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5      字数:4826
  远远地在殿内的皇帝刘彻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的笑容,(这个笑容在他眼里非常的傻而且莫名其妙)紧紧地皱了皱眉头。
  “皇后,据儿在做什么呢?”
  卫子夫伸头看了看刘据,微笑着道:“大概是看廊檐水吧。”
  “廊檐水有什么好看的!”刘彻微微带着不满说,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的不耐烦,这个儿子,秉性温厚,满脑袋不切实际的梦幻,和他的性子一点都不像。
  “据儿现在学些什么呢?”刘彻淡淡地问,在皇后卫子夫面前,有些情绪也是不能流露的。
  “师傅教了《尚书》,也在念《诗经》。”
  “除了这些诗啊书啊的呢?”
  卫子夫听出了皇帝微微的不满,忙道:“射箭击技也在学的,只是年岁还小,不能学骑马的。”
  刘彻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现在,他能理解卫青对几个儿子的心情了。卫青曾经遗憾地对他提过,他也不满自己的儿子的内向软弱,现在刘彻也有同感了。
  在这一点上,刘彻和卫青都因为自己的后辈软弱而十分的失望。但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好好反省过,其实儿子们软弱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们太强势。
  一般地说,父辈太强势,必然对儿辈要求诸多严厉,而儿辈长期如此,便唯唯诺诺;更何况,父辈过于优秀,是对儿子们巨大的压力,他们将总是在父辈的阴影中生活,怎么可能不软弱!
  当然,这一点,他们两个谁都不明白的!
  所以现在刘彻对于自己的太子,虽然不至于产生什么恶感,但是,总是有些不对味。
  卫子夫恭谨地奉上茶水,心中暗暗掠过一丝忧虑。皇帝刘彻现在极少到椒房殿里来,如今来了,却对太子刘据似乎不是那么满意。
  作为一个敏感的母亲和一个聪慧的皇后,她早就感觉到了皇帝对自己儿子的失望。但是,她几乎无计可施。
  母亲的谆谆教诲和师傅的严厉教育,只能教导出乖孩子。却教育不出皇帝希望的有能力和魄力的继承人!
  皇后卫子夫隐隐开始担心,因为后宫之中,除了刘据,还有好几个皇子,现在,李夫人也怀孕了。
  虽然立了太子,但是,刘据仍然地位不稳!
  唯一可以支持太子的人,是卫青,可是,如今他们二人……
  卫子夫心中百转,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刘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时候的人们,还不大习惯这种被后世当作一日不可离的东西。
  似乎是无意地,刘彻说到:“据儿比仲卿的伉儿小一些吧?”
  卫子夫不解,但是还是答应着:“好像要小四五岁呢。”
  “嗯,”皇帝刘彻淡淡地,“自家表兄弟,倒很少看见他们在一起玩儿。”
  “哦,上次长公主进宫的时候,伉儿和不疑都来了,据儿和伉儿相处得很好呢!”
  刘彻感叹道:“真快!朕还觉得才把子夫带回宫来呢,忽然就十几年了啊!”
  子夫抿嘴一笑:“是啊,臣妾都老了!”
  刘彻微笑着看她一眼:“那时候仲卿也小呢,好像仲卿自幼没有和家人住在一块儿?”
  “哦!青儿五岁的时候被送走,过了十来年才回来的!”
  “他应该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皇后听说过那时仲卿少年时有个很好的好友么?”
  “好友?”子夫有些觉得刘彻不会凭空这样问,却又不知道他的意图。只茫然答道:“青儿幼时就在山上牧羊,孤零零一个,哪里来的朋友?”
  “那么,后来到了你们身边呢?”
  皇帝的刨根问底更明显了。
  子夫想想道:“陛下知道的,青儿性子内敛,读的书又多。那时在平阳府,虽然人缘很好,但和那些人都没有什么真正深交的。”
  “后来他是做了建章卫卒吧?”皇帝似乎不记得了,“那时他肯定交了朋友了。”
  子夫低头一笑,有些羞涩地,“青儿做建章卫卒时,臣妾已经入宫了,所以……”
  刘彻眼中的希翼暗了下去,子夫的心思敏感地动了起来。
  虽然不是很明白皇帝刘彻的意思,但是,她敏感地知道皇帝这样问肯定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她继续说:“不过,那时母亲在世时进宫来,说过青儿以前回家去时曾提到过他有一个极好的朋友,只是从来没有到我们家去过的。”
  “哦!!是谁?”
  “不知道名姓,只说姓訾!”
  刘彻强压着心中酸酸刺刺的感觉问:“姓訾?”
  ——这就是你说的好友么?朕要看看他是什么人物!
  子夫微笑了,因为她从皇帝刘彻的眼睛中读到了她想读到的东西,于是她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下去。
  “是啊,听娘说,那个人也是建章卫卒。……”
  妒忌是有牙齿的,咬得心底很疼。
  ——朕一定要找到这个姓訾的建章卫卒!!
  子夫还在说,“……两人要好得很的,青儿每次从建章宫回家的路上,都会等那个人一起走。”
  什么,什么,他是不是听错了!
  刘彻愣愣地看着子夫。
  “娘还说,有一次青儿还因为这个什么朋友,被人差点打死呢……”
  “……!!”
  忽然间卫子夫的声音离刘彻远远而去,无数种感觉轰隆隆的从远远的,还没有想清楚但心已经明白的地方奔涌而来了。
  ——……姓訾的!……从建章宫回家路上一起走!……因为他,被伏击过!
  那不就是他!!
  就是他自己!!皇帝刘彻!!
  那时候,仲卿只知道自己叫阿彘的!!
  忽然间一切无比清楚:他哪里有时间认识旁的人,他的行踪,自己不是一向明白的么?就为了一句话,自己就蒙了头了?
  那个人,那个被他妒忌得要发狂的人,原来,就是他自己啊!!
  可是,为什么他不明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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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灞河依然清粼粼的波光,河岸边依然灿烂如云霞的桃花。那个白衣黑发的少年足临清泉,依然俊美脱俗!
  皇帝刘彻眯着眼睛看看面前的美景,微笑着:“仲卿!——”
  那少年却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刘彻愣住了,那少年俊美的脸上如此冷漠:“你是谁?我等的,是阿彘!”
  “我就是……”皇帝刘彻想分辩。
  可是,刘彻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分离!从自己身体的里面,慢慢地钻出来一个人。
  是的,最里面出来的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体,一样的打扮!
  刘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那白衣的少年也看着这个人,微笑了,他说:“阿彘!”
  刘彻一把拉住那个少年,怒道:“仲卿,你看清楚,我才是阿彘!”
  “你不是!”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说,眼神中带着诡异,“你是皇帝!”
  “不错,朕是皇帝!可是,朕也是阿彘!”刘彻争辩道。
  “你不是!”那个长了和他一样的眉眼的人冷笑了。
  更让他气闷的是,那个白衣的少年也冷笑了:“你不是,你是皇帝!我只认识阿彘!”他边说边要挣脱出去!
  刘彻使劲拉住不放,嚷道:“你看清楚,朕本来就是阿彘!”
  那少年的脸忽然变得十分古怪,呵呵地笑道:“阿彘不会说朕的!”
  刘彻怒气勃发,大吼道:“如果朕不是阿彘,那天下就没有阿彘这个人了!”
  没有阿彘!
  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那少年的脸忽然如此清晰,那是脸色苍白的卫青,满眼的绝望和伤心:“陛下,那都已经不重要了是么?”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忽然那时如同剜心的疼痛又席卷全身,猛然间,狂风四起,那卫青,少年,那个自称叫阿彘的人在风中化作漫天的桃花,纷纷散去……
  “仲卿!——仲卿!——”
  孤独的皇帝刘彻大声呼喊着,天地间空空荡荡的连回音都没有!
  皇帝刘彻满身大汗地醒来,心中兀自怦怦地跳个不停!
  是梦!原来是个梦!
  幸好是个梦!
  “陛下做梦了么?”旁边是李妍温柔的声音。
  “嗯!”刘彻懒得回答,他正想好好地想想自己的梦境,不惯独宿的他第一次觉得身边有人是件讨厌的事情!
  刘彻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又沉入了梦境。
  这一次,他很辛苦地和卫青在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山。腿脚绵软,使不上力气。但是,他们仍然努力地爬着,他们要到山顶去!
  他们肩并肩,没说话,但是他们扶持着。
  努力的爬着爬着,刘彻脚下一滑,便向山下摔去。手上一紧,原来是卫青一把拉住。刘彻看着他,卫青微笑:“阿彘!”
  虽然在险境,刘彻心中仍然一片安静平和,他说:“仲卿,我是阿彘!真的!”
  忽然大地震动,山石崩陷。刘彻脚下完全悬空,下面,就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漩涡在下面缓缓地转动!
  “别怕!”卫青说,俊朗的脸上坚定而温柔。
  刘彻微笑了,他紧紧地抓着卫青的手,他没有怕过。
  但是他的微笑很快就凝固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变成了粗粗的荆棘,手指变成尖利的钢刺,深深地扎进卫青的手臂上,他越抓得紧,就越扎得深,直把卫青刺得鲜血淋漓!
  刘彻大惊:“仲卿!”
  忽然间,卫青的身后也不再是高山,他的身体也已经悬空,他的身后,也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缓缓吸噬着。
  狂风使劲地卷着他们向两头扯去!
  刘彻紧紧抓住卫青的手不放,他知道,只要一松手,卫青便不再是自己的了。可是,他的手臂变成的荆棘,却如此深地扎进卫青的手臂,身体……那些流淌出来的鲜血,让刘彻心惊!
  “别怕!”卫青还是说,依然紧紧地抓着他。可是鲜血从他身上一滴一滴地滴下来,滴在刘彻的脸上、身上,那么红,那么热!
  刘彻无论如何也不放手,于是他看见那些黑黑的荆棘越刺越深,不仅缠绕着卫青的手臂,还紧紧缠绕住他的身体,鲜血越来越多……
  放手,就没有了;不放手,便伤害他至死!
  刘彻第一次感到像个孩子似的恐惧和无助!
  他哭了,真正的哭了:“仲卿!”
  卫青苍白的脸在安慰他:“别怕!我不会放手的!”
  他果真又抓紧了刘彻的手,一任尖刺刺进他的身体!鲜血立即浸红了刘彻眼前的一切东西……!
  刘彻的心口很痛!很痛!
  就像很多年以前,卫青被人刺伤时,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在他面前出现时一样。不!还多了更多的苦!
  刘彻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手……
  忽然一阵洪流卷来,手中忽然一空。
  刘彻痛极大呼:“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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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卫青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
  原来是个梦,幸好是个梦!
  可是,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自己全身如此疼痛,连心口也是疼的?
  在幽暗的夜光下,卫青伸出手在面前:修长的,形状很美的男人的手,在夜光中看起来微微苍白。除了手心涔涔的汗,没有鲜血,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样一个奇怪的梦啊!
  迷惘中的卫青缓缓躺回去,早已没有半点睡意,心还在那个巨大的漩涡中激荡着。
  现在,他留宿于河阳县驿馆内。离开长安一百三十八天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卫青苦笑,是不是白天想得太多了?
  忽然“嘡,嘡,嘡……”一连串紧密的锣响,然后便听见人声喧哗哭叫,夹杂着一种不清楚的隐隐的隆隆声!
  大地在开始颤抖!
  卫青惊跳起来,急忙穿衣起床,才待出门,便听见驿卒因恐惧而变得尖利的嗓音:“决堤了!——大河决堤了!——”
  卫青和侍卫们冲出屋子,隐隐的夜光中,一道黑黦黦的泛着青光的水墙,漫卷过来了!
  元狩三年,从春到秋大雨连绵,长江,黄河,淮河洪水泛滥,关东大部分地区房塌田毁,一片汪洋,受灾百姓以百万计!
  河阳县因为濒临黄河,被洪水荡成了白地!
  长陵神君
  皇帝刘彻手里紧紧地握住一卷简牍,脸色惨白,一双眸子犹如雪地里 的鬼火。
  竭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依然紧迫地安排着救灾等等诸事。
  面前,鹄立的朝臣们面色凝重,丝毫不敢分心。宣旨内侍和丞相手不敢停,忙着记录皇帝的各个诏令。
  “……平口和边关诸军绝不可动!各地方必须保证军中人等马匹的日常供给……”
  “传旨宫中府中,内外人等削减日常封赏用度,各级官员减俸……”
  “赈济……”
  奇怪,朕居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