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796
卡拉OK这东西,最令人丧失自知之明,再说得不客气些,就是大肆公开地鼓励人不要脸。
你明明不是歌手,大庭广众下,唱什么?逼别人贡献出耳朵,供你蹂躏?有的人说什么,他不管别人爱不爱听,要的是自我实现……胡扯淡!你没看有的歌厅,音响设备什么都好,迎宾小姐也靓,就是因为没有人听歌,大家不去?所以,我要是歌厅的老板,就要特地招聘一拨能忍受噪音的人,高薪养着一批耳朵,花小钱,挣大钱。
我每天都去唱,还给了老板一笔钱,叫他雇人给我献花。
有一天,朋友家举行化妆卡拉0K舞会。我为了穿什么衣服这件事,思考了整整一天。我喜欢惊世骇俗,让人对我刻骨铭心。
那天,我在脸上涂满了厚厚的橙黄色粉,用新鲜的翠绿色画了眼线,眉毛的头部是墨绿色的,再用淡绿由深向浅地往眉尾蔓延,直到过渡成娇弱的鹅黄色,眉弓上方点的是紫左蓝色,整个眉毛就像一条刚刚苏醒的青蚕。
嘴唇我用的是柿红色,很集中紧凑,像一枚辣椒。
最要紧的是发型和装饰。这是我化妆的精华。
我让保姆到街上去买刚砍下来的卷心菜。她买回来,我发了一大顿脾气,差点把她给炒了。她说,是按您的意思买的呀,新鲜极了。我说,蠢话!光是新鲜就行啦?这么小,怎么用?要大!
第二次,她买回来的菜吓了我一跳,菜叶大得像雨伞。
我把头发结成长长的两条辫子,盘在头上,然后从菜心剥了几片又大又软的叶子,看似随意实则非常讲究地包裹在头上,像一条别致的绿叶头巾。从最外层的莱帮上,挖下一个半边嫩白半边老绿的圆形,贴在额头正中,菜筋笔直地对准鼻梁。从前额的刘海中分出一小缕发丝,绕成小圆圈,好像黄瓜的卷须,随着每一次呼吸飘动。
我用樱桃做了一对耳环;用切成象骨块的胡萝卜连缀成手链,用油菜叶做了一件蓑衣样式的披肩,活像一块活动菜园子。
万事俱备。这套行头穿在身上,清凉无比。
我对着镜子反复欣赏,真漂亮!但看得久了,觉得死板点,到了临上车的最后关头,终于又找到了新的灵感。我用黑眼线液在脸蛋上,精心画了一条大毛虫,邪恶地仰着头,想吃我的花冠。真是画龙点睛之笔啊,整个脸马上神采飞扬。
那天晚上我出尽了风头。但是轮到我唱卡拉OK的时候,女人们都嫉妒我不给我鼓掌。男人们看我总是不理睬他们,也要给我点教训,居然十分冷落。我很丧气,这时一个浑身穿着缀满金属片衣服化装成13世纪女巫的人,走过来对我说,小姐,你哪儿都很现代,只是有一点落伍了。
我忿忿地说,一点落伍算什么,要的是全面落伍,一落几千年,成了件活古董,做个汉代的美人,那才叫风光。
她自我介绍说叫英姊,当地人,说话大舌头。她说,你的嗓子今天有些沙哑。
你知道,要是有人说我生意做得不好,我根本不理会,因为我原本就不打算好好做,不过是用了我爹的面子,混事罢了,要是有人说我长得不靓,我也蛮不在乎,那是诅咒。但我在乎唱歌这个事,它真是我的爱好。我为哑嗓子难过。
英姊突然说,你上不上洗手间?
我知道她有要事对我说,就随她去了。
这真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地方。男人从没有结伴上厕所的,他们只听自己膀胱的指挥,尿憋了,起身就走。女人不,她们把厕所当成一处公园样的地方,可以慢慢地在那里面说知心话。也许因为她们要在里面补妆,那是她们社交的后台……
哎呀,今天就说到这吧,马上就要大查房了,我累了。那个蔡生,给我开的不知是些什么迷魂药,搞得我老想睡觉。
第十四节
简方宁在一大群医生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出现在病室。
原本熟悉的人,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就有了格外的风采。
不算太狭小的房间,壅塞了太多的人,这些人又都穿着雪自的衣衫,和白墙相互反射着白光,让人恍惚置身子雪原和冰峰之间,有一种威严的压力。简方宁就是这冰雪王国不可一世的女王。
要不是周围聚了这许多的人,范青稞真想扑过去抱住她。从昨天到今天,积攒了太多的知心活,一吐为快,但见简方宁脸上拒人千里的矜持,知道此刻不是讲话的时候,只得扮一个奉公守法的病人,老老实实盘腿坐自个儿床上。
简院长,这是昨天入院的三位病人,他们的病历。蔡生把亮闪闪的夹子递过。
我刚才已经看了,给他们用0号方案,简方宁简短地指示。都用吗?40床,程度比较轻……蔡生说。
在各种情况下取得经验。简方宁权威地说。
是。蔡生毕恭毕敬地答道。
好,就这样吧。我们到下个病室。简方宁说着,率先走出,大家紧跟着鱼贯而去。
满屋子人松了一口气,也很失望。
也太不拿咱哥们姐们的身子骨当回事了,连正眼都没撩咱一下,我都这么不耐看了吗?庄羽万分沮丧。
引不起院长的注意,是好事,只有重病人才会特别关照。但愿她一直别对我另眼看待,支远说。
突然,简方宁复归。庞大的医生群体,不知院长有何新指示,紧跟着像沉重的磨盘一般,缓缓旋转回来。
范青稞以为简方宁听到了庄羽甩的闲话,要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简方宁当着众多的医生,对她说,40床范青稞,等我查完了房,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医生中起了小小的骚动。
范青稞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幸好简院长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率着队伍,扬长而去。
你和院长什么关系啊?庄羽充满妒忌地问。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我来住院,亲戚说认得这里的院长,打个招呼好留着床位。就这。范青稞不知简方宁打算如何解释这件事,姑且答道。
真那么一般啊?我看可不像。你是第一次住院,还不晓得这里的规矩,院长室可不是随便去的。那是院长的闺房,特殊的人才能入内。庄羽说。
是啊?范青稞支吾着。
嘎,不管怎么着,你一会儿见了院长,把那个什么0号方案问清楚,听到了没有?咱们都用这法子戒毒。好像你的危险还最大。蔡生提了你不一定适合,叫院长给否了。咱们死也当个明白鬼,你说是不是啊?
范青稞点头称是。
你还听不听我的故事了?我才讲了20集。庄羽又来了精神。
随你吧。范青稞面带懒散地回答。她已经看出了庄羽生性无常。若是露出特别上心的模样,她就洋洋得意卖关子。你要是漫不经心,她就使出浑身解数,撩拨你兴趣。你越想听,就越得做出不听的样子。
……我跟英姊到了洗手间。
英姊对洗手递毛巾的女佣说,请你出去一下。
这个开头就让我来了兴趣,我对所有背着人偷着干的事,都怀有强烈的好奇。
英姊说,我一看你这份打扮,就知道你不同一般。你不想试试这个吗?说着从长筒丝袜里,掏出个小纸包,说,这是进口的神药,你吸一点,唱得就像真正的歌手,简直就是邓丽君第二,夜莺一般的歌喉……
我说,你是耳鼻喉科的大夫,会修理声带?我这沙哑的嗓子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遗传。一般的药,不管事。她干笑了一声说,我的药一定管事。声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小包。
我一下明白过来说,你这是毒品,对吗?
英姊拨拉着我头上的菜叶说,我喜欢你,才帮你。女人一般不帮女人的,只有害女人。我不要你的钱,送给你吸。你要是觉得不好,不吸就是了。我也不会逼着你。
英姊的话很实在。
我想了一下,大约用了一秒钟。然后说,你教我吸吧。
她说,很简单,卷在烟里就是了。
打开纸包,我看到一些白色的药粉,后来我知道那是白龙珍珠粉,也就是海洛因3号。我半信半疑地按她说的做了,心想,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如同在超市,看到一种包装奇特没吃过的小食品,买回家尝尝。不好吃,啪的吐掉,用不着大惊小怪。
英姊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我也极力作出特自然的样子,不想让她把我看成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开始的一两分钟,一点惊心动魄的感觉也没有。有人说第一次吸,恶心吐,没什么快感。我不一样,短短的没反应之后,感觉来了。
随着那股白色的烟雾钻进肺里,我后来才知道,老手叫它“翻腾的龙”,我感到咽喉阵阵发热,一股强大的力道传布四肢百骸,内脏沸腾,血液燃烧。沿着皮肤,好像谁布置了一排排小炸药包,被火点燃,嘛嘛啪啪像节日的礼花一般,闪着银色的光,按顺序爆炸。无穷的云雾从脚下升腾而起,温暖地缠绕着我。我轻轻走了一步,地面上好像布满了弹簧,飘飘欲仙。一种极畅快的感觉,一种从未体验到的快乐与安宁,像潮水般浮起我……
后来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佣人将我送回家,我吐了,沉沉地睡了一觉,大约从我离开婴儿时代,就再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人们现在都在说毒品是多么可恶,我也承认它是白色魔鬼。但它第一次给我的快乐,真使我永世难以忘怀。那是最美妙的一个夜晚。
我不喜欢落井下石,不管毒品以后怎样残害了我,我也要说,它给过我无比幸福的感觉。
我从小就喜欢寻求快乐、自由、冒险和新奇。白龙珍珠粉真是个好东西,极大地满足了我方方面面的要求。我第二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Call英姊。她给了我一张名片,好像是某家公司的公关部长。
一忽儿,她就回了电话。说我猜你今天会找我。
我说,我需要你。
她说,好吧,我这就到你那里去。不过这一次,要现钱。
我说,我懂规矩。
英姊来了,说,庄羽,我很喜欢你的新奇大胆,舞会上注意了你很长时间,才决定成全你。我从你脸上那条毛毛虫,看出你很空虚,我想帮你,才让你尝了。事后我很后悔,你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吗?
我说,不必讲那么多。这是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说,好话说尽。如果你一定要吸,以后就买我的货好了,绝不骗你。这一行,要非常讲信用的,你不要进别人的货,有的不纯,里面搀了滑石粉、阿斯匹林末,让你掌握不了准确的量。多花钱不说,弄不好会丢了命。
我说,英姊,你做我的特供吧。
英姊走时,给我留下了几包海洛因,当然也带走了我的钱。
在那以后大约两个月的日子里,我生活在幸福的天堂。只要我一感到孤独恐惧失望沮丧,就把自己泡在海洛因的白色里。烟雾就像一顶神奇的白纱帐,包裹着我,直上九天。
在风里,我温暖地漂浮着,好像一朵轻盈的棉花。五彩祥云托着我,漫无目的东游西逛,你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它就像一只柔软的手,抚摸着你的心,揉搓着你所有的筋骨。当烟雾渐渐地远去的时候,你就浸人深沉的睡梦。
原以为美妙的享受能永远地伴随着我。但我很快发现毒品是活的,有自己的生命,它会飞快地变化。就像你刚开始吃安眠药,一片就能睡着,但很快就得加到两片。毒品也是这样,它疯狂地生长着,需要更多的钱灌溉。我不断加大吸食的量,缩短吸食间隔的时间。我紧紧抓住那种无与伦比的快感,不愿被它残忍地抛弃。
很多人说海洛因的坏话,但它给我的快乐,天地无双。为了追寻这种快乐,死也值得。不是有人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就是说这世上有比命更宝贵的东西,值得我们拿命来换。要是让我说,那东西就是快乐。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小孩遇到了神仙,神仙给了他一个线球,说这是你的命运之轴,你一生的事,里面全有。细想起来,这线轴就像今天的录像带,早早地把你一辈子的图画都摄在里面了。
小孩说,能让我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神仙说,可以啊,你不单可以看,还可以随意拉动线轴,就是说,看到命里要受苦了,可以把线轴转得快些,让它赶紧过去。
小孩说,喔,我知道了。我要是从线团上看到,这是一段好日子,我就可以慢慢地走这段线,或者干脆让它停下来。是吗?
神仙说,那可不成。快乐不能总停在那儿,它该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没法按你的意志改变,神仙说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