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783
见他挑衅,卫青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苦笑。
当下从容道:“老将军英雄盖世,老当益壮,卫青素来佩服。至于自尽一事,皆因漠北之役中,老将军迷失道路贻误军机,羞于面对刀笔吏之故。这一节,军中记录明白,已经上呈朝庭。关内侯应当知道!”
李敢骤然狂怒:“胡说!我父身经百战,怎么会轻易迷路?”
卫青淡淡地:“此事有军中记录,关内侯如有不信,可亲自查询。如若对军中记录有疑,可上报朝廷请侦!”
李敢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憋气怒吼:“你身为大将军,要伪造个把文书还不容易?一定是你恃权仗势,妒忌我父英名,设计害死我父!”
一听此话,绕是卫青一再克制,却不由得怒从心起,霍然站起作色道:“关内侯,我知你亡父之痛失迷心智,无礼之处不和你计较,但你含血喷人,岂可妄为?“
众人见他二人翻脸,连忙来劝。有人便劝抚卫青,有人便拉开李敢。
那李敢见如此,便觉得众人都是附和卫青欺辱于他,心中更是狂怒,暴跳如雷:“你个奸邪小人!我和你拼了!”挣脱众人便扑了过来,照着卫青面门就是一拳。
卫青如何会被他打中,只一伸手便握住了他的拳头。那李敢死命一挣,却分毫不动。
只听卫青冷冷道:“关内侯,请自重!”
手一甩,那李敢饮酒后脚步虚浮,站立不稳,一个踉跄便仰天倒在地上。众人连忙去搀扶。他气恼痛恨之下,大嚷道:“别碰我!别碰!你们这些小人!趋炎附势的小人!我不用你们扶!”
众人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他性子素来冲动,军中人缘虽不错,但相遇交接的多是中下小吏,此时宴中皆是高级将领,和他无甚至交。听得他的话,众人面子上也下不来,便放手不扶。
一时之间,厅堂内只得他一人在地上,衣衫不整,鬓发散乱,嘶声诟骂。
卫青见状,念他连丧亲人,值得同情;又想李广一世英名,也确有可悯之处。见公孙贺众人尴尬一旁,碍着自己的情面,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便暗叹一口气,亲自下来拉李敢起身。
他这里伸手拽起李敢,那李敢酒醉之人,哪里有什么理智,起身便是一拳。
卫青本是好意,不料他如此不明事理,手中又拉着他,闪避不及,面门上正中。
众人哗然!
卫青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子,脑中轰的一声也自惊怒交集,条件反射之下,便抓住他的衣襟提起,举手欲揍。
那李敢心知不免,便咬牙闭眼准备挨了。
卫青正要揍下去,忽然心念一动:此人是李广之子,和其父于军中下层甚有人脉,此时揍他容易,恐动了军中诸人之心。知情由者谓他活该,不知情由者,恐怕指谪自己欺辱这老将之后。
且此人身为宫廷侍卫长,若因此怀恨,作出什么事情来,那刘彻……
心念电转之间,便不曾揍下去。
他这里顿得一顿,众人连忙一拥而上,拉的拉劝的劝,那李敢酒也醒得两分,也不敢再启衅,任人劝开了。
夜里,平阳惊见丈夫脸上青肿了一块,连忙问情由。卫青只说马惊了在树枝上碰了一下子。
平阳虽然疑惑,见他不说,却也不好再问了。
平阳这里毕竟是续妻,隔了些儿,好糊弄。但刘彻那里,却不是如此轻易过得了的。
那刘彻见他如此也是大惊,卫青也以马惊为由,那刘彻如何肯信:“你把你自己说得好像三岁小孩,打量朕不知道你什么样的烈马都骑得住?还不快说!”
卫青知道这家伙的,纵使自己不说,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必定命人查到底。那时反而不美。便斟酌着语言,慢慢向刘彻说了。
尽管他言语已自掌握了分寸,那刘彻一听却仍是暴跳如雷,一叠声地要叫人将李敢抓来砍了,煮了,剐了!
卫青连忙止住内侍,屏退左右,慢慢分说。
他道:“陛下,如果要惩罚李敢,不劳陛下动手。”
刘彻怒气未消,看着他不发一言。
卫青一笑:“臣毕竟还是陛下封的大将军,有处置此事的权力。”
刘彻瞪着他道:“你连说都不肯说给朕听,你会去处罚他?”
卫青道:“臣不处罚他,有不处罚的理由!”
刘彻一个字:“说!”
“陛下,这李敢与臣争执,是私而非公,因为这个原因惩罚他,虽然众人不说,心中不免会觉得陛下对臣偏颇。”
“偏颇又如何?”
“陛下,李广再有不是,也自尽以谢天下,这李敢亡父之疼,其情可悯,如果贸然处置李敢,那恐寒了军中多年征战的老臣之心。”
刘彻仍是恼怒摇头。
卫青见他还不肯轻易放过,不由得将心中最为忧虑之事和盘而出:“陛下,这李敢有一女,深得太子欢心,如陛下处置李敢,那群臣天下不知者,必以为陛下对太子不满,那朝中恐有牵扯……”
刘彻一怔,倒吸一口冷气,看了卫青。
卫青喃喃苦笑道:“于公,事关家国社稷的稳定;于私,太子是臣的外甥,故而……”又恳切对刘彻道:“陛下,这事不要追究了,好么?”
刘彻定定看着他,胸膛起伏,道:“只是仲卿委屈……”
“于家于国,只要皆安定无事,臣便不委屈!”
刘彻半晌咬牙道:“好,依你,不追究!”想想补充到,“暂时不追究!”
又见卫青俊面上青肿了一大块,心中疼惜,便命人拿了药来亲自替他揉擦。便絮絮问:“疼么?”“疼不疼?”
卫青好不容易劝得他不追究此事,当下便笑道:“不过青了一点,不要紧!”
卫青见他允诺不追究,放了一半的心。虽然他话中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但想来假以时日慢慢劝他回转也不难。
他却低估了自己在刘彻心中的分量。那刘彻心爱之人受此侮辱,虽勉强答应他不追究,心中兀自愤愤不平。且卫青所言,皆是为了他的天下大局考虑,因此更觉得卫青委屈。
他性子本来暴虐残忍,明面上答应了卫青不追究,心里却在暗暗寻思怎么撇开这些顾虑来报复李敢。
…
李敢自那日和卫青冲突,酒醒之后也自惴惴不安,害怕卫青报复。除了宫中值卫,便回到家中闷气。
这日,他从外面回来。那家中仆童开门晚了,便被他打了一鞭子,打得哭叫起来。
一听这哭声,李敢更是光火:“哭,有得你们哭的时候,这时候号丧,怕爷死得不早么?”更是拿了鞭子劈头盖脸的打去。
家下众人知他气闷迁怒于人,谁敢来劝。那小童便被打得哭喊不已。
这时,屋中娉婷走来一个人,也不说话,只拿了些东西站在那里。李敢一看,却是他屋里的一个婢女名叫兰姐的。
这兰姐便是当年他在街头激于义愤救下的那个蛮夷女子,李敢本来让她投亲去,但她是从战场上掠来的,哪里能有亲眷,便留她在了身边,取名叫兰姐。这女子为他所救,又得他收留,竟然对他十分痴情
李敢妻子早亡,女儿自幼进了太子宫,儿子也不在身边。一人甚是孤单。见这女子容貌姣好,心性聪明,也就将这女子收了。只是因为是蛮夷之女,不能给她个名分。
好在这女子出身蛮夷,原来连汉话都不会说的,也不计较这个。
李敢愤愤道:“你来做什么?”
那兰姐虽然现在能说两句汉话,却仍是十分生硬:“……拿点药,他擦……”她手中,果然是点创伤药。
李敢一愣,又见那小童在地上哭泣,知道自己做得过了。他平素虽然急躁,对家中下人也不错。此时心中也不是滋味。便愤愤地扔下鞭子,径直进去了。
在屋内生得半天闷气,听见帘子“勿搭”一声,兰姐进来,对他说:“擦了药了,无啥子事的。”
李敢冷冷不发一言。那兰姐也不开口,给他倒了一杯水。
李敢端起了一喝,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兰姐道:“这几日你心中有火,这个,败火的。”
李敢知道她来自南越,最是会用草药,也不开口,一饮而尽。然后便坐了发怔。
那兰姐也不说话,拿了针线陪他坐着。
良久,李敢苦笑一声,自顾自地睡了。
兰姐给他盖上被褥,看着他纠结的眉宇,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里李敢防着卫青报复,不料卫青却始终没有动静,不仅如此,渐渐地连听也不曾听人提起这事了。李敢只以为卫青心中有愧,不敢和他计较。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那李敢提防的心也渐渐淡了。
李敢之死
时光如梭,转眼又到秋狩的时候。皇帝刘彻特谕:骠骑将军霍去病及帐下于平口练兵已久,劳苦有功,故特命其回长安休整。
不久,到了秋狩的时候,为了犒劳骠骑将军,皇帝命他随行甘泉,而将大将军卫青留在了长安。
和当年卫青带去病一样,去病带上了霍光。
那霍光聪明沉稳,很得皇帝刘彻的欢心,有事无事的,会宣召这个小小的郎官随他说话解闷。
这日,刘彻和霍光慢慢策马前行。和他随意闲聊。
似乎是无意地,刘彻问道:“小光觉得哥哥和舅舅,那个更亲?”
霍光有些奇怪,但老成地道:“哥哥和舅舅,都是小光的亲人,哪里能分出谁更亲来。”
刘彻想不到他这样懂事,不由得一怔,笑道:“说得果然是。”
又道:“小光好福气啊!你舅舅和哥哥都是天下英雄,可得跟他们好好学习学习。”
霍光伶俐地道:“遵陛下教诲!”
刘彻想想又笑道:“嗯!不过,别的可以学,不要学你舅舅过于仁善了。”
“仁善本是好事,为何不学?”霍光不解。
“人善被人欺啊!”皇帝刘彻说。
霍光笑了:“舅舅那么本事,会有人敢欺负他么?”
“怎么没有?”刘彻黝黑的瞳仁深不见底,闪烁着点点诡异的亮光,“你哥儿两前段时间没在,不知道那件事……”
……
第二日,皇帝和众臣再次出猎。
甘泉宫后山一带,山高坡陡,沟深林密,有无数的野兽。皇帝摆开阵势,旌旗飘飘,鼓角阵阵,千骑驰逐,万人呐喊,吓得隐匿在丛林中的野兽东奔西走,争相逃命。
那刘彻哈哈大笑,对众人喊道:“今日不管贵贱,以猎物多少争胜,获猎物最多者赏,少者,罚!”说完便首先跃出。
众人一声呐喊,热血沸腾,各自追逐。
郎中令李敢奔驰中,发现前面一只麋鹿正仓皇奔跑,连忙策马紧追。那麋鹿跳跃灵巧,一追一逐间,渐渐离得众人远了。
穿过一带树林,到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麋鹿奔跑不开。那李敢窥个时机,张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麋鹿。李敢兴高采烈,奔了过去。
到得麋鹿跟前,他跳下马去,正准备将麋鹿抬起。忽然一眼看见,后面林木掩映的山坡上,有一人勒马立缰冷冷地站在那里。
看时,此人身形高大,容貌俊美,又是十二分的威风凛凛。
原来是霍去病!
李敢连忙抱拳行礼,他因漠北而封侯,去病对他有提携之恩。便连忙道:“霍将军!”
去病不答,俊美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意,一双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李敢心中一惊,这样的眼神,他只在战阵中见过。伴随着这样的眼神,往往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敢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有些口感舌燥。
“霍将军!”他喃喃地道。然后去摸自己的腰刀。
去病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面对他,抬起手,缓缓地张弓搭箭。
“你……你……”李敢结结巴巴地,手足皆颤,这时候,去病的企图已经很明显了。
去病微微闭了一只眼,张弓,瞄准。李敢感觉到,那张开的那只眼中的光,尖利的,冷冷的,嗜血的。
忽然他转身跳上马背,策马就逃。
只听得“嗖”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便觉得后心一凉……
李敢仰天躺在地上,冰冷的箭头透胸而出,在鲜血淋漓中闪着铁器的蓝光。他的手脚不断抽搐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瞪着那个走近前来的身影:
“为……为什么……?”他挣扎着说。
去病双脚分开,傲然站在他面前,冷冷地:“你还不明白么?”
李敢全身一震,瞳孔收缩,恨恨地:“……你……不得好死……”
话未说完,头一侧顷刻断气了。
那去病慢慢地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仍然保持着惊骇但已经表情僵硬的脸,确定他死了。冷冷一笑,方才缓缓地说:“好死坏死,又怎么了?”
“你伤他,你就有一千条命也不能活!”
“而我,嘿嘿,”他直起身来,看看蓝色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