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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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了。庄羽的手指轻微哆嗦,她不知道今天将是怎样的结局。
待铃声响到第五声的时候,一个浑厚朦胧的男声接听,问:找谁?
庄羽设想了千种可能,但是没有想到若不是简方宁听电话,她将怎样说。她也没有想过现在己是深夜,是否打扰了他人安眠。她甚至没想到,简方宁也有家人需照料。庄羽习惯了以自己为轴心转动,对自己以外的世界,漠不关心。我找……简院长。她反应还算快。
一听院长这个称呼,潘岗就没好气。他看了看夜光表的指针,已是凌晨。简方宁因吃了安眠药入睡,一时没醒来。面对满脸倦容的妻子,大动侧隐之心,对医院充满厌恶。但又怕院里真有急事,耽误了,也吃罪不起。
在头脑里迅速进行了衡量,他压低声音问,你是哪一位?有什么事?
看来院长的丈夫像个训练有素的校贺。庄羽想着,情绪平定了一些,说我叫庄羽。想和院长聊聊天。
潘岗一听庄羽这个名字,冤有头债有主,火儿腾腾直冒。说,庄羽你听着。你吸大烟原本就是犯法的事,简方宁给你治,那是她的工作,迫不得已的事。她怎么会愿意交你这样的朋友?你放明白点!半夜里往民宅打骚扰电话,一而再,再而三,你马上撂下机子,我就饶过你这一次。要是胆敢再打来,我就到公安局告你……他气喘咻咻地扔下电话,积存许久的恶气,才舒展一点。
庄羽一辈子没受过人这样的抢白。摔下电话,她疯狂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她没想到院长在背后把她说得如此不堪,以至她的家人,都这样仇视自己。简院长是个口蜜腹剑的人,她在茶余饭后,对着那些不吸毒就以为自己多么高尚的人,把吸毒的人,贬得一钱不值,成了开心的笑料。
是的,天下人与人的分野原来就是这样简单————
吸毒的和不吸毒的!
简方宁你有什么了不起?
庄羽将会证明,她和你是一样的人!
庄羽撕开了一块“白箭”口香糖,找出藏匿已久的白粉。
在袅袅的烟雾里,庄羽感到腾云驾雾的满足。她一点都不为自己又一次的戒毒失败惋惜,只是为了伤害了简方宁而极端快意。你说过,你的工作就是戒毒。我让你又少了一个成功的病例。哈!当然,在最深的意识底层,她也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借口,是自己重蹈覆辙的序幕。
第二天,庄羽下午才起床。回想起昨天,不,是今晨的所做所为,她有些后悔。她真的要简方宁再救她一次,毕竟她已经戒了这么长时间,戒毒太不容易。
她的电话打得很早,希望不会影响了院长家人的休息。没想到,电话铃响了许久许久,没有人接。再打,还是荒漠般的寂静。
是不是她家的电话坏了?庄羽一不做,二不休,向电话局维修部门交涉,让检查简方宁家的电话是不是出了故障。对不起,小姐,电话线路完全正常。电话局答复。
那我的电话为什么打不进去?为什么?你们说!汪羽恼怒地喊叫。
那是因为对方关机,信号发送不进去。电话局解释。
想避开我,把电话锁了。可是我要让你知道,庄羽要做你永远的朋友!庄羽恶艰狠地说。那个夜晚,庄羽彻夜未眠,怒火像荒草一般蔓延,报复疯狂地滋生。
一段日子后,庄羽独自来看简方宁。怀里抱着一束双手围不拢的红玫瑰,芬芳的气息简直像到了五月的玫瑰谷。
我的天!寒冬腊月的,真是希罕物!是送给孟妈的吧?孟妈鼻子凑过去,像狼狗侦查一样嗅着。
孟妈,咱们俩的账可是一清二楚的。你不要趁火打动。庄羽把玫瑰花猛地往回一抽,紫刺儿差点把孟妈的鼻梁划破。
简院长,您好。我就要回南方去了,临走前,特地来看看您和医院的医生护士。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庄羽衣着朴素,藏蓝色牛仔夹克配同色灯芯绒长裤,扣边的童花头,脸上略施脂粉,清纯可人。
对于所有回访的病人,简方宁只要不是特别忙,都很热情地同他们谈一会儿。这是一种可贵的交流和医学积累。
你怎么样?简方宁关切地问。
一看到简方宁因为操劳而憔悴但依然清秀端庄的面庞,庄羽如见亲人。她真的非常喜爱面前这个女人,因为喜爱,就要把她据为己有。她的心分裂了一下,马上暗骂自己婆婆妈妈,心慈手软。笑吟吟地说,还好吧。
简方宁审视的目光像B超一样,从庄羽全身扫过。疑惑地说,我看你的神色不太好,不会……
庄羽很肯定地说,院长,不会的。我如果复吸了毒品,就没有胆量来看您和蔡医生,还有护士长。我不是自找没趣吗?我前些日子一直感冒,所以面色不好看。待我下次来,一定红光满面,叫你们认不出我。
蔡医生说,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化验单,查一下?
庄羽说,谢谢您的关心。但我今天真的不是以病人的身份来医院,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和支远对你们的感激之情。这一大抱玫瑰花,是专送给院长的。
简方宁说,哎呀,我可消受不起。
庄羽说,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是不拿病人一针一钱,但这花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只是表示我的悔过之心。我原来在玫瑰花里,夹带过毒品,骗过了院长的眼睛。给医院带来了混乱,也给自己造成痛苦。院长若是不收这花,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花瓣一朵朵撕下,以示我道歉的心意。
庄羽说着,竟真的不再做声,用细长的涂了蔻丹的指甲,把沾满水珠的血色花瓣,一片片揪下,丢在地上。她做得很轻柔,好像在拔一只红色鹏鸟的羽毛。
眼看落英缤纷,窗外又是寒凤凛冽。就是让庄羽把花带回去,也已被蹂躏得花容失色。
大家满面惋惜,简方宁朗声道,好了,我作主了,这花就留下来,摆在我们医生办公室,让大家都闻闻花香。
人们都很高兴。
庄羽又对跟在身后的司机说,你把那幅画,从车里拿上来。
司机就乖乖下去了。
孟妈说,你在这里没有多少日子,就又买了车,又雇了司机,气派好大。
汪羽不屑地说,我没那么排场,这里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这人是出租司机。
孟妈说,那人家肯让你像使唤小工一样地吆来喝去?
庄羽说,给钱呗。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这您不是最明白的吗?
正说着,司机将一大幅油画抱了上来。大家凑过来一看,都被画面恢宏的气势所震撼。
黝暗厚重的油彩,占据了画布上绝大的位置,冰川层叠,仿佛破裂的绸缎拥挤在一处,呼之欲出。在波峰浪谷之间,隐隐现出一块赭色礁石,上面有一柱灯塔,向无边的黑夜,倾泻着温暖的橙红色光芒。一只单桅小船,颠簸得如同弹丸,依了灯塔的指引,奋力在挣扎……整个画面很少有真正的白色,到处是幽蓝、深灰、褐色,甚至是黑色,但你知道它们是大块的白色冰原……
画面一种不屈和象征的寓意,喷薄欲出。大伙不懂油画,但被气势所悟。齐声赞道,不错不错…
只有简方宁不买账,说看这船的样式,该是很古老的,似乎是若干个世纪以前的产品。但灯塔里射出的光芒,却分明是电光源。细节上不够真实。
滕医生说,也许是现代仿造古代的船。如今世界,什么事没有呢?
大家都说有理。
庄羽懒洋洋地说,我也不懂,只是向一个画家说了,我要订购一幅气势不俗的画,以表达我对医院的感激之情。不要小家子气的。他们就送了这幅来,说名字叫 “白色和谐”。
大家大哗,说这跟“白色”和“和谐”有什么关系呢?想不通想不通。
庄羽说我也想不通。可人家说,莫奈有一幅名画,叫做“绿色和谐”,画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绿色。说这画就是按照我的意思特意构思的,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在表达的是心意,只要你们收下了我的这份心意,管它是什么色和不和谐呢,和咱没关系。我都知足。
简方宁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庄羽冷笑一声说,让我带回去,是不是?您没看这上头,我特意让画家用红油彩写了——献给戒毒医院的所有医生和护士……您打算让我挂在自家的客厅里,是吗?那还不如我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把它烧了。你们就权当是我送给医院的一块匾,古往今来,就有这个规矩。只不过我不愿搞得那么俗就是。
大家就忙说,算了。
简方宁无可奈何地说,那就挂在医生办公室吧。
庄羽说,这么大,挂得下吗?
大家一看,真是不相宜。庄羽说,我倒有个意见,不过怕被人说成是腐蚀革命领导,不敢说。
大家就笑,说是当着这么多人,你就腐蚀吧。只要不是当时就烧个洞的硫酸,我们大家用清水一泼,也就消了毒了。
庄羽说,我看简院长的屋子里,四白落地,挂上正合适。
大家就到院长室一看,这画简直就像是量着尺寸定做的,挂在墙上,顿时满室生辉。
大家就说,先让白色在这儿和谐吧。
看出简方宁有反对之意,大家马上补充说,过些日子再到我们那边去和谐一阵子。
简方宁不好拂了大家的意,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告别的时候,庄羽说,简院长,你会永远记得我的。
简方宁说,我当然会记得你。
她没有注意到庄羽嘴角凝着含意莫测的微笑。
第三十八节
沈若鱼回家看妈妈。老娘说,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么长时间,人不见,电话也没一个。我还以为是拐了我的钱,上外国了。
沈若鱼说,妈呀,您那点钱还够到外国去啊?走不到香港就成丐帮。放心吧,还您的时候,我会按照同期银行利率,再多给您一个百分点。
老娘说,你以为我是想钱?我是想你。
沈若鱼说,您真是应该想想我。这一段过的日子,比当年在西藏都苦。
老娘说,讲讲。我就是想知道外面的事情。
沈若鱼说,我的故事老人不宜。您还是免听吧,省得做噩梦。您有什么好吃的,快端出来,犒劳前方归来的将士。
吃饭的时候,母亲不断地咳嗽哮喘,沈若鱼说,怎么我这些日子不在,您就变得风箱一样。
母亲说,我这是冷空气过敏,一到冬天就受罪。医生说,要到暖和的地方避一避。要不,越发作越严重,肺成了一个大泡,就难治了。
沈若鱼说,就是说您得像大雁一样,飞到南方去过冬?
母亲说,医生是那个意思。我说,要是老头子还在,就能陪我去了。可我现在一个孤老婆子,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
沈若鱼说,妈,您这不是影射吗?
母亲说,我是实事求是,人家医生怎么说的我怎么传达。
沈若鱼说,您这么一说,我真是不好意思了,这样吧,父亲在南方不是有几个老他友,总约您去看看?这次,我们就一起到他们那儿走走,一来访旧,二来避寒,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咱们再飞回来。
母亲说,倒是好。只是会不会耽误了你的工作?
沈苦鱼说,我有什么工作?和您一样,离休了。
母亲说,别搞错了,你是退休。
沈若鱼说,反正都是休了,您怎么一点幽默都不懂。
母亲说,这可是侍遇,哪能随便就幽?
沈若鱼说,我这就和他们联系。那些老爷子都是离休的人了,不比在位的时候,说话算话雷厉风行。要给人家多打点提前量。
母亲说,好。当年小的时候,是我带着你们出门。现在反过来了,是你带着我出门。
沈若鱼说,您赶紧把丝绸阿婆服找出来吧。昨天看天气预报,那边零上20多度,伟大祖国幅员广大海阔天空。
沈若鱼回了家,对先生说,我打算到南方走一走。
先生说,公款旅游?
沈若鱼说,想得美。陪我妈躲避北方的风沙。
先生说,我看你心中装着全世界,惟独没有我一人。
沈若鱼说,要不,你也跟着一块去?到我爹的那些故旧家里,听他们痛说革命家史和各式各样的牢骚?你既然主动请战,我退居二线,怎么样,把挨门挨户叫叔叔叫阿姨的光荣,留给你?
先生说,饶了我吧。此次南巡,何日北上?
沈若鱼说,怎么也得等我妈深恶痛绝的冷空气,返回西伯利亚以后吧。
先生说,问君归期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