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37 字数:4942
醒了更惊。
帐前那一雄薪火,的确已快燃尽了,只剩一些微的余光,经强烈的山风一刮,呼勒勒地,又全红了一阵,尽管是儿支已快烧成炭精的木条,也绽发出像铁条给淬而打磨时的厉红来!
这是山上,快接近黎明了吧,特别黑暗。
很冷。
风声很凄厉。
摇红只觉一阵发寒,一阵凄凉。
她不禁把衣衽拉高了一些,才发觉双手仍给布条紧绑着,很不方便。
这儿没有柔软的床褥。
这儿没有花香没有鸟语。
这儿没有她熟悉的人和事。
她已好久没吃过热腾腾的食物,她甚至已两天没有进食过了。
这几没有那一对飞扬的眉毛,多情的眼。
他是不在的。
唯一残存的,也许只是,她在梦中因感动而遗留在颊边的泪痕。
那是梦。
梦热闹。
现在醒了
醒后凄然。
这是座古老而寂寞的山上。
这是一个荒山之夜,除了冷和风声,就只有恐惧和流亡。
这些天来,在山上逃亡,给她唯一的记忆,除了是千辛万苦,还是万苦干辛,以致就是九死一生。一生九死,其余,就是荒凉、凄凉以及哀凉。
唯一美的,那就是日出日落,这儿的旭阳和夕阳,都同样滚圆、滚红、滚得发亮。
甚至比这狂风中的余烬更金更亮。
她看残焰,就难免也看见睡在残薪旁的那个“人”。
不,那不能算是个人。
那是头洪荒残存下来的兽。
不,不;这也不能算是头兽。
因为他完全是人的形体,但全身千疮百孔破破烂烂,他没有一块肌肉不溃腐着,没有一个器官不走样。就算是一条巨晰亦比他体面,一只蟾蜍也比他完整,他全身脓疮,肌骨断裂,瘫在那儿.发出狮子与狼交尾时的鼾声,通体像给豺狼咬破了的胆汁铺满。他尽管是睡着的,但齿缝仍发出啃啮骨路的磨嘶声,一只右眼仍睁大着,却几乎完全翻白,只剩下一点暗红,像里面居然有一小块红宝石,很妖的红着。
摇红看看“它”.她就是跟“这东西”上了山,渡过了这些天。
天。
她忽然悄然欲泣。
很无助。
欲崩溃。
而且完全无依。
绝望的无依。
二、扬眉剑出鞘
一灯如亘。
窗外夜色将明未明,仿佛出的那一边有人吐了一口血,在适当的时候会一跃而成为一颗圆心。
铁手和猛禽在看“飘红小记”。
“飘红小记”装订成一册,但里边却分成三集,显然是分二个不同的时期记下来的。
铁游夏和刘猛禽当然先按照秩序,看第一集。这第一集首页写下了“晓红”二字,大概在记下里边内容时的心情,也像破晓时分那样的红一般的喜不自胜、锐不可当吧?
“晓红”黑字体绢秀,勾勒问自具一股英气,而逗撇间又流露出一股娇憨的媚意,有些句子,闪烁着惊艳般的才情;有的想法,交织着无法按捺的才气。有时像一首歌,有的像一句诗,像一记绝笔,透露着风华与风情。
虽然这些到了第二集“乱红”后,已全变成了风霜与沧桑。
猛禽和铁手在这迫促的时间里,当然无法一一详读“飘红小记”,他们当然也不及一一抄誊“晓红篇”的内容,琐记,可是,当铁手神捕与黑夜鬼捕读罢此集,掩卷冥思,不胜追回之时,心中所出现札记里的情和物,人和事,不仅是浮光掠影,也是永志难忘的。
在“飘红小记”首篇“晓红”里,摇红姑娘大致上是这样记下了她那扬眉的岁月。惨绿的遭际:
她有一个十分愉快的童年和相当愉快的少年。
那时候,她母亲依然在生。摇红的娘是“山东神枪会”孙家外系“安乐堂”堂主公孙自食的掌上明珠:公孙小娘。
公孙小娘貌美如花,不但在武林中是出名的美女,在江湖上受到年青侠客,名士的爱慕与追求,连”神枪会”里各堂子弟,高手,也有不少人拜倒在公孙小娘的石榴裙下。
公孙小娘不但人美,人心也好,广结人缘,门里门外,大家都疼爱她。她还得到乃父”
一柱擎天”公孙自食的真传,轻功极佳,还精通“弹指听声,听音辨穴,金钗索命、银针度活”四大诀法,不但能文,而且能武,非但贤慧,又有侠裂义气,正是人人称羡最后,因为“神枪会”中主事一切的“一贯堂”堂中三大堂主之一的公孙落寞大力撮合之故,公孙小娘终于下嫁“一言堂”中出类拔萃但比她年长许多的战士:孙疆。
公办小娘与孙疆共结鸳盟之后,孙疆事业,更是蒸蒸日上,不久,原来主持“一言堂”
的总堂主“三刀六洞,一枪七杀”孙自烬,在歼灭“乌有帮”吴氏兄弟十八骑一役中,为“四分半坛”陈氏昆仲伏袭,回返总堂,饮恨而殁。孙疆迅速摆升为“一言堂”总堂主,因其过人威望,以及出手声势,江湖上已多称他为“山君”而不名。
孙疆因得公孙小娘及所需的“安乐堂”资源供应,源源不绝,加上孙氏夫妇,对外持内,都头头是道,“一言堂”及“山君”声名,更是不胫而走,扶摇直上,而且权力和影响力也愈来愈大。
这时际,摇红便出生了。
摇红出世之前,好像还有一个哥哥,叫做孙兵,但才诞生不久便天折了。为此,孙疆夫妇都待摇红为至宝。
那时候,孙疆的性情并未变得像后来的暴戾和嗜杀,对妻女呵护备至,一家人过得十分和睦思爱。
——对于摇红本身成长以前,尤其是在她懂事之前的事迹,在“手记”里只是略作记述,并不详尽,那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就算是父母结合时候的种种事迹,她也多是从风闻中听说的。
不过,关于这段“一言堂”与“安乐堂”的传说与软闻,年纪较长的铁手和猛禽,都不陌生,耳熟能详。
的确,直至她未及以弃前的一段少年岁月,她仍是在十分幸福。充满关爱的气氛下渡过。
公孙小娘多携同她到“娘家”渡过。外公对她,疼宠有加,而且“安乐堂”资源丰富,亲系众多,谁都对这位冰雪聪明而又有闭月羞花之容的小女孩,疼惜呵护,使她纯真的童稚,惨绿的少年岁月,过得十分丰富,温馨而多采多姿。
那时候,孙家嫡系和外系的人常聚于一堂,包括长孙。公孙、仲孙的亲友,多在“安乐堂”欢聚,——安乐堂,真可谓是东北武林中一块“安居乐业”之天堂。
对于孙摇红,在“安乐堂”的岁月,都是平安,快乐的。那儿有疼她的亲人、长辈,同伴,丫鬟、家丁,一家子乐也融融。
在夏天,他们在荷塘捉青蛙,在草坪放风筝,四婶静静地给她吃的莲子冰糖,青虎表哥偷偷塞给她的泥塑娃娃在许多仲夏之夜,摇着扇听大人们真的和假的故事,不觉神往……大家都特别疼她。
在冬天,有一年下了一场瑞雪,梅花都在一夜间吐艳,万树千技挂满了冰花,青霞表叔特别送了给她一座刻着她生肖的冰雕,六叔私下买了件连帽金红碎花滚绒袄给她过年……那一年,爆竹欢天,一地的白雪点缀了破碎的红喜。——谁都喜欢这善解人意,俏丽可人而又擅吹笙编曲的小女孩。
她喜欢替庭园里的花花树树取名字,连猫猫狗狗也不放过。
她如果喜欢一颗果子,眼看它长大了,成熟了,她也不舍得吃,当它是活的,有生命的,别人吃了它她也会为它哭。
有次她骗一向十分疼爱她的“奶娘”何大妈,梨子因为受了她情之所钟,还“展出”了她的名字来。何大妈对她的活初不以意,不料往梨树下一站,霍然真的看到梨子的黄绿相间处,真的呈现了个“红”字。
可把她唬得不敢再吃梨,甚至连水果都不敢吃了。
后来还是“十二叔”孙巨阳为何大妈开解:说那“红”字想必是摇红姑娘拿纸儿写了先贴上去的,梨经久日晒雨淋,日渐成熟,撕去纸儿,那“红”字自然就呈现不同色泽,仿似与生俱来一般。
博学多闻,机智过人的孙十二叔这一说,才释了何大妈之疑。
那些日子里,摇红爱笑爱闹,与手帕交公孙邀红乘舟采荷,临风钓雪,朝阳喂雀,夕照吹签,日子不知过得多写意,
后来她年纪稍长,家里亦有些了些转变。
那当然是不愉快的递变。
但不快之变迁却来自快意平生的男子。
因为“安乐堂”里,出现了两个非常出色的人物,两人都很年轻,两人都很不凡。
一个叫孙青霞。
一个叫公孙扬眉。
孙青霞那时候大约二十余岁,原本是神枪会里“拿威堂”的后起之秀,但他好像是因为不喜欢“拿威堂”的杀伐过重,故向负责决策的“一贯堂”提出内调至“安乐堂”;这可能也因他一向对堂主公孙自食为人仰仪之故。
这人非常与众不同。山东孙家的人都以枪法成名,他偏练出绝世的剑法,独创一格,一路进攻,绝少防守,名为“一直剑”。
他的剑法就像是流出来的,而不似是刺出来的。他的动作也似是流出来的,而不是做出来的。
连她的娘亲也忍不住如此赞他的轻功:“看到他那么美妙的身法,还以为自己是残废的。”
可是孙青霞对她娘亲更是心仪。
他曾对孙巨阳孙十二步盛赞过公孙小娘:
“那么高雅曼妙的气质,谁也模仿不来,跟她站在一起,好像自己是从地底里长出来的,一身是泥。”
当时,孙青霞在武林中已很有名。
他的武功很好,击败强敌无算。
当然,也树敌无数。
他出名除了因为战绩,也因为他风流之故。
凡他过处,都留下薄幸之名。
到处留情。
但他的情也似风过不留痕。
由于他过于不同凡响,曲高和寡,又有拈花惹草浪子之名,且出手又过于凌厉利辣,决不纵敌,也不姑息养好,故他的宿敌,甚至同门都背里称之为“淫情剑魔”。
他不管。
也不理。
他才不在乎这个。
他自觉没有对不起人,就不管人家怎么想。
——仿佛只要他喜欢你,看得起你,你叫他“王八蛋”他也没关{ txtsk }系,如果他不喜欢你.憎恶你,就算你向他趴地叩头大叫“大爷”、“大侠”,他也一剑要你的命!
他就是这种人。
摇红的娘也很欣喜孙青霞。
有次她听娘亲跟十二叔孙巨阳说过:“只有这样卓尔不凡的人,才能光大咱们‘山东神枪会孙家’的门楣。”
另一个人,可比孙青霞更年少。
那时候,他完全是名符其实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惨绿少年:
他是公孙扬眉!
公孙扬眉是六叔公孙余酩的儿子。
独子。
他跟孙摇红一样,都是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神枪会”新锐。
公孙扬眉是个爱扬眉的少年。
他的眉很漂亮,像两片黑色的羽毛。他深受孙青霞影响,舍枪法而练剑法为主,而且,很早就在“神枪会”群杰中脱颖而出,他自创一套“扬眉剑法”,未到二十岁已转战东北,博得声名,还三人京师,不胜无归,不但早已扬了眉,还成了名。
那可正是英雄年少们“扬眉剑出鞘”之时刻。
可是,这两个男人,日后对“神枪会”(尤其“安乐堂”与“一言堂”)影响甚矩,对孙摇红母女的一生,影响更大!
三、娥眉赋入画
公孙扬眉在他惨绿少年时,已扬眉吐气,在武林中争了一席之地。
如果说孙青霞原是“神枪会”中“拿威堂”的英雄,那么,公孙扬眉摆明了就是“安乐堂”的侠少。
两人都飞扬侠烈。
两人都教人触目。
两人年纪大约相差十岁,但在一次比斗后(没有人能得悉那一场比拼的结果)两人更是惺惺相惜,相互推重。
且相交莫逆。
不过,孙摇红认识公孙扬眉,却不是先见面,而是透过画。
她先欣赏的不是公孙扬眉的人,而是他的画。
她从手帕交公孙邀红那儿看到了好些画。
有的是山水。
(怎么画山水也也画得那么激情,而且有志气!)
有的是花木。
(怎么画花花草草,也绘得那么有感情,而且还注入了深情!?”)
有的是仕女图。
孙摇红最欣赏的是他画的女子:
(怎么这么像我!)
(他见过我呜!?)
(他是谁呢?)
摇红这样欣赏着画,发现每一张仕女图的女子,的确都很像是她,不觉脸颊也微微烧烫起来了。
连何大妈、孙十二叔,邀红、小红……都觉得他画得像她。
“一颦一笑简直都是一模一样嘛!”
他们都这样说。
当她得悉画者年纪还只跟她仿佛的时候,一颗芳心,还抨碰抨碰的跳如鹿撞,以致小红,邀红调笑着说要介绍画者与她相识的时候,她因为羞怯,和一种莫名的亲近,还有不知原由但有点像近乡情更怯的俱意,而断然拒绝了。
虽然拒绝了之后很后悔。
不过的,有缘的,终究还是会有缘的。
——虽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