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11      字数:4958
  忙到廊下灯具全都掌了起来,一个个累得浑身汗淋淋才分完,但是看着眼前的成果,疲乏却减轻了不少。
  有了这些朝廷赈灾物资,晏阳城灾民温饱可保,余下也能分发给长川郡内其他受灾区。
  眼看时辰不早,吴婆子领了一群侍婢,在官兵的护卫下,回了行辕。
  进了厢房,婢女们都累得散了骨子,拿着换洗衣物便陆续去了浴房,云菀沁已经习惯等婢女们全都洗完了,才单独进浴房洗浴,免得被人识破,今儿也不例外。
  只是流了一身的汗,湿哒哒的黏在身上不舒服,等婢子们全都回来还要一段时辰,她脱了外面的大袄子,拧了个帕子先揩起手臂和脖子,刚觉得通身干爽一些,再抬头,见吕七儿还在厢房内,也没去浴房,换洗衣物却已经准备好了,在炕角一边安安静静地坐着。
  云菀沁放了帕子:“你怎么不去洗?”
  几天不到,吕七儿脸色更白了几分,下巴也尖了小半圈,此刻听她开口,回过头,强颜欢笑:“我……等她们人少些,再过去。”
  云菀沁明白了,打从吕八没了,行辕的女侍中,上到吴婆子,下到七七八八的婢女,暗中总在埋汰吕七儿,多少有些排挤她。
  光是行辕这么个小地方都这样,出了行辕,百姓们看她的阳光,恐怕更是带着色儿。
  晏阳又小,屁大点儿的事都能传得每家每户皆知。只怕谁都知道吕八是吕七儿联合官府抓住。
  碎嘴皮子和唾沫星子,厉害起来,比千军万马还要难招架,又是个未婚姑娘。
  本就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瞧她手无缚鸡,身无一技之长的样子,加上损了名声,今后在晏阳生存,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时间久了,就淡了。”云菀沁劝了两句,自从吕八过世,看吕七儿每天只埋头做事儿,像这几天在衙门口派粮,今夜在仓库分类物资,她出力最多,人却恹恹闷闷,着实可怜,想气也气不起来,再看她十几岁的小女孩,谁又没犯过错呢,自己前世十几岁可不也是瞎了眼,放任一群渣滓踩踏自己和弟弟。
  吕七儿听了她安慰,放下衣物,忽然跳下炕,双目含水,跪了下来:“庆儿姑娘,晏阳这地儿,我是待不下去了,待久了,迟早也是得被乡亲们唾沫星子淹死,可我一个没背景又没技艺的能走哪里去?便是想去找官府开个路引只怕都难!庆儿姑娘,求你了,我知道王爷如今器重你,打算带你回京城,求你也跟王爷求求情,通融通融。顺带捎上我吧,哪怕叫我给你打杂打下手,也带我去京里吧,我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云菀沁将她搀起来:“不管你在晏阳百姓心里如何,在朝廷眼里,你还是有功的,你也别把自己想象的那么悲惨,王爷临走前,肯定会留些赏金给你,物质上,至少叫你无忧。”
  这是婉拒了自己。
  吕七儿脸一白,手从她的掌心滑了下来,却没多强求,抹掉眼泪,虚弱地笑笑:“叫庆儿姑娘看笑话了。倒也是,哥哥还在晏阳,我若在,至少逢年过节、生死两祭时,能去扫扫墓,叫他不孤单,不能走远了。”说着抱起衣物,朝外面走去。
  这话说得,便是个铁人也得心酸。云菀沁听她提起吕八,心里总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见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样儿,语气柔了许多:“你去浴房?待会儿回来要是没人了,记得喊我一声。”
  吕七儿知道她图清净,习惯一个人洗,也知道她此刻是在安抚自己心情,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点头:“嗯。”说着推门出去了。
  门一关,还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个熟悉声音,咳咳两声:“庆儿姑娘在屋子里吗?”
  是施遥安。
  “在。”云菀沁套好袄子,应了一声。
  施遥安又咳着笑道:“王爷在书房拟军函,听说庆儿姑娘回了,叫你帮着磨墨。”
  磨墨?累得半死,一身的汗,回来还得伺候他老人家磨墨?云菀沁嘀咕了两句,只得道:“好,就来。”
  屋外天色已全黑,除了在衙门分物资的同屋婢女,其他屋子的下人都早歇下了,只有院墙外行辕内巡守的官兵靴声,云菀沁提着灯,来到书房门口,见窗纸里烛光融融,轻叩两声门板,跟往日一样进去了。
  进了里屋,打起帘子,书案上堆砌着几本摊开的塘报和军函,人却不在。
  “三爷?”云菀沁放了灯具,左右环视,书房就这么多大,一眼望穿,哪里有他的人影。
  “进来。”人声从书房旁边的小耳房飘出来,有些含糊不清,雾蒙蒙的。
  雾蒙蒙?
  云菀沁推开耳房,温度明显高了许多,蒸汽腾腾,还架着个烧得暖暖的炭炉,白纱屏风后,人影晃动,过去一看,夏侯世廷趴在个柚木浴桶边,手指轻触,好像在试水温。
  见水温适宜,他昂长身躯直起来,转过头:“可以了,抓紧吧。”
  可以了?抓紧?云菀沁还没会过来:“什么?”
  夏侯世廷指了指屏风上的衣裳:“衣裳都备好了,洗吧。”又顿了一下,“今后提前打声招呼,直接来我房里洗。”知道她每天都得避开人,等浴房人全都散场了才方便进去。
  云菀沁噢了一声,脸微微一热,又蹙了蹙眉,对自己的反应有点鄙夷,脸红个什么,明明就是夫妻了,在他房间洗澡算什么,就是当着他面洗澡又怎样?
  这么一想,她啐了一下,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许新婚没几天就分开,到现在还没习惯他真的成了与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人。
  太过亲近时,仍是有点儿小尴尬。
  等他出去,她关上门,打量了下,浴桶旁边有几桶热水和冷水,方便她兑干净的,胰子、菱花小镜和干毛巾等沐浴用品也准备得很齐全,甚至还摆放了一双棉絮填成的暖靴。
  脱了衣裳,她跨进热水里,全身被温度微烫的水包裹住,暖洋洋的,四肢百骸舒活了一样,而且还不用像以前一样赶着洗。
  她靠在桶边,抬起纤臂,一点点擦拭着,又伸直了一双笔直细白的小腿,架在对面的桶沿上,让整个身体撑开。
  融在热水里,被蒸汽包着的感觉,舒服透了。
  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得这么痛快了,要不是怕被人听见,云菀沁恨不得哼起小曲儿了。
  自从跟沈肇一块儿启程上路到现在,她平日脸上只用半湿不干的毛巾擦擦,难得有两次洗澡时,她才会带着脂粉眉黛进去,卸了全妆,让皮肤稍是呼吸一下,再赶紧补上。
  后来跟黄巾党在一起,又进了行辕,因为再没人照应,她怕被人看到,洗澡时也几乎不卸全妆了,每次想着,只能庆幸亏得是数九寒月的天气。
  这会儿总算得了机会,她干脆哗啦*地起身,拿起菱花镜,脱了头套,将妆给卸了。
  皮肤洗了个干净,通透一清,加上汽雾的熏蒸,丝毫无损,像白皙的蛋壳儿一样。
  除了洗澡,大半时辰绑在头套里的秀发瀑布一般的散落下来,她弯下头颅,一缕缕地抹匀皂胰子,然后细细搓摸着起泡,另外打了一浴盆的温水,将头发冲洗干净。
  平日洗澡,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今儿机会难得,她足足耗了快半个时辰。
  通身洁净后,云菀沁抽掉浴桶下的小门,放了水,又重新兑了一桶,这才靠在浴桶里,翘起洗得香喷喷的脚尖儿,抵在前面的木桶壁上,喊了一声。
  耳房外,夏侯世廷坐在书房的案后,摊着个塘报,目不转睛地看着,耳边却尽是她洗得哗哗响的声音,等她一喊,才意识到,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走到门口,尽量让自己口气镇定一些:“怎么了?”
  只听里头人道:“麻烦三爷叫人去拿些胭脂膏脂和黛笔、鸡蛋清来,还有……”
  他知道她的用途,一一听着,听完了,平静地嗯了一声,出去室外,开门在廊下唤了个婢子来,照着去准备。
  婢子听得惊奇,年纪小,嘴巴快,禁不住道:“王爷您要那些女人家物事干嘛……”又见王爷冷眼一记望过来,方才吞了疑惑,跑去准备了。
  待那婢女捧了个小妆奁匣回来,夏侯世廷怕她等急了,拿起来就关上门进去。
  婢女摸摸后脑勺,犹是啧啧奇着,转身没走几步,正碰见两个同僚。
  两个婢子见她嘴巴里神神叨叨着,拍她脑袋,笑道:“不是王爷喊你去做事儿么,怎么鬼鬼祟祟,像是做小偷去了!”
  婢女将两名熟悉姊妹一扒,凑近道:“你们猜王爷叫我去拿什么?胭脂水粉眉笔颜料……大半都是些女儿家闺房物事,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王爷要那些干嘛?”
  那婢女声音越发低:“瞧样子,还是马上要用的,急匆匆就拿进去了。”
  “呸,王爷来晏阳又没带什么姬妾,更没临时侍寝的,要那些干嘛?总不能是王爷自个儿用吧?”
  这话一出,三个婢女咯咯笑起来,笑完了,却又沉默了,互相对看,目中怀疑加深。
  临时侍寝的?
  难不成还真是弄了个进了房?
  要说皇帝老儿或者皇亲国戚下地方,招些临时陪驾和照料起居的美人儿,实在是太稀疏平常的事了,就算没这意思,旁边的官员和下属也会主动提,哪里都有拍马屁的。
  像秦王刚来晏阳时,徐知府和梁巡抚就曾经建议,弄两个伶俐温柔的清白良家女进行辕,在皇子旁边伺候,只是被秦王推了。
  这事儿还叫行辕的下人稀奇了一阵子,秦王这年纪,正该是好女色的时候,留在宴阳又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就忍得住。
  这会儿一见有情况,几个婢女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憋不住了。
  一人开了口:“要不,咱们去王爷房间外面看看?”
  “作死啊,敢听王爷的墙角?”
  “哎呀,又不进去!只在院子外堵着,偷偷看看,若里头真有人,出来不就碰上了?又不声张,怕什么。”
  几人心思大动,横竖一天的事儿都忙完,相视笑起来,还真摸了过去。
  却说书房内,夏侯世廷拿了妆奁匣,在小耳房的门口,叩门两声,又问道:“拿来了。”
  云菀沁还想多泡会儿,懒得起身穿衣裳去外面拿,应了一声:“劳烦三爷帮忙拿进来,就放在房间门口的小香几上。”
  夫妻之间还将什么劳烦,这么客气。门外的男子眉一皱,很不满,听她说要自己送进去,又心里狠跳两下,咯吱扭开门闩,进去。
  耳房内,被她洗得香气盈室,白雾蒸腾,宛如仙境。
  他将妆奁匣搁在香几上,目光终究忍不住,往那扇白纱屏风上探去。
  屏风上印着个娇丽而凹凸有致的侧影。
  那人靠在浴桶里,光是上半身姿就山水尽显,两条玉笋秀臂搭在两侧,一条白生生宛如初雪的匀称小腿微微翘起,搁放在桶沿上。
  海藻般丰密乌黑的长发因为她的仰靠而笔直垂地,有几缕落在了猩红毛织地毯上,调皮地滑出了屏风外。
  只是影子,却看得他喉结一动,脚步停驻,目色微冽。
  骨子里似又有千万只蚂蚁在噬,此刻的反应,不比跟她亲近时要轻。
  幼年承赖悟德教诲,几面之缘下,学会了些镇定心神的气功,每次有犯病前兆,他都是用那气功给镇住,可这会儿还什么气功,便是大日如来咒也难得压下去了。
  “三爷还有什么事情?”当她瞎了?一直在那儿盯着。
  景象本就美,再加上屏后人一声没哑着嗓音的原声娇嗔,夏侯世廷只觉被人推了一掌,鼻头一紧一热,手一摸,指腹染了一抹红。
  丢人了。
  他默默地转了身。
  云菀沁见他好像捧着脸出去了,也没多在意,去取了妆奁匣,对着镜子上完妆,将头发捂干,重新绑上,最后才揩干身体穿好衣裳,出去了。
  他背对着人,坐在简榻上:“走吧。”
  难得主动叫自己走啊。云菀沁奇了,过去一看,见他手上拿着个白色罗帕,上面还有血迹,顿时一清二楚了。
  看一眼都这样,真是不争气。云菀沁坐下来,一把扯过帕子,给他擦起来,擦着擦着,忍俊不禁。
  夏侯世廷见她翘起来的唇,脸色涨得通红,却仍是眉目严肃,一把拽住她腕子:“好了。”
  云菀沁看他这模样,生怕他犯病,临走前提醒:“要是不舒服,记得吃药。”清理被黄巾党占过的知府衙门时,她没忘记吩咐施遥安,偷偷将从京城带来的药物取了出来,早就给了他手里。
  出了书房,夜色寒凉。
  云菀沁拢着衣领子,将换下来的旧衣裳一包,裹在大袄里出了门,只觉全身舒爽多了,提了灯刚踏出院子,却听门口有好几名婢女的声音响起。
  “是庆儿姑娘啊!”
  “刚刚是庆儿姑娘在王爷房间里?”
  “王爷差人拿胭脂水粉,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