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
雨帆 更新:2021-02-25 03:00 字数:4789
可是,她又何其恨他。
恨他的自作主张,恨他的专横霸道。
可是,她又何其爱他。
爱他如昙花乍现的体贴与温柔。
她不否认自己离开宋玉,一方面是因为对宋玉的失望,但更多的确实对自己的嫌恶。
一女不侍二夫,她爱宋玉,但她也爱白起,所以她打心底蔑视自己。
她可以远离那些是非,但她无法抹去那些记忆。
正如她摆脱不了整夜整夜的噩梦。
回想刚才的噩梦,秋瑶心中不免又是一紧。
宋玉白起,一个怀才不遇,一个不得善终。
她不清楚自己出现在这两个人的生命中,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但是当她离开他们生活久了,她忽然无比感激上苍给了她这个机会,让她那般轰轰烈烈得活了一把,还有她怀中的秋铮,还有,她的以初。
秋铮神似他的父亲,坚毅,深思,所以很少蜷在她的怀里撒娇,而是竭尽所能地给自己帮忙,在自己有心事的时候安慰自己,搞得她反而像被照顾的那个。
所以每当秋铮很难得在她怀中撒娇的时候,她总会想到那个天真秀气,青稚可爱的以初。
纯净得仿佛一丝清风,一抹白云。
正如宋玉一般。
将思绪一点一点抽离,天以至拂晓。
秋瑶回神,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秋瑶起身准备早饭,却忽然听到轻微的叩门声。
邻里极少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秋瑶有些疑惑地去开门,却发现来者是一个久违的熟人。
毛遂自从之前帮忙安置秋瑶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凭着记忆找到地方,又问了不少人才找到秋瑶的住处,再次见到秋瑶,却见她眉眼间多了份持重,倒与十年前的样貌没有多大差别。
秋瑶又惊又喜,随即请毛遂进屋,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原本还在睡着的秋铮便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双圆圆的眼睛直盯着毛遂,嘴上叫了秋瑶一声“阿媪”。
“这是武……他的儿子?”毛遂低头看着虎头虎脑的秋铮,心里不觉轻叹一声。
“是。”
“您认得我父亲?”秋铮敏锐地抓住了毛遂话中的重点。
“我……是你父亲的故友。”毛遂俯身想去抱抱他,秋铮却在他弯腰的同一时间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心思重些,不太让别人抱他。”秋瑶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想到话说到一半,秋铮却又主动上前迎向毛遂的怀抱,接着小心翼翼地问——
“您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哪吗?我和阿媪都很想他。”
毛遂顿了顿,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看一旁泫然欲泣的秋瑶,随后用下巴磕了磕求证的小脑袋,“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你父亲了。”
秋铮顿时沉默了。
秋瑶知道儿子真心难受了,强行按捺心中的波澜将秋铮重新抱回自己怀里,“阿媪同这位朋友有些事情要说,铮儿先去院子里看看那些桑树的长势。”
“好。”秋铮两只脚一接触地面,便闷闷地朝门外走去,那怏怏的背影看得秋瑶心里只发疼。
“没想到你一直让这孩子留着念想找父亲。”毛遂本以为秋瑶会告诉孩子他的生父已然故去。
“我只想瞒着铮儿,却不想骗他。”秋瑶勉强笑了笑,“你特意到这儿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没错,”毛遂认真地点了点头,“过不了多久,我应该便要动身前往楚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定
早已听惯的捣衣声渐渐消失于身后,秋瑶搂着秋铮,默然地坐在车中,没有探头去看生活了十年的山村。
秋铮很乖巧地没有多问什么,眯着眼睛靠在母亲怀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秦国左庶长王龁率军攻打赵国,赵国令老将廉颇带兵御敌,廉颇以守为攻,两兵僵持了近三年。而
赵国必然难以以一己之力退敌,纵览其余五国,唯有楚国占国力与地利两个条件能帮到赵国,如此一来,赵国方面必须设法找人说服楚王发兵,而这说客的人选,多半会由食客济济的平原君挑选。
毛遂对此早已有了打算,本想等到赵国准备派人动身之际自荐前往,结果忽然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方才想到了隐于齐国的秋瑶。
景相病重。
对于秋瑶同景差之间的渊源,毛遂纵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也略知一二,秋瑶或许不愿面对令自己失望的宋玉,但是故人病入膏肓,依秋瑶的善良性子必定会想回去看望,因而他才特意来了这么一趟。
一路上车里的母子都很沉默。
一月之后回到邯郸,赵军依旧在长平背靠着天险力抗强秦,毛遂以最快的速度将秋瑶母子安顿好,随后重新回到平原君府上,因他此时还是平原君手底下的无名小卒,所以纵然消失两个月也无人问津。
但是秋瑶知道毛遂终有一鸣惊人的一天。
等待的心情是煎熬的,想起景差的病,秀气的双眉便难以舒展,幸而有懂事的铮儿陪在身旁,只是一想到回楚之后可能会碰见的人,她心里便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情。
是期待,是犹疑,是不安。
毛遂替他们安排的住处离平原君府上并不远,为的是到时候接应起来方便。因而秋瑶偶然间出门路径平原君府邸,正好看见毛遂在门口拱手向一华服少年作揖。
按说平原君不会这么年轻,秋瑶见毛遂出来,便顺口问了下那少年是何人,一问之下,方才大吃一惊。
原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赵国著名将领赵奢的孙子赵括。
“赵小将军一心抗秦的心意是好的,但是对抗久经沙场的老将,终究是稚嫩了些。”毛遂不经意叹了口气,却发现秋瑶的神情有些异常,“怎么了?”
秋瑶回神,欲言又止,望了望那少年隐没与人群中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一些战国大事件,但并不清楚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但是秦军伐赵,赵括请缨,这一系列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一件事——长平之战。
赵括自幼熟读兵法,对于抗秦一事主动请缨,声称必将秦兵击退,最后却落得个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的下场,这就是纸上谈兵的故事。
而后武安君白起下了死令,坑杀赵国四十余万军民,血流成河。
白起,又是白起。
秋瑶白着一张脸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整个人颓然地趴在了桌上。
她深知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场残酷的屠戮,但是这场屠杀的主宰者是白起,这对她的心灵还是造成不小的震撼。
“阿媪?”门外秋铮的声音听上去带着谨慎。
如果有一天,秋铮知道自己的生父是手上染着百万人鲜血的人屠白起,他会作何感想?
她忽然忆起秦军伐楚时,鄢城被水冲垮的城门与房屋,无数被淹死的军民的尸体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的情景。
那被付之一炬的楚王陵,还有那些村民眼中,深沉的哀恸与绝望。
而这种悲剧,将要更深十倍的程度,被施加到赵国军民的身上。
那四十余万死去的人中,更多的是无辜的百姓。
“阿媪?”秋铮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秋瑶回神,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蹲下身平视着秋铮。
那充满英气的凤眸,浓黑的剑眉,还有那傲然自若的气质,当真像极了那人。
“晚饭铮儿做好了,阿媪要不要吃饭?”
“才教了你几次,就已经会自己做菜了?”秋瑶微笑着摸了摸秋铮的头。
“那是,阿媪可以尝尝。”秋铮自信地昂了昂头。
“那好,我们去吃饭,让阿媪尝尝铮儿的手艺。”秋瑶牵起秋铮的手,母子相携共进午餐。
秋瑶搁下碗筷,对秋铮的手艺夸赞了一番。
秋铮笑笑,随后抬起头,认真而恳切地问了秋瑶一句,“我们这一回,是不是能见到父亲?”
秋瑶一愣,没想到秋铮会问出这个问题。
“怎么会想到这个?”
“铮儿也不知道,只是铮儿有一种感觉,能见到父亲的感觉。”
秋瑶一时无言,眉间顿时笼上一层淡淡的阴云。
秋铮看了看秋瑶的反应,随后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其实见不到也没什么,跟阿媪在一起铮儿就很开心了。”
秋瑶闻言胸口一痛,她当然听得出秋铮这一句话的言不由衷,也知道白起而今就在赵国,只是就她自己而言,她不愿让秋铮去见白起。
但是这也是她个人的想法,秋铮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是生父,自己却要他那满腔的期待化作失望,当真是自私的很。
即使一向懂事的秋铮很少提及父亲,但是他他心底的期望,秋瑶一直都知道。
秋瑶犹豫了一会,作出了一个决定。
“阿媪过段时间要出去几天,铮儿记得乖乖等阿媪回来。”
秋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媪什么时候出去?”
“应该快了吧。”
但事实却并没有秋瑶预料的那样。
秦兵压境,赵军却没有预想中的兵败如山倒,这场战役的时间比秋瑶想象中要来的长不少,据说双方打得如火如荼不相上下。
但事情随后又发生了转变,廉颇主将忽然被撤,而马服子赵括当上了赵军的统帅。秋瑶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找到毛遂与其商榷一番,准备动身前往长平。
“你当真打算去见他?”毛遂对于秋瑶的决定感到颇为意外。
“铮儿不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对他不公平。”秋瑶回头望向门内,“但是我也不能让白起就这么轻易就认回铮儿,他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暌违十年,白起,再度见到你,不知道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败军
其实秋瑶当初救下毛遂不过是举手之劳,结果现在人家以报答的名义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秋瑶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不好意思是一回事,她要见白起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没想到赵括跟毛遂私交甚笃,居然答应让她随军出征,还是以赵括亲卫的身份。
赵括的大方让秋瑶意外,秋瑶的出现也让赵括好奇,一直以为毛遂那种平日以散漫外表掩饰丰富哲思的书儒,应当是不近女色的,没想到这一回破天荒让自己带上一个女人去打仗,再看那女子姿色不过中上,那么想必是内里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而且再看那女子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身处军营,并没有什么拘谨的表现,仿佛不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赵括的好奇心终于更重了一些,好不容易抽出了一些空隙,赵括在营帐中找到秋瑶的身影,然后假装不经意地走了过去,却发现对方真埋头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兵法。
“你看得懂?”赵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轻慢与自负,秋瑶知道此人深谙兵法,自然不会傻兮兮地班门弄斧。
“一知半解罢了,”秋瑶起身将兵法放回原处,其实这东西对她来说不过是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的工具,“兵法是死的,随机应变才是真理。”
“不通晓兵法如何上得战场,”赵括昂了昂头,转身走回案边,“后日与秦会战,即使统帅秦军的是武安君白起,本将自当将他的不败之名拿下。”
秋瑶心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赵括果然如史书所言,好高骛远,但是再看此人气度神采并不逊于白起,但想到他将死于自己的过分自信之下,她又不免觉得可惜。
但很快秋瑶对赵括的第一印象便受到了动摇,秦赵于长平会战,双方一开始竟然只是打了个不相上下,但各自也是损失惨重。鏖战相持不下,军中供给很快就紧张起来。
赵括先前胜券在握的自信已经没了踪影,但是秋瑶也没见他就此颓废消沉下来,接下来的排兵布阵都比之前审慎了许多,这倒另秋瑶对其有些刮目相看。
正暗自沉思着,之间外头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紧接着便看到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伤员进来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让秋瑶忍不住有些作呕,幸好在白起的军中多少锻炼了些时日,原本的晕血症也好了不少。
被抬进来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赵括手下的一名心腹将领。秋瑶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之间那人浑身是血,胸口插了不下五枝断箭,肩胛骨也似乎被利刃刺穿,正不断朝外出血。
“水……”那名将领的意识已经模糊,只能凭着本能呼吸,发出一些微弱的呻吟。
依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受这种程度的伤基本等同于被下了死亡通知书。
“马将军负伤之后说有话想同将军说,只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怕……”一旁的士兵忍不住有些哽咽。
“本将知道,他想托付他家中的幼儿,本将知道……”赵括看了眼地上的人,有些心烦意乱地来回踱了两步,随后脚下一顿,转身拿了案上的水壶就要俯身去喂,一旁的侍从急忙出手阻止。
“将军不可,马将军是失去意识方才说要水的,您不必拿出自己的水来……”不然,便等同于浪费。
那侍从的话没有说全,周围的人却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想赵括却忽然恼怒起来,“让开!”
“将军!”只见那侍从竟直直地朝着赵括跪了下来,“援军未至,这点水何其珍贵,末将命贱难死,就用末将的水喂马将军吧。”
秋瑶忍不住侧目,如果换做是白起,即便躺在他面前的是司马靳,他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