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846
  沈若鱼说,我的天!你这样的抱负,哪里是一件医生的白大褂能容得下的?
  简方宁不好意思说;嗨,咱们不是说着玩的吗?
  沈若鱼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想出人头地一举成名。我看馒头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地打。第一步,想想怎样当上医生?
  简方宁反问,你是怎样当上医生的呢?
  沈若鱼说,说起来惭愧,还是不说吧。
  简方宁低下头说,我也许碰了你的痛处,你不用说就是了。我知道现在想当医生,只有上军医大学一条路。这个名额不是容易到手的。人都有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我再也不会问你了。
  沈若鱼嘎嘎笑起来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好像我当医生是卖过身一般。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没法照方抓药,也不要就此当了话把儿,挖苦我。
  简方宁说,我是那种人吗?
  沈若鱼说,那我就坦白交待了。我父亲和我们的后勤部长是老战友,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你侄女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是没有一技之长,只怕一辈子找不到婆家。喏,就这样。
  简方宁长叹一口气说,你的法子,真不是常人能学的。先得让我爸爸在几十年前就学了你爸爸,早早地闹革命。
  日子流逝着。妇产科主任见沈若鱼白天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样子,奇怪道,小沈医生,白天没有病例,晚上我查了记录,也没有急诊,你怎么总是睡不醒的样子?
  沈若鱼揉揉眼睛,理直气壮地说,看书啊。既然我在实践中没法掌握更多的知识,只有从书本上学习了。白天科里这么乱,大人叫孩子哭的,当然只有半夜三更看书啦!
  主任想想,的确没在任何娱乐的场合看到沈若鱼,也就信了她的鬼话。
  到了沈若鱼学习期满,正是军医大学招生的季节。医院里弥漫着一种潜在的紧张气氛,好像一枚五彩的焰火已经点燃,引信嗤嗤蔓延着,单等那灼目的一闪。
  近来小姐妹的交谈明显减少,原因主要在简方宁方面。沈若鱼住在科里。守株待兔。以前是简方宁特意调换成夜班,同沈若鱼聊天。现在就是轮到简方宁的夜班,她也换给了别人。
  沈若鱼不知何故,检讨自己,好像也并无对不起朋友的地方,只好不往心里去,严厉的科主任就要对她进行考核鉴定,也需认真准备。原本谈得很热烈的小伙伴,一时间冷淡下来。
  一天下午,沈若鱼正在写病历,简方宁闯进她的小屋,说,我请你看一样东西。
  沈若鱼说,好吃的吗?
  简方宁不好意思他说,一点也不好吃。
  沈若鱼说,那不去。
  简方宁说,算我求你。
  沈若鱼就跟她手拉手地往外跑。
  野战医院建在一片山坡上,绿树红墙,景色很优美。
  正是秋天,远处当油料作物种植的向日葵,像无边无际流淌的金箔,随着每一阵微风的掠动,撒出无数金针样的光芒,令人不敢正视它们的辉煌与灿烂。
  空气中潜伏着沙枣树的芬芳,那是一种蛊惑人的迷醉之气。初进入肺腑的时候,像甜梨的汤被炭火烤焦了,使你忍不住深吸几口。甘甜渐渐淡去之后,类乎苦艾叶子的呛人味道升腾而起,包裹你的咽喉。如果你继续不知深浅地嗅下去,就有一种昏眩盘旋脑幕,记忆浮动,思维飘渺,你好像化成了沙枣颗粒中的粉未,随着阳光飞翔到灰色的天穹。
  走过了向日葵地,穿过了沙枣林,简方宁还一直走着走着。
  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沈若鱼沉不住气了。
  鼻子什么时候抗议,那个地方就快到了。简方宁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时辰不必久候,沈若鱼马上闻到空气中浮动令人懊恼的味道。
  该不是我神经过敏吧?沈若鱼耸耸鼻翼。
  不是你过敏,是真的。简方宁十分恳切地说。
  我们到了猪圈附近,对吗?沈若鱼没多少把握地说。
  对。
  正说着,一排猪舍已经出现在面前,猪食和猪屎尿的味道,差点把人呛个跟头。从熙熙攘攘的白猪黑猪中间站起一个人。要不是他比最高大的约克夏猪还要高半个头,你简直以为他是猪群中的一员。
  他的皮肤实在太黑,上帝以土制他的时候,肯定用的是腐殖质的深层例如北大荒的黑土作原料,在烤制的时候又忘了看表,把他的坯子在炉子里烧焦了,才成了这副模样。沈若鱼以貌取人,对黑大个十分冷淡。
  潘岗。他说,伸出沾满猪糠的手。
  常听方宁说起你。他接着说。
  沈若鱼本来咬着牙伸出了自己的手,听了这后一句话,立马又把手缩了回来。说,既然你是方宁的好朋友,我也就不客气了。你的手上没有猪绦虫卵吧?我看你还是洗了手以后,咱们再认识也不晚。。
  潘岗说,果然名不虚传。
  沈若鱼说,方宁,你传我什么了?
  简方宁说,说你运气好。
  潘岗一迈腿想跳出猪圈,脚上带起污泥浊水,气味就更浓烈了。
  沈若鱼说,得了,潘岗同志,您就站在猪圈里跟我们说话吧,这样比较容易忍受一些。
  潘岗说,也好。
  沈若鱼说,你这个喂猪的,怎么也不把猪圈拾掇得干净一点?
  潘岗说,拾掇得太干净了,哪里还显得出艰苦?
  沈若鱼说,想得很周到啊。你的老母猪要生小猪了吗?
  潘岗丈二和尚不摸头脑,说,没有啊?
  沈若鱼说,那你把我们妇产科的医生护士叫来干嘛?
  潘岗说,沈若鱼,就算你是铁嘴钢牙,可是这次你说错了。不是我叫妇产科的护士,是她自己来的。
  沈若鱼半信半疑地扭过头去看简方宁,简方宁迎着她的目光,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
  沈若鱼一下子委顿了,结巴着说,看来有人要嫁猪随猪了。
  潘岗说,别看今天是猪,以后也许是龙呢!
  沈若鱼说,那也是母猪龙。
  简方宁说,我以为你们俩会成好朋友呢,怎么一见面就吵起来了?
  沈若鱼说,相克。
  潘岗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的这位朋友讲话好像有传染性,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抬杠。
  沈若鱼笑起来说,我真有那么大的能力啊?跟黄疸肝炎似的?
  简方宁说,好了,好了,笑了就好。潘岗,你忙你的吧。我晚上再来找你。
  回来的路上,沈若鱼说,我现在知道是谁取代了我的位置了。
  简方宁说,若鱼,你错了。没有谁能取代你的位置。
  沈若鱼说,看吧。时间会证明。
  简方宁又问,怎么样?
  沈若鱼答,什么怎么样?
  简方宁说,印象啊。谈谈你的看法。
  沈若鱼说,猪圈很臭。
  简方宁说,别谈猪,谈人。
  沈若鱼说,我刚认识他这么一会儿,除了猪圈的恶味没留下别的印象。就算是新入院一个病人,要下个初步诊断得琢磨一段时间,还得靠辅助临床检验,比如查血照X光什么的。哪有这么快。
  简方宁说,我听出你的意思来了,你不喜欢他。
  沈若鱼说,我不喜欢也就罢了,只要你喜欢就行。
  简方宁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也不是很喜欢他。只不过在现在我能碰得到的人里面,他是最好的了。
  沈若鱼一惊,站下不走了,说,你何必这样急急忙忙地把自己嫁出去?来日方长,从从容容选一个伴不行吗?
  简方宁凄然一笑说,来不及了。
  周围正是一片胡杨林,蒙着夕阳的古树枝桠虬劲,好像沧海的精灵现身。
  沈若鱼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了什么麻烦事?妇产科的手艺我已经基本上学会了,虽说算不上炉火纯青,保证安全还是有把握的。要是需要、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放下包袱,轻装前进。
  简方宁说,哎呀呀,你想到哪里去了?
  沈若鱼说,看你一副恨不得悬梁自尽的样子,我当然要自告奋勇,两肋插刀了。
  简方宁说,我说的来不及,不是别的,指的是军医大学招生。野战医院是不肯送一个还没主的女孩上大学的。要是她在学校找了别处的男朋友,医院岂不鸡飞蛋打?所以我必得选这个医院的男人结婚,才能上大学,才能当医生。
  沈若鱼说,那也不必找个猪倌啊。天下的好男人千千万。
  简方宁苦笑一声说,天下的好男人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多。野战医院是男少女多的地方,我原来又从不在这上面分心,有过几个不错的男孩追我,都叫我回绝了。原想等自己功成名就了,再想这事。谁知现在颠倒过来了,得先办了这事,才能有事业。潘岗是后勤的助理员,是他主动要改变猪圈的面貌,暂时作猪倌的。他在院里人缘很好,讲话也有分量,只要我们关系定下来,我上大学的事基本上十拿九稳了。
  沈若鱼说,为了当医生,你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值吗?
  简方宁说,比起其他女孩子,我这实在要算是好的。
  她们就相视无言,好像在和一种清纯的年华告别。沈若鱼看到一柄焦干的树枝,勾住了简方宁柔软的发丝,使她的头发像羽毛一般飞扬起来。
  这一片胡杨林,大概有三千岁了。简方宁语调飘渺。
  我不信。你是说它们从商朝就存在了吗?
  古河道上的胡杨林,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我看它们已活到了第三个一千年。
  但愿我们的友谊也像胡杨林。让我们一辈子做个好医生,治病救人。
  两个女孩在苍凉的晚风中说。
  第九节
  简方宁仰面喝咖啡,沈若鱼低头吃薯条,仿佛都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如果我们再不说话,老是这么相对脉脉含情地对望,人家或许以为我们是一对老同性恋者。沈若鱼打破寂寞。
  若鱼,什么都有变化,我们老了,都有了家,从边疆到都市……唯有你的舌头没变。简方宁说。
  不变的还有你的美丽。沈若鱼说。
  是吗?你在恭维我。若鱼,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我看你是有备而来。简方宁轻轻后仰,把脖子倚在椅背上。麦当劳的靠椅低矮,使她的身体略微下
  二7滑,成为一种优雅的偏懒。
  我想听听你医院的事。沈若鱼假装偶然想到说。
  那是一所很小的医院,郊外的一座孤立小楼。没人报道过它,一个新闻的盲点。正在用种种新型的戒毒方法治疗病人。就这样。
  简方宁的回答像霉干菜,毫无水气。
  能说详细点吗?沈若鱼恳求。
  为什么?若鱼,你把我急煎煎地约了来,除了默不作声地忆旧,再就是预备听我的工作汇报吗?简方宁半开玩笑但不容拒绝地提出疑问。
  沈若鱼一时口拙。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青年时代的好朋友。说真话说假话都不好。
  我有一个朋友,得了你说的这种……病,就算是毛病吧。她很想找个可靠的医院治一治,不知你们收不收?沈若鱼结结巴巴。
  既然是这个病,又是你的朋友,治病救人,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简方宁很痛快地说。
  沈若鱼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约我出来的吗?简方宁追问。
  是……也不全是……沈若鱼没法掩饰自己初达目标的兴奋。
  好吧,那我们就说你的这个病朋友吧。院里事多,谈完了,我还得回院里去。病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简方宁快刀斩乱麻。
  女的。女的。沈若鱼忙不迭地说。
  喔。女的吸毒者不大多。多大岁数了?
  和我差不多。沈若鱼有些紧张。
  喔,这个年纪的女人一般很少吸毒,这人性格可能有些古怪。简方宁沉思着说,可以告诉我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熟人……也就一般的认识关系……沈若鱼头上冒汗,也许是咖啡太热了。
  真是一般的熟人,你会这么热心?只怕关系要密切得多吧?简方宁不信。
  沈若鱼说,这个人你也认识,到时候见了面就晓得了。
  简方宁说,好。我知道你总有鬼名堂。只是你知道我们那儿现在床位十分紧张,排队住院的病人要等3个月呢,既然要走我的路子住院,你总得把病情说清楚些,这样我给门诊上的医生好打招呼。
  沈若鱼撇撇嘴说,那么复杂?一个院长,还不说了就算!连个后门都走不成?
  简方宁说,医院刚刚走上正轨,我得身先士卒。
  沈若鱼说,我这个病人保准遵守你们的一切规章制度,是个模范病人。
  简方宁说,你先别替她打保票。吸毒的人,你还不了解。不管以前是多么好的人,一沾上了毒品:就变成了魔鬼。特别是女人,不淫乱的极少。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