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2-25 03:09      字数:4967
  拓跋骏到了龙鼎山脚的高家村,融进了村庄,化名高骏,娶了老婆,落地扎根,因一身好骑射功夫,日子越过越红火,还帮着修坝筑堤,造防风林,领着高家村的村民们发家致富。
  前两年,高骏更是被推举为高家村的村长,十分得村民的信任。
  可谁也不知道,这名看似忠厚老实、年富力强的村长竟是当蒙奴国的送亲将军。
  夏侯世廷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来一次高家村,与高骏私下见面。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出面,高骏身在民间,却很方便做。
  夏侯世廷听了高骏的感叹,并不多说,他担忧的没错。
  前几年尚还好,近年越发闹得汹涌,无非是宁熙帝的几个皇子都长大了,有儿子的宫中女人们,都等不及了。
  跟着走了几步,进了村子,高骏只听秦王的声音飘来:“那就先从老五下手吧,叫那风头正盛的贵妃分分心,免得成日盯在母嫔身上。”
  高骏刚毅嘴角一扬,抱拳:“明白。”
  *
  云菀沁叫人将药膏送去王府后,得知夏侯世廷放话还要过来讨教效果,忐忑了一下。
  可是,其后几天,他并没上门,也没什么动静。
  再过几天,更是蒸发了一般。
  云菀沁虽有些诧异,倒也并没功夫多想。
  贵人事忙,随口说说的话,还真的放心里去?指不定已找到了别的乐子。
  另外也没心思想别的了,弟弟云锦重回了。
  大宣官家子弟七岁左右会入国子监,除了学堂上的正式教育,官宦人家也会将孩子送去一些学士的学馆里受熏陶,称之为“游学”。
  去年,有位大宣很有名气的大鸿儒在胤州建了学馆。
  云玄昶借官场的人脉关系,将儿子云锦重送去住读一段日子,如今算起来,已有近三个月的光阴。
  云锦重回来,不仅云菀沁高兴,对于白雪惠来讲,也是巴巴地望着的。
  祠堂罚打妙儿本就是强撑着身子,突然一生变,白雪惠当场犯了病,又在床上多趴了几天,再不敢多动。
  前阵子,云玄昶虽住在方姨娘的院子,好歹每日来看她一眼,这几日,却与她关系如冰封雪冻,好久没过来,基本上一散衙就直奔方月蓉的院子,白雪惠一妒恨,病势又沉了几分,拖得久久难愈。
  其实,几个月前继子去胤州游学,也是她提议的。
  白雪惠当时是打着小算盘的。
  老爷现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无比珍贵,可却是白雪惠心头的一把刃,要她费心培养前房的骨肉,她不乐意,要她看着前房的儿子与老爷父子情深,积累感情,更不爽快。
  游学能叫父子两个少见面,也能暂时摈去照看继子的任务,何乐而不为?
  云锦重离开家门前,白雪惠给他安排了个贴身书童兼小厮,名唤乔哥儿的,一同去胤州。
  乔哥儿是陶嬷嬷乡下的远房外甥,在家里是老幺,被宠得一肚子坏水儿,小小年纪,背地里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凭着关系进的云府。
  白雪惠连计划都定好了,趁着继子出外的功夫,尽快怀上,如今什么都不愁,就是缺个儿子,霏儿再得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只要有了儿子,便彻底稳当了,没料云菀沁一场落水之后,这云家,就好像改天换地,她什么计划都被打乱了。
  这阵子,老爷连她的房间都不进了,人面儿几天都难得见一次了,还生什么儿子?
  如今这光景,前无去路,后无退路,若是继子回来,不失是个转机。
  毕竟,云锦重是云家如今唯一的男丁,她养了云锦重几年,说不定可以用来博回老爷的感情。
  这般想着,白雪惠人都精神多了。
  云锦重回府的头天夜里,她更是心情舒爽,胃口大开,晚上饭量大了些,扫了眼榻边婢子手上的托盘,将筷子一拍,斥道:“怎么还是清粥咸菜!”
  碟子里一堆看不清楚颜色的咸菜,一碗清亮得能当镜子照的稀饭,还不如农户人家的吃食。
  病了多久,便吃了多久的清粥咸菜,她虽病得昏昏沉沉,可脑子却还没糊涂,一天两天倒没怎么察觉,也没力气管,这几天才发觉不对劲了。
  “夫、夫人,”托着食盘的丫鬟舌头就像打结的绳子,“是、是方姨娘安排的。”
  方月蓉?她哪会有这个胆子随意更换自己的餐单,白雪惠知道云菀沁协理中馈,眼眸一冷:“是不是那丫头做主的?”
  丫鬟自然知道夫人口中的丫头是谁,咽了咽口水,又结巴着道:“奴,奴婢问过方姨娘的丫鬟,听说是,是大小姐安排的菜单,适合夫、夫人现下的病、病情……”
  白雪惠脸色发青,嘴角翻起冷笑,这理由还真够光面堂皇,哪个病人禁得起长久这么吃,前两天吐得厉害倒还好,这几天肠胃都吐空了,一丁点油花子都没有,就是想吃点荤的解解馋,可——可这几道菜,生生将自己吃得越发手足无力。
  正恼火着,白雪惠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从榻上撑直了身子:“霞飞呢,为什么是你伺候?”
  面前的丫鬟佝着腰,长相寒碜,说话时鼻涕直流,是府上锅炉房的粗使丫头阿桃,因早产,有点儿轻微智障,平日做事笨手笨脚,还是个结巴。
  阿桃吭吭哧哧:“前天府、府上精简人手,霞飞被、被发卖出去了……”
  白雪惠捏紧被子,不用说,又是那小贱人做的主!
  打发走了伶俐活泛又会讨欢心的丫鬟,调个稍微好用一点儿的也成啊,偏偏将这个半傻子给自己用,这是生生斩了自己的羽翼。
  这病了才多久,那小蹄子就利用那贱妾,霸占了属于她的后院。
  白雪惠听这结巴讲话就难受,本就不舒服的胃又翻腾起来,皱眉:“下去下去,都端下去!狗都不吃的东西给我吃!滚滚滚!”
  吞着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熬到了次日的日头初升。
  白雪惠撑着还没痊愈的病体,洗漱完毕,打扮得整洁干净,倚在床头,叫人把送给继子的礼物拿出来,是个绿毛鹦鹉,挂在梁柱下,一看就讨小孩的喜欢,又叫阿桃去打探看少爷进城门了没,到家门口了没。
  按规矩,云锦重回来拜见老爷后,肯定要先给自己这个做继母的请安,老爷说不定也会跟着一起来。
  到时候,她便来个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重抓老爷的心,到时再将云菀沁与方月蓉狼狈为奸、给自己委屈受的事儿添油加醋说它一说!
  日上三竿,门帘外终于传来脚步。
  白雪惠靠在床背上,坐得屁股都疼了,酝酿半会儿的表情也都快叫脸抽筋了,一听脚步声,哗啦一下坐起来,赶紧将珍珠粉往脸颊上扑了一下,衬得脸色越发楚楚可怜的苍白,又顺便挤了点眼泪,谁知一抬头,打帘进来的是阿桃。
  “少……少爷呢?”白雪惠低吼。
  “老、老爷说怕少、少爷被夫人过了病气,这几天先不过来了,等夫人好些再说,”阿桃擦擦鼻涕,“大小姐又,又恰好正给少爷的房间迁到西院,说是有些私人物品需要少爷自己清点,后来将少爷请走了。”
  迁院!老爷先前叫云菀沁去暂代管教,有七八分是个气头话,她还真忙不迭去做。
  白雪惠手一颤,榻边小几上的茶具砰声摔在地上。
  *
  西院,天井,凉风送爽,花赠香。
  石桌圆墩,假山粉墙,花圃草坪,处处别致精巧,一看便是有心布置。
  长得摇摇欲坠的绿油酴醾架下,云菀沁坐了会儿,见到乔哥儿领着云锦重过来。
  不满十岁的小少年脸上还有些稚气,五官已有来日的英扬璀璨。
  她身子微微朝前一倾,目上不自觉罩了一层雾气:“锦重。”
  与弟弟最后一面,还是前世出嫁前。
  那时的云锦重,性子已被白雪惠养得很刁钻了,整个儿就是一膏粱子弟,认识一大堆酒肉朋友,找家里拿银子花天酒地,每隔几日便要与父亲吵一架,每次都激得云玄昶大发脾气,然后白雪惠又从旁当老好人,说些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话,让云玄昶更加偏袒白氏,更加厌恶儿子,偏偏姐弟二人还懵然不察,只当继母是维护着他们。
  出嫁前一天,姐弟私下相处时,云菀沁托着弟弟的手:“姐姐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要收拾心思,好好读书,不要再跟那些狐朋狗友胡混,更不许跟爹爹对着干。”
  云锦重却打了个呵欠,脸色显得很疲惫,本是如日中天的年纪,却消瘦不已,脸上透着几分憔悴的青色,不耐烦地挪开手:“姐,我什么时候没好好读书了,什么时候胡混了!母亲从来只会夸我,你就只会埋汰我的不是,难不成我这当弟弟的在你心中,就那么不堪?”
  当时的云菀沁还不知道,这个时候,云锦重已染上了五石散的毒瘾,五石散,服用的人如腾云驾雾,如醉如痴,成瘾后,每逢发作,严重者丧失理智,六亲不认。
  云锦重早就从月月吸发展到了日日必吸。
  而引诱云锦重吸食毒品的是他的一名酒肉朋友。那人是个出名的纨绔子弟,稍微有点儿出息的官宦子弟都不会接近他。
  而这人,正是白雪惠故意引荐给这继子认识的。
  云锦重后来知道继母的正室用心,自己的堕落全是拜继母所赐,也曾振作过,可已经在父亲面前败坏的印象,再难挽回。
  白雪惠那时已经为云玄昶又生了个儿子,为了争产,手段更加狠辣,又利用一桩家中失窃事诬陷云锦重,叫云玄昶将他在家谱中除了名,净身赶出了家门,从此彻底拔除了这根眼中钉。
  上辈子病亡前两月,云菀沁收到过一封信。
  上面只有四个血红大字:悔不当初。
  后面却又是小小几个字:对不起,姐。
  歪歪扭扭,似乎满怀着无脸见人的愧疚。
  眼泪顺着颊面流了下来,云菀沁不知道云锦重是在怎样一个环境下写出这些字,只听说,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云锦重,是在一条乞丐群居的陋巷里,官家少爷,胡子拉碴,连冬日避寒的厚袄都没,拢着手蹲在角落,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
  明明光明正大的正统嫡子,却下场如此。
  可这是弟弟的错吗?
  一个四岁便没了娘亲的孩子,如同没了长灯照明的船只,在别有居心的妇人的故意养歪下,这个结局,并不难预料。
  云锦重的一声回应将云菀沁从记忆中拉回来。
  她的脸色温下来,弟弟如今还小,还是纯白一张纸,还没染上各种致命的恶习,还没那些催他堕落的友人,她更不会再叫白氏接近他,荼毒他。
  这一世,弟弟的前途,她拼了命也不会叫人毁了。
  “一路辛不辛苦?先坐下吃吃糕点,喝点茶,”云菀沁抹掉眼角的湿痕,叫云锦重坐到酴釄架下的石桌边,“这碟是云片糕,那是杏仁露。”
  云锦重虽年纪不大,已有了官宦公子的气派,掀袍坐下来,瞟了一眼餐盘,都是些寻常吃食,并没拿筷子。
  乔哥儿嬉笑:“小姐,家中厨子手艺粗糙,少爷吃惯了云来楼的糕点和茶饮。”
  云来楼的糕点出了名的贵,白雪惠从来不吝啬给继子买,就是为了各方面养刁他,为培养出一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打基础。
  当初认为继母大方溺爱,心善温柔,谁知道是佛口蛇心,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云菀沁目色如霜,剜了乔哥儿一眼:“我叫你说话了吗!”
  这乔哥儿恶习满满,也是白雪惠的害人凶器之一,她岂会看不出来,近墨者黑,这书童也务必要换了!
  乔哥儿被大小姐望得脊背汗毛一竖,再不敢出声。
  云菀沁温婉挥手:“来人,将东西拿下去,换一碟儿来。”
  婢子将东西端下去,重新端了一个缠枝大花珐琅圆盘过来。
  云锦重大眼一亮,盘中是一块宛似豆腐的金黄色东西,看着晶莹剔透,近乎透明,中间却嵌着红色的花瓣儿,上面还插着小叉子。
  “这是什么?”到底是小孩子,云锦重好奇。
  “是芙蓉和西瓜做成的果冻,你尝尝。”云菀沁笑道。
  “果冻?有意思!”云锦重兴趣盎然地插了一小块晶莹豆腐块儿,放进嘴里,沁凉爽口,是从没试过的,喜道:“这个好吃,改日姐姐多做点儿,我给李元衡、杜庆他们看看,哼!准保叫他们肯定羡慕我!”
  李元衡、杜庆是云锦重国子监的同窗,都是官宦人家的少爷。
  小小年纪便开始与人攀比。云菀沁眉目一动,却并不责怪,反倒说:“这个有什么好耀武扬威,改日姐姐再做些更特别的东西,叫你带去国子监。”
  云锦重有些惊讶,说实在,比起姐姐,他更愿意亲近继母。姐姐往日沉默寡言,很少跟自己说话,一说话便是苦口婆心地讲那些大道理,每次见自己犯错也很严厉,不像继母那样对自己事事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