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4      字数:4782
  风云
  卫青所料一点不错。
  这里卫青的大军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关于大将军凯旋后如何赏封的事情,就摆到了天子刘彻的面前!
  这时已是二更时分,宫门早已下匙。
  宣室殿虽然还灯火通明,在宫殿各室的不同角落,各种姿态外形不同的巨大灯架,把这座宫殿的各个角落照得如同白昼。灯架上托着的灯碗里,往往加了龙涎香,于是在明亮中带着隐隐的异香。
  皇帝刘彻终于放下手中的笔,合上今天最后一卷奏章。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旁边知机的宫婢连忙上来,在他的背后轻轻按摩。
  刘彻闭着眼适意地享受着身心放松的滋味,半晌才道:“给朕换衣服。”
  原来,他尽日忙碌,此时身上还穿着朝服。
  内侍连忙为他宽衣,汉代服饰为重,衣物繁琐,而帝王尤其如此。
  等到头上那高高的冕冠和厚重的织锦袍服被换成轻软的夹绸长袍;腰间宽宽的玉带换成了柔软的丝绦的时候,刘彻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想今日是去皇后那里,还是去他新近宠信的一个王氏姬人的宫室。
  正在此时,忽然外面内侍禀报道:“陛下,现有主爵都尉汲黯大人,于宫门前请旨觐见!”
  刘彻一愣,主爵都尉汲黯是他朝中老臣,最是正直严肃,忠心耿耿。此时觐见,莫非有什么要事!当下便命侍女重新更衣。
  他身边的黄顺早已去世,现在他身边的是新任的宦监令吴正。那吴正因为年纪较轻,身手伶俐,又十分忠心,故而也深得皇帝信任。
  吴正边和着其他内侍为皇帝送上衣物,边小声道:“陛下好不容易松泛会儿,不如不换装了。”
  那刘彻无奈一笑:“若是别个大臣,朕才不费这个事呢!这汲黯是两朝老臣,最是正直忠心的。朕怎么能轻忽了他?”
  那吴正心中暗暗纳罕,陛下见很多重臣的时候,都不是很注重仪态。见大将军不用说了,两人的亲密自如连吴正也不敢正视;但是见丞相公孙弘时有时连发冠也不带。以前吴正听皇后偶尔劝过,不料天子刘彻只是一笑:“人主不以自威臣,徒倚冠冕么?”
  但如今皇帝面对汲黯却完全不是这样。吴正心中十分惊讶,难道这样威严强横的帝王,也有惧怕的人吗?但是他聪明地闭上嘴巴,没有敢询问。
  吴正不知道,这个汲黯严直刚正,在朝堂之上连刘彻也敢顶撞的。 刘彻并非怕他,而是敬重这种无视威权的正直。在他的朝堂里,强横睿智的帝王面前,这种人是越来越少了!
  天子匆匆再次穿上正装,宣汲黯进来。
  主爵都尉汲黯进得宣室殿,按仪制行叩拜君王的大礼。刘彻正襟危坐受了,待他礼毕之后,才和蔼地道:
  “如今夜深,宫门已经下匙,汲大人此来,想必有要事?”
  汲黯昂然道:“臣确实有要事,只是惊扰陛下,甚是惶恐。”
  这是个矮小的老人,象一棵经历了太多风霜,已经被历练得只剩下筋骨的老树。但是,眼光一展间仍然精芒四射,异于常人。他素来耿直,此时虽然口中惶恐,但刘彻看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惶恐的样子。
  汲黯继续言道:“陛下!臣来是想询问,大将军得胜回来,陛下准备如何封赏呢?”
  汲黯一开口,天子刘彻便笑了:“都尉大人,现在来说大将军的封赏是不是太早了些?前方战报,大将军才二次出定襄,胜负未分呢!”
  汲黯脸上十分郑重地道:“正是因为大将军未归,才来和陛下商议,否则,便来不及了。”
  “哦?”刘彻纳罕,知他必有话说,便道:“都尉请说。”
  不待汲黯说完,刘彻已经脸色铁青,心中怒火越来越炽了。如果眼前不是汲黯,而是其他朝臣的话,他便要大声呵斥了。但尽管强自忍耐,他的态度已经变得冷漠和威严,像是刺猬被侵犯到了软肋,竖起了全身的刺。
  多年以来,也有人或隐或现地说过那人的坏话,但是,都是略作试探便被他的态度吓回去了。
  没有人可以说那个人的不是,就是汲黯也不行!
  他冷冷地打断汲黯话,强压住怒气地说:“都尉多虑了。朕相信大将军绝无二心!便是全天下负了朕,大将军也绝不会!”
  他此时神情已变,双眉间隐隐有风雷之色,眼光锐利而威势无比。
  若是旁人,早就吓得禁言不敢再说,但是,汲黯性本刚直,是多年老臣,又一心为公,心中无愧,因此上装作没看见这君主忽变的脸色,继续说下去。
  “陛下,臣也相信大将军绝无二心的。”
  刘彻疑问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厌恶之心,似乎在说:“既然这样,你这个老货还来说什么?”
  汲黯不管他如何想,自顾自的思路说下去:“陛下!臣和陛下一样,也知道大将军对我皇一片忠心。但是,陛下,我二人如此想,但全天下是否会这样想呢?”
  刘彻眼光一闪:“哦?”
  “陛下,如今大将军功在社稷,有目共睹,而我皇陛下对大将军的礼遇也人尽皆知。如有宵小之辈,借大将军之威,做出危害社稷之事,陛下又如何应对?”
  刘彻一怔。
  “陛下,如今朝中,对大将军已行跪拜之礼,这对于大将军来说,恐怕是祸而非福呵!”
  刘彻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汲黯叹息一声:“陛下!朝中众臣行跪拜之礼,除陛下外,朝堂中唯大将军一人。对大将军来说,容易助长骄矜之心;而对其余心存希幸的下臣来说,大将军便成为各怀心机的目的。如此,陛下想敬大将军反而因此陷大将军于各色纷争里。”
  刘彻愣住了,这一节他倒从来没有想到过。
  汲黯见刘彻迟疑,便知话已经起了作用,便加紧说下去:“陛下,如今大将军掌全国兵权,如有人趁机作乱,恐怕第一个要拉拢或者对付的,便是大将军!”
  刘彻心中砰地一跳:如此,岂不是陷他于危险境地!
  这里汲黯又加上一句:“就算大将军忠心不为所动,作乱之后,那宵小乘机反咬一口,陛下是信还是不信?朝堂之上,大将军与其牵连可说得清?那时,陛下又如何处置大将军?”
  他句句有理,刘彻已做声不得。
  汲黯见他如此,长叹道:“陛下,不宜欲爱之,反害之啊!”
  “陛下,老臣无礼,为社稷作想,有话也不得不说。如今大将军连战连捷,将士钦服,军中威信无人可比。陛下军中,最能打仗的将军,皆出自于大将军门下;陛下朝中,因军功封侯者,无不感念大将军之恩惠。陛下,就算大将军忠心无二,如此威势也是人臣大忌!”
  刘彻听了,竟如闷雷响起,心中不断只是自问:“会这样么?会这样么?”
  忽然眼前浮现出当时卫家丧事,他私去卫府探视,意外看见卫府来访的人等,似乎皆是朝中军中大员;而卫府彻夜如同白昼,人语喧哗;外面的下马墙上,挂满了一排排的马鞭子……
  “仲卿绝不会有二心的!”他坚信。
  但是,他也知道,汲黯的话,从一个君主的角度来看,是对的!若是此话是旁人所言,刘彻只会当他是个屁,肯定是嫉妒中伤大将军,但是,这是素来正直的汲黯所言,他不得不郑重考虑!
  是的,卫青对自己是绝对的忠心,他毫不怀疑,但是,按汲黯所言,他必须防备有人借卫青威势在朝堂或天下与他帝王的权利分庭抗礼。
  万一有那种情况发生……后果会是什么?
  是失了天下,还是失了那个人?
  哪一样,他都无法担承!
  难道事情在自己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面?刘彻苦苦思忖着。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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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汲黯虽然夜觐皇帝刘彻,但两人所谈并未避人。
  于是,第二天,平阳公主便知道了汲黯对皇帝所说的大概意思。虽然平阳侯曹寿已死,但作为皇帝最信任的长姊,宫中最有权势的公主,平阳有能力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东西。
  平阳默默地思忖了一日,反复掂掇之后,决定拜见皇后卫子夫。
  她有很多理由这样做,首先是她唯一的儿子曹襄如今在卫青帐下,多得卫青照拂;其次,卫子夫和卫青皆出自平阳门下,平阳侯府和卫家早已是同一个阵营中的人;……
  平阳有很多这样做的理由,但是,她没有也不会去考虑,这些理由中,有没有关于卫青本人的!
  平阳在巨大的青铜镜中审视着自己。
  这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高挑,修长,娉婷;瓜子脸,水杏眼,小巧的娇嫩的嘴唇左边有一个小小的笑靥,微笑的时候,为她的脸增添了几分可爱。尽管这样,这仍然是一个少妇而不是少女。那种经历世事后才有的自信和经验,展示着风雨不惊,泰然自若的风采!
  她拿起脂粉,看着自己的脸孔。因为保养得济,肌肤柔嫩细腻,没有半根纹路,白皙中隐隐透出一种艳丽的桃红色。平阳微一皱眉,只是将盒子中的胭脂,用细簪子挑出一点,调了香油化开,细细地抹在唇上。
  因为这一粒娇艳的红色,整张脸变得生动灿然。
  侍女早已将她挑出的衣物备好。平阳仔细地换上衣服。
  白色的深衣外是绯色的绕襟长袍,上面绣着花枝藤蔓,在青绿的藤蔓间,是各色美丽的花朵。
  衣服穿好后,侍女连忙捧上两个巨大的锦盒。
  平阳在第一个里面略略拣了拣,拿出一个银底珍珠白鹤簪,白鹤的眼睛是一粒亮闪闪的宝石,口中衔着一串米粒般大却均匀光洁的珍珠。平阳把它簪在前面的发髻上,又随意插了两根嵌珊瑚赤金发钗。
  在第二个锦盒里,平阳挑出一双翡翠玉镯,带在手上。回身向惊艳不已的侍女道:“这便走吧!“
  风云(二)
  皇后卫子夫接到了内侍的通禀。在椒房殿里等待平阳长公主。
  不多会儿,便见平阳娉婷来到。
  虽然同样是女人,子夫依然真心叹服着平阳的美丽。容貌身条不必说了,只那数代人金马玉堂积淀下来的,骨子的高贵风华,便让子夫自叹弗如。
  平阳见礼毕。也没有说什么大事,只是随意寒暄了几句。
  而后,平阳似乎想起来似的,说道:“好久没见据儿了,不知据儿在哪里呢?”子夫道:“在后殿和姊姊们玩耍呢!一天尽是淘气!”
  平阳微笑道:“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我看据儿比襄儿当年乖巧多了呢!”又似乎无意地道:“据儿今年快满六岁了吧?不知陛下是否给据儿请了师傅,有师傅教导着,便好了!”
  皇后卫子夫的脸色微微一变,平阳说的是她的心事。
  刘据已经六岁,是皇帝刘彻目前唯一的儿子,照理是太子的唯一人选。汉室规矩,皇子自读书时受封。也就是说,从读书开始,太子和普通的皇子就要受不同的教育了。
  但皇帝现在并未替刘据延请师傅,所以,刘据尽管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却没有太子的尊号。没有太子的尊号,那么,只要其他妃子生下皇子,那么其他妃子的孩子照样可以成为太子。
  在宫中日久,卫子夫早已知道宫中的残酷,她知道景帝之后薄皇后是因为无子被废的;更知道景帝宠妃栗姬就是因为儿子没有成为太子而死的。女人的宫廷,不比男人战场的血腥少几分。
  平阳此话正中了卫子夫软肋,但她何曾肯轻易表示出来,于是,她也微笑道:“何曾不是呢?只是陛下一直没有提到,我也不好说的!”
  平阳见她如此,抿嘴一笑:“皇后不必过虑了。皇后如今荣宠正盛,陛下又只有据儿一个爱子,断不得延误的。”
  子夫心中一凛,平阳已经知道后宫王姬受宠之事。
  大将军卫青出征后,皇帝刘彻最近看上了一个会跳剑舞的宫人,说是舞起来英姿飒爽和普通宫女不一样。赐了一所宫室给这个王姓女子,前一段时间在那里歇了两夜。
  聪明如子夫,已经知道平阳不是来话话家常那么简单,便正坐庄容道:“长公主!长公主不是外人,于子夫有深恩,子夫有话也不避长公主。如今据儿已经六岁了,如何请陛下为据儿延师?请长公主帮子夫拿个主意。”
  平阳一笑:“皇后言重了,如今皇后宠于六宫之首,和陛下说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子夫心下嘿然:我宠冠六宫?宠冠六宫是那人做给天下看的。真正那人心中,我只是个替代品而已!
  平阳窥她脸色,料她心中所想,便将话点明了:
  “皇后,如今你在宫中主内,陛下深自信任。我听说陛下如有事出宫,则宫内大小事务皆由皇后处理。连同宫中车马人等,皆由皇后调遣。如此信任,历来的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