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1-02-25 03:00      字数:4764
  “在想什么?”
  “自从知道你先前一直跟随白起开始我便派人前往咸阳了。”宋玉神态如常,只言片语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秋瑶愣了愣,心知宋玉是不悦了,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补充了一句“我想初儿在那里暂时不会有事的。”说完之后又恨不得为了自己的越描越黑咬掉舌头。
  宋玉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揽着秋瑶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柔软的发丝。
  秋瑶的心蓦地被揪了起来,但又怕多说多错,只得一起跟着保持沉默,心里闷得发慌,头也一阵一阵地发疼,因为宋玉的伤他们无法骑马赶路,只得请了一个车夫驾车,又委屈了小白拉车,结果自己还莫名其妙地开始晕车。
  终究还是无法完全释怀,秋瑶心里苦苦一笑,这似乎是她与宋玉头一回冷战,导火线是白起。
  心忽然就凉了下来,她知道宋玉平时都顺着她,但依他的性子在这件事上让他先妥协是根本不可能,她想服软,但却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反省,问题出在自己,方才自己的话乍一听是对以初的漠视,实则是对白起的信任,再一想,竟是暗暗心惊。
  她什么时候对白起这么信任了?
  四年的相处,淡化了她对白起的仇恨与忌惮,却造成了她与宋玉之间的矛盾。
  头又不可自抑地痛起来,秋瑶咬着唇,闭着的双眼却开始感到酸楚。
  隆冬的三晋皆是一片严寒,春秋之所以为春秋,便是因为战事多发于春秋二季,二战国之所以为战国,便是各国为了争霸而加紧杀伐,战争时间不再局限于春秋,而白起,便是开创冬战的第一人。
  连绵的战事让四季再无太平,除却史书记载的一些重要战役,这个华夏民族时刻都在进行着或大或小的战争。不知是否是三家分晋的原因,这处在春秋时期还称霸一方的土地较之别处显得更为荒芜。
  寒冬为卷,饥民与硝烟便是这卷上让人喟叹的画。
  秋瑶本以为韩赵魏既然本是一家,相距应该也不远,没想到从南阳到邯郸的竟然耗费了两个月之久。
  楚地方千里带甲百万地处南方战略地位可攻可守,齐雄占东方国家财富居战国之首民众且粮足,魏铁甲步兵称雄七国数次攻赵甚至占据邯郸三年之久,秦地势险要兵伍善战。只有燕,韩实力稍逊。而赵地处各国之要冲,可谓争地也。北有林胡匈奴,东有强齐,南有悍魏西有虎狼之国秦。
  胡服骑射让这个原本处于弱势的国家变得强盛,同时也为这个国家的历代君王提供了更多征战的信心,经过赵国的边城,秋瑶或多或少听闻了关于赵国的一些最新消息,好像是名将廉颇带兵攻打齐国,并且攻陷九城。
  本以为战胜的消息会让赵国全民振奋,不料百姓对此有兴趣者甚是寥寥,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今日廉颇能把齐国的九城打下来,明日齐国说不定连本带利讨回来,一时胜负,无法左右大局。
  这个天下,终究是要属于强秦的。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秋瑶便想到了白起。
  白起最后什么结局她是知道的,思及四年的朝朝暮暮,胸口不觉泛起一阵钝痛。
  转眼去看身旁的宋玉,眉目疏朗,神情淡漠,仍旧是那一副凉薄的样子。自从马车上的那一次不愉快之后宋玉把她晾了两个月,她一面被白起在心里的阴影困着,一面被自己的心结绑着,她身边的这些男人都是肩负强兵富国重任,而她的压力一点也不逊于他们。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在邯郸城郊找了处民居,宋玉给了家主一些钱财将一处空屋子用来落脚。在马车上颠簸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可以安定一小段日子,秋瑶心中不觉舒了一口气。
  不知是否是在马车上坐得时间太长,她觉得自己走路的步伐都开始有些疲软。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宋玉走到家主备好的屋子,结果她前脚刚踏进房间,下一秒便如石化一般僵在了门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心寒
  有的事情你一时难以察觉,但它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秋瑶整个人石化在房门口,看着宋玉清瘦的背影,心跳骤然加速。
  无怪乎宋玉这些天来总是郁郁,连他都已经察觉,但她这个当事人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嘴唇抖了一抖,秋瑶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却发现自己此刻头脑无比清醒。
  “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
  宋玉俯身铺床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幽邃的眸子在角落的阴影中显得更为晦暗。
  秋瑶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灰色的药瓶,心中猛地一沉。
  “你能平安归来,我自是万分欣喜,但我不希望新生出来的芥蒂,将我们之间的间隙变得越来越大。”
  “如果我这会还没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吃下这个?”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理智被一击即溃,秋瑶本能地抬手抚上小腹,一股寒意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就这些时日。”她眼中的痛楚他看得分明,宋玉往前走了一步,却见她向后退了两步,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将语气放缓了些,“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做对你太残忍,不过……”
  “不过为了日后我们能够更好地相处,你还是决定狠心一点对吗?”秋瑶的声音有些发颤,说话间径直走到了桌前拿过那个灰色的瓶子,转身便要往外走去,胸腔中的空气仿佛一点一点被抽走。“但我要说不管这事如何处理,终究是我说了算。”
  这是她第一次与宋玉产生正面冲突,她本以为自己转身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会从背后拥住她,至少也会拉住她的手,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一脸淡漠地站在原地,任由她以那样的状态离开。
  北方的天冷得过分,临近阳春三月,街道上的风依旧冷得刺骨。秋瑶攥着瓶子的指节冻得发白,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仿佛看惯了他人的失魂落魄,各自或急或徐地走着自己的路。
  其实她没走几步就想回去了,这么冷的天,这么陌生的街道,她自己就像一个负气出走的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这一点她很清楚,宋玉也很了解。她出来是让自己理清思绪,他让她独自出门却是为了让她冷静下来。
  但想到宋玉方才的语气神态,她心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凉。
  这怪不了宋玉,他那般清高的性子,眼中本身就容不得半点沙子,能够接受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已经是超出了他原本的底线,而今还要他接受自己的妻子怀着他人的孩子,确实有点过分。
  或者说自从她回来以后,她与宋玉之前的矛盾便已经悄然滋生了,而这一个孩子只是矛盾爆发的一根导火线。
  破镜即使重圆,仍旧是有裂缝。她能够理解宋玉对这个孩子的抗拒,却无法接受他这般极端的选择。而宋玉呢?他能够理解这些年她失忆之后留在白起的身边,却无法接受她以这样一种嘲讽的方式重新与自己在一起。
  一切都乱套了。
  秋瑶走到街角蹲下身,双手掩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起那个时候能够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原来这一场伏笔早就埋下,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一种难以名状的强烈的憎恶感在心中油然而生,里面有对白起的憎恶,有对宋玉的憎恶,也有对自己的憎恶。这种憎恶如同路边积雪上的脏污,因为底下的洁白而显得更为分明,而一旦积雪化去,那么那脏污的存在感也就消失了。
  打了个冷颤,秋瑶准备站起身,一双皂靴冷不丁出现在自己面前,仰头,入眼的却是一张让她诧异的面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白起让你跟着我的?”秋瑶起身,皱着眉看着面前牵着一匹马的胡阳。其人褪下了一身戎装,清秀到近乎中性的面容带着标志性的不羁笑意。
  “你想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胡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战马顺着颈边的毛,“外头这么冷,夫人要不要跟我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来谈谈?”
  “如果我说不呢?”秋瑶对这个胡阳心里有一种本能地抵触,一半是因为之前在咸阳发生的那些事,一半是这个人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轻佻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与一军将领的身份联系到一起。
  “夫人在这个时候独身在外,恐怕是与那兰台公子产生了矛盾。”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秋瑶眉头一皱,转身欲走。
  “那武安君的生死夫人就不闻不问?”
  足下一顿,秋瑶转过身,定定地盯着胡阳,“你说什么?”
  胡阳嘴边扯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笑容,“夫人借一步说话。”
  秋瑶犹豫片刻,正准备跟着胡阳走,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心里先是一喜,又随后一紧。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跟了出来,只是自己刚刚为白起紧张的神态估计也全部落入了他的双眼。
  自己这次多半是百口莫辩了,不过其实也无需辩解,她对自己的担忧没有丝毫否认。
  宋玉径直走向一脸玩味的胡阳,走到秋瑶跟前时不着痕迹地将其掩在了自己身后,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胡阳,满目清寒,声线冷冽,“一连跟了两个月,刚到就迫不及待露面,是不是太不明智了些?”
  “宋公子这话可是冤枉怀清了,怀清可是马不停蹄赶了一个月的路放跟随二位到此处的。”胡阳看了看宋玉身后垂头不语的秋瑶,撇了撇嘴,拉着缰绳朝前走了两步,“看在怀清赶路辛劳的份上,宋公子可否让怀清同尊夫人单独说上两句话?”
  听到这里秋瑶不禁诧异地看了胡阳一眼,她本以为他会在宋玉面前绕半天圈子,没想到他将来意这般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既然胡将军舟车劳顿,那就更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了,何况要不要和胡将军商谈,是她自己的意思。”宋玉转过头,有些漠然地看了眼身后的秋瑶,目光落至她从一开始便紧紧攥着的瓶子,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
  秋瑶没有去直面宋玉的探询,只是低头闷闷答了句“胡将军还是好生休息为是”,便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
  才走出没几步,便感觉一阵不适从腹中翻涌上来,秋瑶身子一晃,手似乎接触到什么温热的东西,便立即被收了回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绸缪
  手一收回秋瑶便已经觉得后悔,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然后这一停顿却又给了胡阳机会。
  “武安君在魏国多逗留了数日以招致大王疑虑,这次回咸阳多半要受有心人刁难,而武安君逗留的原因,夫人想必十分清楚。”胡阳先是出言激了两句,见秋瑶面色微变,随即又放软来了语气,“不论武安君做过什么,他对夫人情深意重,明眼人皆知,还请夫人莫忘了昔日的结发之恩。”
  “那结发之恩是他用谎言骗来的,我为何要对其留恋?”秋瑶回头反讽,却看到方才还在他身后的宋玉已然走了开去,堪堪留个白色的背影于他她,心中顿时无比酸涩。
  若非知道白起此次无忧,她难以想象自己是否真的会不计后果去救他,这份在乎越是重,她心里越是恼恨。
  而宋玉方才目睹了她的紧张,心中本是不平,她还如此这般,那样清傲的人,怎受得了这样的侮慢。
  胡阳见宋玉一声不响地走开,心下了然,随即上前了一步,声音却是放得更缓。“位高者难得人真心以待,武安君威名远播,得到最多的莫过于敬畏二字,看惯了他人的曲意逢迎,他眼中早已容不下几人,而他对夫人倾心如此,不惜以谎谋之,其情何其可贵,夫人如何忍心,置对您一往情深的武安君于孤立之地……”
  “够了!”秋瑶对着胡阳怒吼,目光却停留在宋玉离开的背影上,直至其消失在转角处。腹中的不适愈发明显,秋瑶不得不弯下腰用手捂着,胡阳见状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她厉声喝止。
  再抬眼时已是满面泪痕,秋瑶疼得嘴唇开始发白,“去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凭什么都来左右我,凭什么……”
  话未说完,秋瑶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朝旁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入眼的是浅灰色的帐幔,秋瑶勉强坐起身,只见一名医师模样的人正和胡阳在桌边小声地交谈,见到秋瑶醒过来,随即朝着门外使了个眼色,一个丫鬟便低眉顺眼地走进了房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近的一家客店。”胡阳匆匆与医师结束了谈话,站在离床不远不近的距离答着话。
  秋瑶听到自己没有被带远,暗自松了口气,“我要回去。”
  “夫人想必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会出门对身体无益……”
  “我清楚的很,走几步路我还是做得到的,带我回去。”一旦白起得到消息,自己想走也走不了,宋玉清瘦的背影尚在眼前,她不能就此不予理会。
  “夫人三思……”
  “不要逼我。”
  “……是。”胡阳转身走朝着门外吩咐下人备车,随即从袖中取出秋瑶先前带出来的瓶子,轻轻搁在桌上“既然宋玉将您逼到了这般境地,夫人又何苦……”
  “多谢胡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