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02-25 03:24      字数:4788
  在他凯旋回程之时,秦织的丧事已经便已经办完,虽然大将军仍然按仪注告假为妻子守丧。只是,在那个时代,为妻子守丧根本不能和为父母长辈丈夫相比,再加上他新任大将军,朝中事务甚多故而,刘彻仅仅给了他七日。
  秦织的灵位已经移入卫氏宗祠。
  七日里,卫青没有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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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阳今日进宫完全是被儿子曹襄给闹的。
  平阳少嫁曹寿,生有一子名曹襄。如今曹襄已经一十六岁了,个性飞扬跳脱。平日里斗鸡走狗无所不为,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当年曹寿在世的时候,个性软弱,对这个儿子也无可奈何。
  不料曹寿死后,那曹襄竟然懂事了许多,开始认真的为自己的今后作想,便不愿靠着长公主之子的名号过一辈子,也想自己博个前程。
  这些年来汉军屡屡征伐匈奴,将士多以军功封侯。曹襄也是热血男儿,便羡慕了这一刀一枪挣来的光鲜荣耀。于是在平阳面前左说右说,要到军队中供职去。
  平阳虽然极之舍不得,但是也知道,对于曹襄来说,这是转变的唯一机会。难得他有这个心,反复思忖了几日,便进宫求皇帝刘彻。
  她以长公主之尊,进宫当然没有任何阻碍,小内侍引着,一路到了宣室殿里。
  进得殿中,见过皇帝,便发现皇帝这里早已有人。
  和皇帝一起坐着的是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平阳知他回去为妻子守丧,却不知他已被皇帝提前召回。此时他未着正装,一身深蓝色绣金常服,白色深衣,衬得微黑的橄榄色的肌肤十分明净。
  卫青见长公主进来,待平阳向皇帝见礼完,就连忙行礼。
  平阳如何肯怠慢,连忙避了开去,亦自敛袂回礼。
  那卫青知长公主来见,必定与皇帝有事商议,便要告辞出去。
  而刘彻微笑说:“怕什么?皇姐仲卿,皆不是外人。”
  平阳此事正要求他,便顺水推舟地笑道:“果然,我待会儿也要去看看皇后。这时过来,是有事要求求陛下,也要求大将军给我几分面子。”
  卫青只得留下。
  大军凯旋之日平阳也曾见过他,觉得那时他虽然有几分风霜之色,气色却颇好。不料回来几日,整个人便瘦了一圈,脸色苍白,而眉宇之间,竟隐隐有抑郁之色。
  他如此肯定和亡妻有关,平阳念及亡友,心下暗暗恻然:幸运如秦织,嫁此天下英雄;然而不幸如秦织,不能长相厮守。天意是怎么个说法呢?又看看满面笑容的刘彻,卫青在侧,竟如同得了宝一样。平阳心中更是嗟叹!
  当下刘彻笑道:“皇姐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平阳脸一红,道:“还不都是为了襄儿这个孽障,没办法,只有来求陛下,也求大将军能体谅一二。”
  当下便将曹襄的意图说了。
  卫青只是含笑,眼望刘彻,看他的示意。不知为何,平阳觉得那笑容中似乎隐隐有些什么。
  刘彻点头道:“襄儿这样想倒是好事。只是皇姐心中可计较好了,虽然跟长平侯在一起,但军旅之中刀剑无眼,不是随便说说的事情!”
  卫青仍不说话,只看了平阳。
  平阳蹙眉道:“这一节我倒想了。陛下知道襄儿的,平素极是淘气,如今不趁这个机会振作一下子,恐怕这一生就废了。不然,我何曾舍得!”
  刘彻也便说道:“这倒是正话!那么就看大将军的意思了。”便微笑着看着卫青。
  卫青沉吟一下,便正色道:“军旅之中,极是艰苦,不知小侯爷是否考虑好了?”
  平阳忙道:“这个他倒是先说了,绝不怕苦。就是武艺,这孩子从小虽然顽淘,但是却是时时练着的。他还说如果大将军不相信,尽可考他的。”
  卫青微微一笑:“既然这样,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正事说毕,平阳和刘彻随意聊了些闲话,恐他二人私事公事反正可能还有事,于是便告辞去椒房殿皇后处。这里刘彻和卫青自在不提。
  平阳在卫子夫处盘桓一时。
  她本是子夫旧主,当年子夫在她面前必定跪下回话。如今子夫却是自己的弟媳当今皇后,她见子夫也要依皇后礼,平阳心中是否吁嘘不得而知。
  而子夫温婉依旧,不卑不亢。她已是三女一子之母,却容颜姣好艳丽如昔。加之身份使然更是优雅动人。平阳念及刚才在宣室殿看见的那个人,一样的风华绝代,心中不由得赞叹:“果然是姐弟啊!皆不是寻常人物!”
  两人闲话一时,平阳告辞出来,沿旧路回去。
  椒房殿至宣室殿本有一长廊相连,长廊两旁全是花木。此时正是盛夏,那些树木花草尽皆绿意盎然,葱茏之中姹紫嫣红。清风徐来,那些叶子和花朵微微颤动。
  平阳未带侍女,独自行于长廊之上,只觉得清凉舒爽,便放慢了脚步慢慢走。此地她本来甚是熟悉,便是出宫嫁做人妇之后,也时时进来。
  走到离宣室殿不远的地方,长廊有一个转折,一边通向宣室殿,另一边则通向出宫的路。就在这个转折处,竟然站着一个人。
  平阳贪看两边景致,未发现此地竟然有人,待一转头间看见,未免微微一怔。原来这人是刚才在宣室殿见过的卫青。
  那卫青一身深蓝色长袍,被风吹拂得襟裳飞起,露出下面的白色深衣和长裤,脚蹬黑色长靴,英挺俊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知为何,平阳觉得那笑容有些忧郁。
  “长公主!”卫青彬彬有礼。
  平阳连忙站住,含笑道:“怎么这样巧,又遇到了大将军。”
  卫青淡淡笑道:“不敢,卫青特意在这里恭候长公主多时了。”
  “哦,大将军有什么事么?”
  一瞬间,平阳似乎觉得卫青苍白的脸微微有一丝晕红,但是瞬间即逝,又恢复了苍白的颜色。
  “卫青听隐娘说,当日内子辞世,公主在旁殷勤照顾。卫青在这里先谢过公主。”说着,卫青郑重一礼。平阳敛袂相还,知他肯定还有话,便不答言。果然,那卫青接着说道:
  “隐娘还说,当日内子有话……不知公主,……可否还记得?”卫青语言平淡,但神色之间,隐隐戚然。
  平阳才知他在这里相侯,原来是为了问自己秦织死时可否留下什么话语。心中不免感动,想想道:“夫人去的时候,只交待大将军新生儿子的名字,这事我已经告诉了卫老夫人了。”
  卫青点点头。
  平阳接着道:“……其次,其次夫人给大将军留了一句话儿。”
  卫青眼睛一亮:“什么话?”
  “嗯,夫人说,她对你不起,不能等你回来了。”平阳戚然说完,念及亡友一片痴心,不由得眼圈红了。
  那卫青却似心口被重重一击,后退了半步,哑着嗓子道:“她,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平阳点点头。
  卫青脸色忽地晕红,接着又变得雪白,似乎不欲平阳见他激动。他转身面对长廊外面,平阳听见他口里喃喃地道:“对不起我,……对不起我,……”
  此时他背对平阳,他身形高大修长,平阳只看见他一动不动,似乎只是看着长廊外面在风中起伏的花木。
  良久,卫青转过身来,声音似乎有些重,却依旧彬彬有礼地道:“谢过长公主。卫青就不打扰了!”说完一礼,几乎有些匆忙地离开了。
  平阳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自来庄重,但今日脚步却不免张皇了许多。平阳心中叹息一声,低头要走,却见卫青刚才站立过的地方,似乎有一两点什么东西。
  仔细看时,宛如水滴的痕迹!
  过了两日,平阳公主果然将曹襄送入卫青帐下。那卫青感念平阳之惠,对曹襄悉心教导。而曹襄本来十分仰慕佩服这天下闻名的大将军,便全心全意地敬重听从,比当年对曹寿还恭谨几分。
  纠缠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元朔五年的秋季,卫老夫人辞世。
  老夫人年纪本来老迈,因为儿媳秦织骤亡又着了些惊悸。于是在一场风寒后便卧病不起。卫青焦急万分,急忙请医延药。不料诸般好药用上去,那卫老夫人却如同烧过头的余烬,无论如何再燃不起焰来。
  不上一月,便过世了。
  不到一年,大将军卫青骤失两位至亲。
  这次和秦织不同,母亲和三位姐姐是他少年时真正的温暖。如今三位姐姐各有归宿,最亲的便是母亲。一向慈爱的母亲骤然辞世,他心中伤痛可想而知。
  妻子辞世,他虽然悲伤,却因某些原因不得不压抑,这时老母接着辞世,心中积郁的悲痛抑郁如久困的洪水,一下子找到一个口子宣泄出来,顿时汹涌百倍!
  卫府上下又是一片忙乱。
  卫少儿早已回来奔丧,此时同着隐姬一起替弟弟打点府内各种事务;而卫青因为母丧伤痛过度,卫府外面便多是由去病支撑。
  好在去病这两年来越发老成,虽然性子固执,但做事毫不含糊。只是他一直由外祖母养大,心中也早已悲伤无比,全因看见舅舅连遭丧痛,情难自禁,便抑制了自己的悲伤全心为舅舅分忧。
  此时卫氏一门之中,出了一个皇后,一个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四个侯爷(卫青三子,和君儒的丈夫公孙贺)。而其余卫氏族人,做到各级官员的不计其数。以炎势熏天来形容竟一点也不过分。
  因此上卫老夫人的丧事竟是轰轰烈烈犹如国丧一般。
  只见长安吉祥街上,白漫漫车去车来,花簇簇人进人出。各豪门贵戚纷纷治了丰厚的奠仪亲自上祭。故而卫青也只有硬撑着随礼,方不至于失仪。
  一时间长安卫府所在吉祥街白日里犹如闹市,夜里灯火彻夜通明。
  到得祭日,帝后亲自上祭,更是前所未有的礼遇!
  故而天下已有传言,道是:“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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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卫青母丧,刘彻体恤他伤痛疲累。便久未来打搅他,心中自是挂念不已。
  这日帝后致祭时,卫家姐弟哀哀扶灵。刘彻见卫青白衣丧服,虽然如野鹤闲云一般清俊,但面容憔悴,神形沮滞,便十分痛惜。
  心上实在放他不下,晚间便悄悄沿了地道去卫府看视。
  这几日卫府上下都为丧事忙乱,再加上他早已说过不会来,因此隐阁竟是静悄悄地没有什么人在。
  他等了一回,不见有人来。想想此时是夜里,自己身穿便服,不见得有人认得,便将头上金冠解下,找了一条帻巾随便系了,悄悄地往卫府中寻卫青去。
  这卫府规模也自巨大,他从未到过隐阁以外的地方,三转两转便迷了路。象个没头的苍蝇似的,转到了卫府大门里面来了。
  但见卫府从大门到里面仪门至正厅白漫漫雪海一般,祭帐挽联在风中簌簌地响动。一排巨大的“奠”字灯笼,从门外一直点过来,照得卫府如同白昼。
  此时夜色已深,但这门前仍然人来人往喧闹无比。大门两侧的侧房里,坐着站着都是人,看样子都是等候各家主人的下人,却大半穿着亲兵服色。
  而侧房外面人客下马之处,马鞭子一排排地黑压压金彤彤地挂着。
  那刘彻满心里都是卫青,此时也不及细看,只忙着找寻。
  他倒也聪明,看见穿着卫府服饰的人往里走便跟在后面,那些卫府中人以为他是客,客人以为他是卫府的亲戚,又是夜里,脸貌不清。虽然卫府客人中有不少身份尊贵见过驾的,但是匆忙急促中谁都没有想到一国之君在这里乱窜瞎摸。
  好不容易在人多的地方,看见灵堂,刘彻心中一喜便要找过去。不料却看见里面乱哄哄出来一群人,看服饰竟全是军中大员,便闪在一边,偷偷看去。
  原来是李息,张次公等侯爵来拜,这些人在军中,皆是和卫青有过命的交情,非寻常人可比,故而滞留至此时。如今方告辞出来。因卫青连日疲累,便强留他在里面歇息,只让霍去病送至大门外。
  这里霍去病去送众人,而刘彻早乘其余人等一个不见,进了内厅。
  卫青正呆坐于灵堂侧面一所小小耳房中。
  因了来拜祭的人客众多,故而收拾出这个地方来,便于他疲累时躺躺。这里离灵堂既近,起坐十分方便。
  卫青果然十分累了,早已告知余人不要来打搅,想静心歇歇。然而这几日来尽管头晕神倦,却仍是双目炯炯,无论如何睡不着。一合眼,便看见母亲慈爱的面容和妻子念念不舍的样子,心中便一阵伤感潮热。
  于是便昏昏沉沉斜倚在榻上似睡非睡。
  朦胧中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踢踢哒哒”走得两步又停一下,似乎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渐渐地近了。
  卫青微微皱了眉头,出声问道:“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