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777
  方宁歉疚地说,不麻烦沈阿姨了,我这个星期天就领你去。说到做到。
  含星不依,说,就要今天嘛!
  方宁说,今天确实不行。妈妈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带你来,已是特殊。动物实验室更是闲人免进,哪里能让你一个小孩入内?含星乖,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吃了药,好好发汗。
  小家伙一脸霜打的可怜模样,不过他很懂事,见完全无望,也不闹了。只是说,你们快点回来啊。看到桌上摆着各色的处方纸,百无聊赖地随手拿了一张,折纸飞机。
  嗖——轻捷的小飞机,栽到简方宁手边。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淘气?不知道爱惜东西!简方宁斥责。
  沈若鱼代打不平说,一张处方纸,有什么了不起?用了就用了,一个小孩子,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动,只怕感冒好了,再憋出别的病来。含星,你愿意叠飞机,只管叠。处方你尽管用,阿姨给你做主。
  简方宁道,好你个沈若鱼,成了太上皇了。以后我的儿子被惯成了高衙内,送到你家白吃饭。
  沈若鱼说,螟岭义子,你以为我不敢认?
  简方宁就说,好儿子,有你沈阿姨给你撑腰,你就叠飞机吧。只是不要用红处方。
  含星说,我就要用红处方叠一只能救火的飞机。白的黄的纸,都不好看。
  方宁耐心说,白处方是开普通药的,黄处方是开外用药的。只有这红处方,是专开剧毒麻药的,比别的处方更慎重。在这所医院里,一般医生用红处方,只能开出一次的药。只有妈妈一次可以开出很多很多药。红处方主要是妈妈用,你都折了飞机,我用什么呢?
  沈若鱼知道处方多的是,简方宁不愿惯孩子,她也只好跟着装傻,不便揭发。
  小孩就是好哄,把红处方搁下,独自看书。
  沈若鱼说,你这儿用药的规矩还挺严?
  简方宁说,不是我的规矩,是国家的规矩。这里用的药,都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比如三唑伦,一瓶吃下去,神仙也无救。
  沈若鱼说,三座轮,药名真好听。三座轮船,不知驶向何方?
  简方宁说,爱给药起外号,你和他们一样。
  沈若鱼说,他们是谁?
  简方宁说,吸毒者。他们管吸毒叫“打板”、“走飞”、“追龙”、“扎飘”…… 国外也是这样,毒瘾发作叫“旅程”,觉得味道不对,不舒服,就叫“怪感”。单是那些毒品的名称,就琳琅满目,叫你眼花缭乱。品种有“樱桃尖”、“紫雾” “蓝色喝彩””黑蛋”“歌星””快活豆”……
  沈若鱼说,听得我口水都淌出来了,好像到了小吃店。瞧你如数家珍的模样,简直像黑道上的毒贩子。
  简方宁说,干什么吆喝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干的是戒毒,要是连这都搞不清,不是敌情不明吗?不过,黄种人与白种人体质有差异,国人还是更爱传统的鸦片和海洛因。
  沈若鱼看着含星不断转动的小脑瓜,说,当着孩子说这些,合适吗?不觉得少儿不宜?
  方宁说,树欲静,风不止。不说根本不可能,每天晚上我家的电话都像开了锅,医生处理不了的病例,都得我电话遥控。孩子对毒品的知识,绝不在一个成人之下。再说,我真是怕有人给他暗中下毒,所以从来不让他在外面吃生人给的东西,喝生人给的饮料。现在的孩子,你让他干什么,都得说清了理由,要不,他才不听你的呢。瞒也瞒不周全,索性抖落个明白。
  一场鸦片战争,是国耻,一种植物的汁液,涂在一个古老民族的脸上,让它忍受了太多的屈辱。我们讲反抗,却不爱讲鸦片究竟是怎么回事。鸦片是会卷土重来的啊!鸦片毒害了那么多年,焉知我们的血液里,就没有死灰复燃的因子流动?有时在大街上,我看到花枝招展的女孩,就想走上前问她,小姐,你知道鸦片是怎么回事吗?她一定会以为我精神有毛病,但可以断定,她不懂得毒品的危害。以前中国被叫做“东亚病夫”,鸦片是大罪魁。没准这姑娘的爷爷或是太爷爷,就是一个烟鬼呢!既然是病,就可以遗传,可以复发,我们有什么讳疾忌医的呢?
  沈若鱼说,方宁,我看你应该去大学做个报告。
  简方宁说,你以为我不敢?可惜没人请,难得碰上懂我的人,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好,咱们上动物实验室去吧。
  含星自知没份,也不再纠缠。
  沈若鱼说,在哪里?
  不远。
  但我这一身病人装束,进得了实验室?
  你换上我的衣服。简方宁说着,打开书柜的下层木门,抽出几件衣裳,质地式样都不错。贡
  沈若鱼一边换衣一边说,看你平日挺朴素,想不到金屋藏娇。
  简方宁说,从部队回来,一无所有。最慢的有时就是最快的,什么都现买,
  当然新潮。别的女人,好衣服都藏在家里。我就这么几件行头,全在办公室。
  出席会议,或是有客来,随时披挂。两人说笑着,打扮齐整。刚要开门走,沈若
  鱼说,还有一事。
  简方宁说,怎么这么啰嗦?
  沈若鱼说,你忘了?我不是自由身。要是一会儿病房里找起我来,会报失
  踪案。
  简方宁说,疏忽了。你是模范病员,待我给护士长打个电话,就说你一直
  在我这里,其它的,她自会安排了。保证你回来后,不会追查你的下落。
  沈若鱼答,谢谢院长关怀。
  简方宁又叮咛了含星几句,两人从院长室的另一扇门,走出去。
  第十六节
  出了院长室直行,沿普通楼梯,顺梯而下,经检验科,从另一道门到了楼外。
  又看到灰蓝的天,闻到充满寒意的空气,真有枯木逢春之感。沈若鱼激动不已。你这楼,像碉堡,正面三道铁门,强攻很困难。但要从院长室这个方向朝里攻打,就手到擒来了。她对简方宁说。
  你这人,居心不良。我把所有的秘密都暴露给你,你却打着颠覆我的主意。
  沈若鱼说,我是为你着想。病房内封闭很严,自是利于管理。如果着了火呢?大家往哪里跑?所有的窗棂都钉了铁条,哪怕谁有勇气跳楼,一时半会也撬不开。要是烧死烧残个把病人,你这个当院长的,就算不必偿命,也少不了来个玩忽职守罪。
  简方宁沉思道,我应该重视你的建议。
  走出院外的铁篱笆,明晃晃的阳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好一会儿,沈若鱼才适应了室外的强烈光线。你这医院够阔的,居然还建有动物实验室?她说。
  简方宁说,我哪有这么大的谱儿?是景天星教授科研的一亩三分地。
  沈若鱼说,实在想不通,动物实验和人有多大关系?
  简方宁说,科盲。
  沈若鱼脸上不悦,简方宁赶紧解释说,我刚来时,想法也跟你差不多。时间长了,才觉得动物世界好。它们没思想,不会说谎,简单诚实,无遮无拦,好像假分数约分简化,一切变得单纯明朗。在人间看不清楚的问题,到了动物那儿,一目了然。
  沈若鱼说,真有那么神奇?举个例子。
  比如印度的狼孩,就说明母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凶残的动物都可以具有的一种本能,不必将它吹捧得那么高尚。
  沈若鱼说,材料老了些,再说狼孩是在大自然中偶然发现的,和实验室没什么关系。
  简方宁说,好,举个笼子里的例子。先问你一个非动物世界的问题,比如卖淫,你说实质是什么?
  沈若鱼说,是社会问题。男女不平等,剥削压迫贫穷……等等。我也不详细说了,反正你知道我掌握了这个问题的实质就是。
  简方宁说,在动物实验里,你可以看到类似的现象……
  沈若鱼打断说,你们的动物实验也够腌臜的,什么不可实验,却非实验这个?它们怎么表示意愿?有货币吗?能明码标价吗?
  简方宁说,也不是特意设计的,只是在观察中偶然发现。
  笼子里关着一只公猴一只母猴,已经狠狠饿了它们一段时间。这当然比较残忍了,但要观察在饥饿状态下的各种反应,和突然进食以后身体各种机能的改变,还有试验某种新型药物的效果,都只有在极端情况下,从动物身上取得第一手的资料。有人会说,挨饿的人多得很,还不如在人身上试验呢!那是杀人。日军731部队就是那种魔王,当时也有科学家参与了这一卑鄙行径,就是残忍地想获取人体数据。实验人员来了,把可怜的一点面包屑洒在地上。两只猴就上来抢。猴子是灵长类的动物,不愧万灵之长,立即判断出,这点东西要想让双方都填满肚子,绝对不够,最多只能让一只猴吃个半饱。雄猴力量大,当然比较占优势,它用身子霸占了所有洒了面包屑的领地,开始贪婪地吞吃。雌猴一看,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大部分食物,失之交臂。它略略思索了一下,也就几秒钟吧,你很难说它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复杂的权衡,至多是查阅了大脑里的潜意识记录,瞧瞧无数同性祖先在遇到这种境况时的应对措施。
  一种血液中遗传的法则,开始指挥它的行为。它放弃了正面与雄猴竞争面包屑的努力,连自己原有的地盘也弃之不顾,悠然地踱步到一边去了。雄猴很高兴,它安心了,自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吃个痛快。
  雄猴又老又丑,雌猴正是青春年少。刚把它们两个关在一起的时候,雄猴流露过求偶的意思,但是雌猴根本就不答理它,保持十分骄傲的神态。它心里也许在想,哼,还想做我孩子的父亲,你老得足可做祖父了。雄猴便仙讪地知难而退。但面包屑使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雌猴从一旁绕到雄猴的正前方,笼子比较小,它几乎要贴到雄猴身上了。雄猴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它的面包屑,预备美餐一顿。它突然从香喷喷的面包味里,嗅到了一种奇异的撩拨气味,鼻翼猛烈地抽动起来,一种久违了的疯狂开始激荡……那只一直很鄙视它的母猴,背转着身,自动露出红红的臀部,做出渴望性交的姿态,为了吸引雄猴的注意,它还轻轻地晃动着身体。由于本能,在危险中生活的动物,对移动的物体,更易倾泻注意力。雄猴的欲望被点燃,饥饿的胃和同样饥饿的性器,在雄猴体内厮杀。血糖还没低到昏厥的地步,雄猴立刻从面包屑上挺起身,被雌猴放荡的臀部所吸引,奋勇扑去,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性活动。
  雌猴慢慢地运动身躯,将自己的位置调整到既可以满足雄猴的性交要求,又可以比较从容地收获地上的面包屑……它镇定地拖延着性活动的时间,以最大限度地填满自己的肚子。这说明对于雄性动物来说,性高于食。对于雌性,食高于性。
  沈若鱼一时语塞,这实在太出乎她的常识范围。
  所以娼妓是一种兽性的选择。简方宁说。
  例子太特殊了,猴子也太像人了。它使人类感到羞愧。沈若鱼说。
  人类起码不该在动物面前那样趾高气扬。我再给你举一个低等动物的例子吧— —老鼠。其实它也不是低等动物,只是想象中,它和人的血缘关系比较远罢了。
  实验室里养了一群鼠。不是笼养,是散布在一块相当广大的区域内,尽量模仿它们正常的生存环境,完全自由活动,感觉不到丝毫外界的干涉。当然,它们处在严密监视之下,不过这种监视很高明。
  老鼠每天都在为觅食奔忙。说起来老鼠很软弱,没什么杀戮吼叫的手段,也无法以别的动物充饥,生存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断寻找食物,繁衍后代。和它类似的小动物,比如鸡、鸭、兔,都没法自力更生活下去。若是放养,不是被捕杀吃掉,就是冻饿而死。除了被人类招安,改造成家禽,再无出路,只有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鼠,依靠自己非凡的觅食力和繁殖力,加上天赐的警觉与多疑,才在人类的枕头边,像化石一般保存下来,生机盎然地繁衍无尽子孙。
  看看老鼠,也许能更深刻地认识人类自身。在鼠的活动区域内,布置少量的食物,需要鼠进行艰苦的努力,才能到手,鼠实在是很勤劳,当然这是把将别人的食品,搬回自己家,也算成一种劳动。实验人员先是摆放同一种食品。比如花生,数量渐渐增多,最后多到简直堆满了鼠穴的洞口,也就是说,只要鼠满足于吃花生,它们只要伸出脖子,就可以吃得饱饱了。结果呢?鼠很快就对花生失去了兴趣,依然到远方去寻找新的食物。实验人员又在边缘地方,仔细藏下了大豆。鼠四处寻觅,发现了大豆,开始不避艰险地到处找大豆吃。实验人员马上天罗地网摆下大豆,结果鼠立刻对大豆失去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