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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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度 更新:2021-02-25 04:00 字数:4765
“小天地”中的生活。“小天地”!她陡的一愣,脑中有一丝灵感闪现,是了!她突然找到自己的毛病了,她所缺乏的,就是那样一个“小天地”啊!那曾被她藐视,被她讥笑,被她弃之如敝屣的小天地!如今,她拥有成千成万的影迷、歌迷,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空洞,没有一点儿“天地”呢?
“我迷失了。”她对着镜子轻轻的说。“我遗失了很多东西,太多太多了!”她再叹口气。化妆室的门外,有人在急切的敲着门,节目负责人在喊着:“沈小姐,请快一点,该你上了!”
她抛下了手里的粉扑,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对节目负责人说:“通知乐队,我要改变预定的歌,换一支,我今晚想唱《风铃》。”“哦,”那负责人张口结舌:“这有些困难,沈小姐,节目都是预先排好的,乐队现在又没有《风铃》的谱,临时让他们换……”“他们做得到的,真不行,只要打拍子就好了,你告诉他们吧。”沈盈盈打断了他,微笑的说。
节目负责人看了她一眼,在她那种微笑下,你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他了解她的个性,决定了一件事情,她就不肯改变了。如果是别的歌星或影星,他一定不理这一套,要改节目这样难侍候,你以后就别想再上电视了!但是,沈盈盈可不行!人家是大牌红星嘛!观众要她。有了她,节目才有光彩,没有她,节目就黯然无光。有什么话好说呢?风铃就风铃吧!他咬咬牙,匆匆的走去通知乐队了。
时间到了,沈盈盈握着麦克风,缓缓的走到摄影机前面,几万瓦的灯光照射着她,她对着摄影机微微弯腰。她知道,现在正有成千上万的人,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着她的演出。要微笑,要微笑,要微笑……这是她一直明白的一件事。“沈盈盈的笑”!有一个杂志曾以这样的标题大作过文章,充满了“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类的句子。但是,今晚,她不想笑。敛眉仁立,听着乐队的前奏,她心神缥缈。风铃,风铃,风铃!她听到了铃声叮当,张开嘴,歌声从她的灵魂深处奔泻了出来,好一支歌!“我有一个风铃,
叮当!叮当!叮当!它唤回了旧日的时光,
我曾欢笑,我曾歌唱,
我曾用梦筑起了我的宫墙,
叮当!叮当!叮当!我有一个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它诉出了我的衷肠,多少凝盼,多少期望,
多少诉不尽的相思与痴狂,
叮当!叮当!叮当!我有一个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它敲进了我的心房,旧梦如烟,新愁正长,
问一声人儿你在何方?
叮当!叮当!叮当!我有一个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它奏出了我的悲凉,红颜易老,青春不长,
你可听到我的呼唤与怀想?
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叮当!……”
歌声在无数个“叮当”下绵邈而尽。沈盈盈慢慢的退后,摄影机也慢慢的往前拉,她在萤光幕上的身影越变越小,随着那越减越弱的叮当声而消失了。退到了摄影机的范围之外,沈盈盈把麦克风交给了下一个上场的歌星,立即退出播演室。她觉得眼眶潮湿,心情激荡,一种难解的、惆怅的、落寞的情绪把她给抓住了。刚走进化妆室,梳妆台上的电话蓦的响了起来,化妆室中没有别人,她握起了听筒。
“喂,请沈盈盈小姐听电话。”对方是电视公司的接线小姐。“我就是。”“有一位听众坚持要跟你说话。”
“告诉他我已经走了。”她不耐的说。
“他非常坚持。”接线小姐婉转的说。
是的,别得罪你的听众和观众!记住,她所倚靠的就是群众!她叹了口气,好无奈,好倦怠。
“接过来吧!”她说。电话接过来了,对方是个男性,低沉的声音:
“喂?”“喂,我是沈盈盈,请问哪一位?”
一阵沉默。“喂,喂,喂?”她一叠连声的喊着。“哪一位?”
一声轻轻的,微喟似的叹息。好熟悉,她怔了怔,心神恍惚,声音不由自主的放温柔了:
“喂,到底是谁?怎么不说话?”
“是我。”对方终于开口了。“风铃小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刚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你,忍不住打个电话给你,问你一声‘好不好’?”风铃小姐?风铃小姐?怎样的称呼!她屏息了几秒钟,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哦,我不敢相信,难道你是……”
“是的,”对方接口了:“我是德凯!”
“德凯?”她不自由主的轻呼:“哦,太意外了,我真没想到……”她有些儿结舌,停顿了一下,才又说:“真的是你?”
“是的,能见面谈谈吗?”
“什么时候?”“马上。”“噢,你还是这样的急脾气。”
“行吗?”“好!”她对着镜子扬了扬眉毛。“你到电视公司来接我!”
“十分钟之内赶到!”电话挂断了,她把话筒放回电话机上,呆站在镜子前面,瞪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切多突然,多奇异,是德凯,竟是德凯!噢,今晚一开始就不对头,是自己有什么特别的预感吗?否则为什么单单要在今晚突然更改节目,偏偏选中那支《风铃》?呵,风铃,风铃!她软软的坐进梳妆台前的椅子里,耳畔又听到了风铃叮当。叮当,叮当,叮当……一阵风吹送而过,那铃声清脆得像一支歌,叮当,叮当,叮当……
二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吸引沈盈盈走进那家特产店的,就是那排挂在商店门口的风铃。那午后好燥热,太阳把柏油路面晒软了,晒得人皮肤发烫。沈盈盈沿着人行道走着,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串清脆的叮当,好清脆,好清脆。沈盈盈不由自主的一怔,抬起头来,她看到了那些风铃,铜制的,一个个小亭子,一朵朵小莲花,垂着无数的铜柱,每当风过,那些铜柱彼此敲击,发出一连串的轻响。那响声那样悦耳,那样优美,如诗,如歌,如少女那低低的、梦似的醉语,竟使沈盈盈心神一爽,连那堆积着的暑气都被那铃声所驱散了。于是,她走进了那家特产店。
“我要看看那个风铃。”她对那胖胖的老板娘说。
老板娘递了一个给她。
拿着那风铃上的丝绦,她轻轻的摇晃着,铃声叮当,从窗口射进的阳光,在亮亮的铜条上反射,洒出无数的光影。叮叮当当,光影四散,叮叮当当……。她喜悦的看着,微笑着。然后,她听到身边有个男性的声音在问:
“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来,接触到一对闪亮的、惊奇而带喜悦的眸子。那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好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有一张略带孩子气的脸庞,浓眉英挺,那神采奕奕的眼睛带着三分天真,和七分鲁莽。他正用充满了好奇的神情,瞪视着沈盈盈手里的风铃,好像他一生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你在问我吗?”沈盈盈犹豫的说。
“是的。”“这是风铃,难道你没有见过风铃?”沈盈盈诧异的问,那里跑来这样的土包子?“这是做什么用的?”那土包子居然问得出哪!
“做什么用?”沈盈盈张大了眼睛。“不做什么用,只让你挂在窗口,等有风的时候,听听它的响声。”
“哦!”他恍然的瞪着那风铃。“能给我看看吗?”
她扬扬眉毛,无所谓的把风铃递给他。他接过来,仔细的、研究的看着那风铃,又不住的摇晃它,再倾听着那清脆的响声。然后,他望着她,高兴的微笑着:
“中国人是个充满了诗意与艺术感的民族,不是吗?”他问。“你不是中国人吗?”沈盈盈不解的看着他。
“当然是哩!”他颇受伤害似的扬起了下巴。“谁说我不是中国人?”沈盈盈不自禁的噗嗤一笑。
“哦,我以为……”她笑着说,不知为什么,他的样子使她想笑。“你说话的那样子,你好像不认识风铃,使我觉得……”她又笑了起来。“噢,是这样,”他也笑了,她的笑传染给了他。“我昨天才到台湾,这是我第一次来台湾,我是个华侨,在美国长大的。”原来如此!她点点头,收住了笑,怪不得他对这特产店中的东西都这样好奇呢!她接过了那个风铃,不想再和这陌生的男人谈下去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招呼了一声那胖胖的老板娘,她说:“我要这个风铃,多少钱?”
“等一等,”那男人突然拦了过来,笑嘻嘻的。“允许我买这个风铃送给你,好不好?你是我在台湾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哦,多鲁莽的人哪!认识?他从那一点就能说是“认识”她了呢?或者,这就是美国男孩子的习气,随便和女孩子交谈,随便做朋友……。她武装了自己,笑容从脸上敛去。她要“唬”一下这个“洋”包子。
“你或者是在美国住久了,中国女孩不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你这样是很鲁莽的。”
“哦,真的?”他果然有些儿惊慌失措。那孩子气的脸庞涨红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结舌的说,大大的不安起来。沈盈盈懊悔了,她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严峻。何必呢?无论如何,人家要买东西送自己,总不是恶意呀!何苦让别人刚刚回到祖国,充满了人情温暖的时候,就被一个“第一次认识”的女孩子碰一鼻子灰?
“哦,不过……”她立即笑了起来,为自己的严厉觉得很抱歉,面对着那张年轻的、天真的脸庞,你实在无法板脸的,“我愿意接受你的礼物。”“是吗?”他眉开眼笑,好兴奋,好欣慰,仿佛是她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恩惠,一叠连声的说:“谢谢你!谢谢你!”
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没看过这样的人,买东西送人,还要向人道谢。那男人看着她笑,也就挺高兴的跟着她笑,这样子多少有点儿傻气,沈盈盈笑得更厉害了。那男人已选了两个风铃,拿到柜台上去付了帐,把一个风铃交给她,他说:“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呵,不能。”她笑着说。
他挑了挑眉毛,作出一股失意的、无奈的样子来,然后他耸了耸肩,笑笑说:“那么,再见,风铃小姐。无论如何,我仍然要谢谢你。”
风铃小姐!怎样的称呼呀!沈盈盈又有些想笑,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下午自己这样爱笑。捧着那风铃,她走向商店门口,她无意于让这男人知道她的姓名地址,包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已经太多了。“再见!”她说着,对那男人最后抛下了一个微笑,走进那刺目的阳光中去了。对于她,这件“风铃”事只是生活中一个太小太小的小插曲,她很快就忘怀这事了。只是,偶然,当风从窗口吹来,那悬在窗口的风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当时,她会很模糊的想起那个有张孩儿脸的、陌生的、送风铃给她的男人。但,那印象那样模糊,像一块薄薄的云,风稍微大一点儿,就被吹得无影无踪了。何况,二十岁的年龄,对一个读大学三年级,美丽而活跃的女学生来说,有着太多太多新奇、刺激而绚丽的事物呢!
三
一个暑假那样快就过去了,消失在碧潭的游艇,金山的海风,和郊外的小径上了。
捧着厚厚的西洋文学史,沈盈盈匆匆的走进校门,开学第一天,别迟到才好。沿着校园中,椰树夹道的石子小径,她向前急急的走着。忽然,路边有个人影一闪,拦住了她,一个惊喜的声音在嚷着:“嗨!你不是风铃小姐吗?”
她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那张孩子气的脸庞,发光的眼睛,对她笑嘻嘻咧开的大嘴!这竟是一个月前在特产店买风铃送给她的人!她不禁笑了,世界真小呀!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
他拍了拍手里捧着的书本,她看过去,很巧,也是一本西洋文学史!“我正想找个人问一问,西洋文学史的教室在什么地方?我实在摸不清楚。”他说,询问的望着她。
“那么,你是新生了。”沈盈盈说:“侨生?”
“唔,”他哼了一声,微笑的盯着她手里的书本。“你也是去上西洋文学史的课吗?”
“是的,”她摆出一副老大姐的派头来:“你就跟着我走吧!听说今年来了个名教授,去晚了不见得有位子,我们走快些吧!”他顺从的跟在她身边,加快了步子,一面仍然笑嘻嘻的盯着她,带着点儿傻气,结结巴巴的说:
“那个——那个风铃好吗?”
她又笑了。“当然好,没生病!”她说,忍俊不禁。
“我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慢吞吞的说:“也没生病。”
她大笑了起来,笑弯了腰。这个人,倒真是傻气得可以!看到她笑得那样开心,他也在一边讪讪的笑着。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