了口道:“你去睡,你关心你自己的身体,你不要关心我,我没有什么凄凉的。你去睡,我要一个人想想装修的事情。”
现在他想起这一幕,心里不免一笑,她还有资格关心我?她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摆脱她什么的。我要是和她离婚,她八成会成为街上那种邋里邋遢的捡西瓜皮吃的女疯子。我抛弃她,对她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她的同事瞧不起她,因为她是神经病人,领导也排斥她,也因为她是神经病人。我再抛弃她,这个打击不是把她推到黑暗里去吗?我现在是她唯一的安慰和寄托,她有一个能赚钱的丈夫,这就是她目前的全部骄傲!她对她体操队的同事这么说过,那些人也反过来表示羡慕她的样子对她这么说过。一旦我离开她,她的情感寄托不就没有了?这个支撑她精神的支柱一旦抽去,她的思想不就一家伙倒塌到黑暗的陷阱里去了?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和一个精神病人过一世啊?她的感情世界和我的感情世界是不同的两个世界,你能和一个精神病人进行感情交流?这就好像天上和地上一样,在感情上永远不会走到一起。我现在还只三十五岁,以后多则有五十年好活,短则还有三十年好活,难道我后面的三十年就这样活下去?我的人生没有乐趣,我这样活着没什么意思。我每天回家,面对的就是两只黄黄的大眼仁和一张麻木浮肿的脸!我总是想在外面呆久点,总想寻找各种借口各种事情打发完一天的时光。她昨天晚上倒同情起我来了!她不知道我的凄凉就是因为她。他这么想着,疲劳终于取代了他的思想,就好像洪水取代了陆地,让他到梦里与他小时候的朋友相会去了。
于是梦见母亲看着他,母亲说“阴间里一切都很平静”,桌上手机的叫声把他惊醒了。他一睁眼睛,他就估计已经是傍晚边上了。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他想,拿起了手机。“跟你打了三四个电话,你怎么才回话?”周小峰在手机那边底气很足地说。
“我睡着了,睡得很死。”马民解释说,“这几天好累的。”
“现在我们都在湖南宾馆的大厅里,”周小峰说,“你在哪里?”
“我告诉你了,你都不记得了?你就是这样的记性?”马民笑了笑,说了房间号码。
不一会,周小峰带着三个年轻人背着包走了进来。“我叫了辆车把他们一路接来的。”周小峰喘着粗气说,脸上尽是汗水和灰尘。
他一个人不但背着一个包,还提着一个包。
“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你好像是去北京旅行一样!”
“这比去北京旅行还累一倍。”周小峰放下两个包,直起腰冲马民道,“包里都是室内装璜资料,拿来参考的,你怕是别的!”
“坐罗坐罗,先休息。”马民对另外三个年轻人客气道。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周小峰玩得很好的同学,也是一度立志要当画家的。马民早就认识他们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小伙子则不认识。“姓杨,”周小峰介绍说,“广州美院学工艺美术设计的高材生,是个比我们都敢干的年轻人。现在他自己在屋里开了个装饰设计室。”
“有为有为。”马民说,同小杨握了下手。
周小峰的两个同学一个姓张,一个姓龙,马民和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姓龙的小名“龙大师”,还在七十年代上大学以前马民就通过周小峰认识了他,那时候这位龙大师立的志是要考中央美院的,十年前,就是他发起的“0”的艺术组织,并带着这个组织的七八个成员去西藏和青海画画,去寻找艺术感觉。那时候,他满脑壳都是理想和抱负,一心在艺术的宫殿里追求着,现在他也同周小峰一样回到现实生活中来了。姓张的也是“0”的艺术组织中的一员,一度也是抱负冲天的,戴副眼镜,小名“张眼镜”。他们都吃着设计这碗饭。张眼镜说:“马老板,我听小峰说,你这笔业务蛮大,三百万……”“这要预付款到我公司的帐上才算接到了手,”马民打断张眼镜的话说,“现在还不能说得那么死,关键还要靠你们设计的图纸。”
龙大师(他曾经以油画风景见长,被业余画家们冠以“油画大师”的光荣称号)一笑,亲热地拍了一下马民的肩膀,“我们尽最大的能力。”他说,仰着头瞅着马民(他个子矮小),“刚才我们还在车上说,在设计方面我们要搞点新套路。”
“你们的能力发挥出来了,这个业务我就肯定到手。”马民回答说,“我是要靠你们,我马民又不晓得画图纸,我是学无线电的,只晓得电视机和收音机的原理。我只能替你们跑腿,做弟兄们的服务员,招呼你们吃喝玩乐。我们今天晚上先轻松轻松,等下吃过晚饭,我请弟兄们到娱乐夜总会去潇洒。”…
25
娱乐夜总会是长沙市比较正经的娱乐场所,港岛夜总会或龙美夜总会的门外总是站着坐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这些女人就等着你去叫她们玩,她们的目的就是从你口袋里掏出钱来,你的思想就是在她们身上发泄一番如此而已。马民把他们拉到娱乐夜总会就是因为娱乐夜总会没有小姐陪,省得他们还没干事就把思想分散把体力消耗什么的。艺术家们的思想是花梢的,在美女们面前他们总是不击自破,而且还把自己弄得稀里糊涂。娱乐夜总会就是从前的娱乐歌舞厅,马民以前经常来,有段时间为了把珊珊的注意力从死胡同里拉出来,他三番五次地拖她来这里听歌,让她把思想放到歌手们身上去,让她去体尝生活中的欢乐。那时候,马民真希望妻子的身心恢复到他们谈恋爱时的美好日子里去,真希望她不睁着两只黄黄的眼仁呆呆地望着前面。马民一度是很爱她的,那时候她的身材多么好,她的腿那么长,那么看上去有弹性,她的胸脯挺挺的,像两座骄傲的山峰屹立在胸前。她的脸蛋很漂亮,皮肤也白净好看。那时候她的眼仁也不是现在这种呆滞的黄色,而是一种很正常的深褐色,感觉上水汪汪的。马民带着她上娱乐歌厅感受音乐产生的泡沫总有几十次,但是音乐的泡沫并没把她怎么样——她仍然是她——脸上仍然是那种疲遢和呆板,相反,差点把他淹没了。那时候娱乐歌厅里有一个唱歌的小姐叫杨青,身材和脸蛋都是双优,声音又是那么好听,他差不多动了勾引她的心思,甚至都暗暗设计了勾引她的办法。但他觉得,这样他就无法面对妻子,于是放弃了。
现在他领着这几个青年坐在娱乐夜总会里听歌时,脑海里就闪现了这些往事。他记得妻子得病的那个夏天,他是多么希望把妻子从病魔的怀抱里拉出来。他当时是在与病魔争夺妻子,但是他输了。那时候,他为了使妻子不在病魔设置的迷宫里转圈,他隔三差五就用摩托车驮着妻子和女儿上歌厅舞厅玩,想用音乐来填平妻子心里的空白,来驱赶病魔占领的空间。他相信,通过自己的爱,妻子会回复到恋爱时的模样。他相信这个世界不会把他妻子抛弃。每当装修工程进入正常运转时,他就回家来陪妻子,让妻子感觉到他的爱。
“我们听歌去?”他一回家就这么召唤妻子说。
“那又要用钱。”妻子那张脸上布满了很多压抑的东西,瞧着他,“我不舍得用钱。一出去,用钱就用得不听见。你现在工作被开除了,我们要把钱存起来。”
“那有什么关系?赚钱就是为了用钱方便。”马民安慰她说。马民的痛苦是妻子井没有充足的道理得精神病,但她却得了精神病在他看来,她似乎很轻易地就被什么东西打倒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极其令马民恼火的,她总是担心他,担心他在单位被开除了,将来总有一天会没有饭吃。她相信社会主义的铁饭碗可以端到死的那天,而自己的饭碗只是泥饭碗,不定哪一天就碎了。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七十年代。
“你不要担心我,你只担心你自己好了。”马民焦急地瞥着她,“听歌去听歌去。”
马民那时候总是强迫着妻子去感觉这个世界的欢乐。马民今天在歌厅里感受到的不是欢乐,而是一种忧伤,一种对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的忧伤,这种忧伤里同时展现出两个女人:彭晓和妻子。马民以前觉得歌声能让人消除烦恼,现在他觉得歌声能使人产生烦恼。本来已被很多事情排挤到脑海底层的烦恼,此刻在歌声的引诱下反倒冒了出来,就同鳄鱼钻出了水面一样。那天晚上他再没有任何心思听歌。他坐在那里显得比周小峰他们都沉闷和疲倦,他的思想总是在两个女人身上跳来跳去,他回答他们的话也变成了机械的回答,马上就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了。他有好几次想振作精神,佯装笑容,但是佯装出来的笑容立即又被从心底泛出来的烦恼——那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大军——吃掉了。
回到湖南宾馆时,马民脸上的表情又好了点,这也是因为脱离了令他忧伤的歌声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