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794
“……”
去病看看她的脸色,冷笑道:“是逃兵还是降卒?”
“你胡说!”女人暴怒了,不顾尖利的剑锋大声道,“他是个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将军?”去病脸色一变。良久才道:“你是李敢的什么人?”
“呵呵,你还记得他?你这个杀人的恶魔!”
去病的眼神变得异常森冷,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那个蛮夷女子?”他想起当年他看到的一幕。
女人没有回答,眼光无比怨毒。
去病冷冷道:“你要为他报仇?不怕我杀了你?”
女人惨然道:“你要杀就杀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活了。‘她眼光一转,怨毒地射在去病脸上,狠狠地,似乎要在他脸上射出个大洞。
“要不是为了杀你,我早就随他去了。”女人惨笑着说,“你杀我,杀我啊!反正你早就吃了我的毒药,活不了几天了!”
去病一怔:“你早就在我药碗里下了毒了?”
“哈哈哈,没错!”女人裂开嘴笑了,十分疯狂十分欢畅,“你喝了我三天毒药,就是这一次不喝,也活不了几天了!”
去病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为什么?你不过是他买去的人……”
女人打断他的话,狠狠地:“是,他救了我,我爱了他!如果不是你,他会丢下我一个孤零零的么?你这个杀人犯,这个恶魔!”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嘴角抽搐,终于开始嚎啕大哭:“……你让他丢下了我,呜呜,我怎么活……?怎么活……?”
“你杀了我,杀了我!“她疯狂地向着剑锋扑过去,去病将剑一侧避开。她一头栽在地上,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地下:“杀了我……杀了我,……我见不到你嘞!不如死了……我的良人噢……!”兀自嘶声嚎啕。
霍去病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从心底发出来的哭声,撕心裂肺损肝伤胆。连带整个人都在地上痉挛扭曲。去病被惊呆了。
长久以来,他也目睹人的死亡,却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看到死亡给人带来的悲痛是这样的惨烈。一时间不由得心中别别乱跳,几疑是噩梦中。
忽然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那些侍卫亲兵被惊动,纷纷跑来。去病一声大喝:“出去,不奉令不准进来!”那些人刚涌进来就唬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
此时女人还在嘶声痛哭;“我跟了你去吧!我的良人啊……见不到你嘞,……我活着做什么……!”
“杀了我吧~!啊……杀了我……!”
去病怔怔地看着这个已经半疯狂的女人,听着她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一痛。
忽然万念俱灰,只想和她一起放声大哭。
“有解药吗?”过了一会儿,在她声音小下来的时候他淡淡地开口说。
女人怨毒地笑了:“没有,这是我们南疆最厉害的毒,没有解药的!哈哈哈,你怕了么?”
“你走吧!”他说。
兰姐愣住了,几乎停止了哭泣:“什么?”
“你走吧!”去病呆呆地再重复了一遍。
被这个意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兰姐半晌愣愣地道:“你不杀我?那药是没有解的。”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你走!”他暴怒地吼。一把抓住这个张皇失措的女人,往外面拖。
外面的亲兵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明白一样冷漠自持的骠骑将军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地对付一个女人。
去病一口气地把兰姐一路踉踉跄跄地拖出军营,扔了出去。转身就走。那兰姐兀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喃喃地道:“你不杀我?不杀我?”
“真的是没有解药的!”她最后茫然地说。
去病大踏步地离开,连头都没回过。
霍光发急地冲上去,抓住他,大叫道:“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说话啊!”
去病没有回答,伸手推开他,急促地,自顾自地备着马。
他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什么话也不说。
霍光又急又怕,抓了两个亲兵来问,却问不出什么原因,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匆忙间,去病已经备好马,腾身上去。
霍光惊骇地一把拉住他的缰绳,使劲地拉住:“你要到哪里去?到哪里去,你说啊,哥——!“
去病的动作忽然停了,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大大的军服,满面的惶恐。
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呵!一瞬间去病的眼底有一些水雾。
“我到长安去,小光,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
猛地,他一扯缰绳,缰绳从霍光手中脱出,霍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大声惊喊着:“哥!哥!——”去病双腿一夹马腹,马斜刺里窜出,须臾去得远了。
霍光爬起来,看着远远的尘影,放声大哭。
秋雨连天连地,绵绵的湿湿的。似乎老天有什么巨大的冤屈,说不出道不明,就将它全部化作了满天的雨。像是眼泪,不停地流,不停地滴。老天的呜咽,化作了呼啸的北风,尖利撕破耳膜,然后卷起雨雾,忽而东,忽而西。
看不清的地平线上,远远地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又闷又急。
谁,在这冰冷的天地里,穿过茫茫的旷野,驰过苍苍的天际。那个孤独高傲的人,他要去哪里?
是穿过希望去寻找绝望,还是穿过绝望寻找希望?
雨早就打湿了他的黑色头发和年青的身体,眼前早已什么都看不清,那紧紧抿着的嘴唇,闭合着一个永远不能出口的秘密!而炽热的眼睛,却流露着一个自始至终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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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想停住千年前那旷野上呼啸的北风,让你滚烫的青春的身体不被冰冷掠过;
如果可以,想遮住千年前那天空中灰色的雨,让你明亮的黑色眼睛不要有层层涟漪;
如果可以,托起你心的翅膀,令你光耀的生命继续辉煌下去;
如果可以……看着你年轻英俊的脸,慢慢浮起那被遗忘的笑意……
我们的眼泪里,颤动着你的生命……!
……
长安城在透明的光晕中渐渐显露它威严的轮廓。
天猛然地亮起来了,又好像,完全黑了!
……
“舅舅,……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那个青年微笑着,明亮的眼睛满满的都是喜悦和依恋,就像,他小的时候。
他说,低声的希翼的说:“抱抱我!……请……抱抱我吧!”
他那双原本那么明亮的眼睛痴痴地凝望着,好像夜空里的星星在闪烁。
那修长的显得有些冰凉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慢慢地在眼前这张魂牵梦萦的脸上移动着,刻画着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好像要把那一切的一切,都牢牢地记着,哪怕到灰飞烟灭的时候。
他说:“舅舅!人死了会去哪里?”
“死了还会记得从前么?”
他说:“舅舅!我不想死!”
他还想说,努力的嗫嚅了很久,眼中那炽热的光芒闪烁,终于,光芒渐渐地晦暗,最重要的还是没有说出。
他微笑着,那眼睛里却氤氲着蒙蒙的雾气,他说:“舅舅呵,我不想叫你舅舅,可是不知道叫你什么?”
“我能叫你什么?可以叫你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闭上,他的头渐渐低垂,他喃喃地说:“我累了,舅舅!真的,很累了!”
他的呼吸渐渐停止,胸膛不再起伏……
……
卫青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想要嘶声痛哭,却无论如何哭不出。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在心中越挖越深越挖越深。
他轻声地呼喊着:“醒来,不要吓我!醒来,去病,我要生气了!”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那紧紧闭着的眼睫浓黑。
卫青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这是他的孩子,他的骄傲,他一直以为他会是他梦想和生命的延续。
有很多人在大哭,有很多人在拉扯,卫青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不放,刚才,这个人对他说,抱紧我,舅舅,请你抱紧我!
有人在使劲拍着他的肩背,模糊听见有人再喊:“仲卿!你哭出来,哭出来啊!”
他哭不出,他怎么能哭?他的孩子还在他臂弯里,他的孩子睡着了!
是的,睡着了。
他轻轻放下他的孩子,那年青俊美的脸平静而安详。刚才,他的孩子说累了。
替他理好枕头,替他盖好被子,累了,就好好休息吧!他温和地说。
他轻轻拿起他的手,要放回被子里。
忽然,他楞住了,那只完美修长却冰凉的手上,手背靠近内侧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伤痕。
就像,被咬的牙印。
是的,是牙印!虽然因为时间过长而变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是,那确实是一个牙印!
清楚的牙印!
那些东西,被忽略被疑虑的东西忽然像闪电一样从眼前掠过:
那葡萄架下的被缚住被蒙住的激情……;那冲动中的缠绵,……异样的激情;……口腔里的血腥味……;刘彻摸摸光滑的手背,笑着说:“你记错了。”
再次看看那只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扭曲的修长的手,手背上陈旧的印迹。
那手的主人,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呼吸,那张年青的俊美的脸,冰冷僵硬的身体,……刚才他说:“我不想叫你舅舅!……”
不是舅舅,是什么?
是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
卫青脸色煞白,喉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呻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茫然地向四处看看,满屋里都是人,都是眼睛。审视的,探寻的,锐利的,迷惑的,……各种各样的眼睛!
哇地一声,一口血直喷出来。人也仰面倒下。
满屋惊喊!
那殷红的热血,斑斑点点,溅到了地上、榻上,溅到了衣服,被子,溅到了那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苍白的脸。
天地塌陷了!
问仙
元狩六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死,亡年二十四岁。谥号景桓侯。
……
元鼎二年。
瑰丽庄严的未央宫,永远都是大汉王朝最神圣最庄严的地方,在这里出出进进的人们,都是大汉王朝权力中心的人。于是,他们仪态庄重,随时随地衣冠严整。
皇帝刘彻早在多年以前,便统一制定了各级官员的品级和冠服,以绛,紫,青,蓝各色为官员品级,文武官员也各不相同。每每一上朝,官员们依品级而站,各色整齐而缤纷。因此,大汉王朝的朝堂,恐怕是有史以来最规整最雅致的朝堂了。
但是,现在,这个规整肃穆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庄严的宫门里,忽然走出三五个穿着怪异的衣饰的人,有的披发散襟,有的麻衣履鞋,有的着红袍,有的着黑赏,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容颜怪异。他们和这庄严的朝堂格格不入,十分的刺眼。
看到他们,聚集在宫门口的那些庄严的官员们,象是风吹动了涟漪一般,微微的骚动。有的装作没看见,有的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一个似乎刚从郡国回来的中层官员,几乎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几个怪异的人从他面前经过,愤然道:“这是些什么人,怎么……?”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人连忙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他乖觉地住了口。小声地问旁边的同僚:“怎么,这是些什么人?”
那同僚小声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是陛下新近召来的方士们!”
“方士!?”那官员目瞪口呆。方士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么,还如此昂然自得。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同僚,不相信地道:“真的是陛下召来的?”
“唉!……”
那些方士得意洋洋,所过之处,众人皆侧目。
只有那个小小的霍光,身穿青色官服,手捧几卷竹简,稳重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经过那些方士身边时连头都不侧一下。
原来骠骑将军去世后,皇帝吁嘘不已。
尽管他和去病之间,因为某种原因而有过某种困扰。但是,去病的猝然死亡,将所有的嫉妒怨愤和不甘,一切都匆忙带走。还原给皇帝的是一个出色的将军和一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小孩。
因为去病的赫赫战功,因为卫青深沉的悲哀,也因为当这个年青的将军在小的时候也曾经得到他真心的喜爱。在最后的时候,生命已经终结的时候,皇帝刘彻选择了谅解。
他用刘彻以从来没有过的隆重安葬了去病。
《史记 卫将军骠骑列传》中记载:
“(骠骑将军)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子嬗代侯。嬗少,字子侯,上爱之,幸其壮而将之。”
不仅如此,皇帝还将特别他唯一的弟弟升了官,随侍在自己的身边。
因此如今的霍光,已经是皇帝的奉车都尉,小小年纪就佩紫绶银印,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