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雨帆 更新:2021-02-25 03:00 字数:4768
景差终于求得数车艾草以及一些常规的药草,来到鄢城后却发现鄢城的病情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控制,询问之下,才知道是秋瑶在旁出谋划策,集结城中青年焚烧淹死禽畜尸体,掩埋人尸,清洁临时居住地,另辟一处作为病患居住地防止病情传染,效率之高连周医师都赞不绝口。
百里外集结的秦兵尚未退散,城中百姓依旧人心惶惶,然而经过连日的努力,原本已经被判死刑的鄢城终于开始有了一线生机。
“芙蓉——”正在帮周医师整理药材清单的秋瑶闻声一滞,抬起头时正好看见谢老爹花瓣愈发密集的菊花脸,心中一酸,闷闷地唤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被谢老爹连声喝止。
“站起来作甚,我知道你腿不好。”谢老爹将手里的伞收拢,脸色和之前一样难看,秋瑶想起自己留书出走的事情,心里不觉有些发虚。
孰料谢老爹的脸色又随着秋瑶低头的动作缓和了下来,“我听闻你在这里帮乡亲做了很多事,特意过来看看你,适逢多事之秋,难得你有这份救人之心,不过秦兵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我与你二娘打算带你和晋儿离开鄢城,你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们去郢都……”
“我不……”
“什么不,秦人的大军尚在冲邓,白起的先锋尚在西陵,留在鄢城根本就是等死,若非有高人相救,你爹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同你说话。”谢老爹脸色再度发臭,秋瑶扶额,她实在是无法和这位隔了千沟万壑的爹进行交流,但谢老爹最后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高人?什么高人?”
“我也不清楚,水淹鄢城前夕有人忽然来谢家驱人,非要我们立马离开鄢城,我猜到是鄢城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便带着一家人搬到了鄢城外数十里的客店,那些人没有暴露身份,我等也不便多问。”
若是景差或者宋玉派去的人,应当不用刻意掩藏身份。
秋瑶沉吟片刻,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为何要去郢都,景家……”
“你放心,你既出走,景家必然不会再要你,你就算是想嫁也没有机会。”说起这个谢老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想想眼下的处境又觉得再说这些未免有损妇女情谊,便又放缓了语调,“晚些时候找个无人认得我们的地方,你要改嫁应该不是问题。”
“什么改嫁,我还没嫁给他。”秋瑶撇了撇嘴,“你们先搬去郢都吧,等这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会再过来同你们回合。”
“忙什么忙,你……”
谢老爹话说至一半,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周医师的下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姑娘赶紧离开这里,外面有景公子先前派来应急的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秋瑶猛地从案边站起来,一时没把握好力道,脚踝上顿时疼得发紧,身子也随之晃了晃。
“秦人……秦人来屠城了!”
秋瑶浑身一震,屠城,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屠城?为何在希望的火星亮起来的时候再来浇一盆冷水,让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姑娘赶紧走……”院外的愈发嘈杂起来,秋瑶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颤颤巍巍地上了院外的马车,还没从震惊中回神,马车便在车夫的驱使下向城外飞奔而去。
第四十三章 抉择
雨停,马蹄不停。
车身颠簸得厉害,秋瑶被摇得几欲作呕,谢老爹难得和善地在旁帮她顺着气,疯狂的逃亡让秋瑶好不容易找回的信心再度开始动摇,她本想既然生在乱世已成定局,不如就竭尽所能去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但是白起延后屠城时间一事她怎么都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插手,心情更是极度低沉。
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疯狂的屠戮中,哪怕是逃得了某座正在厮杀的城池,也不过是从一场屠戮逃亡另一场屠戮罢了。
秋瑶有些晕眩地走下马车,刚晃了晃身子便跌进一个不算陌生的怀抱中,恍惚间,秋瑶又想起来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场有些荒诞的邂逅。
景差一身深蓝华服,南冠束发,举手投足皆如去岁般倜傥风流,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却少了当时那抹略带疏狂的亮色,取而代之的是沉蓄的凝重。
秋瑶心里咯噔一下,同第一次一般退离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景差并未多说,示意身旁的两个丫鬟伏着秋瑶走进大门,秋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景府的门前,眉头一皱,回头去看身后走下马车的谢老爹。
“你的家人我已经派人妥善安置,这些天你还是先在我这里住下,有周医师在你的腿伤好的比较快。”景差的眼窝较之之前深陷了一些,秋瑶有一种景差越来越像楚昀的错觉,甩了甩头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秋瑶终于想起一些正事。
“秦人在邻城屠城,你们有没有派人前去救出那边的百姓?”
景差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秋瑶,“先别想这些,你先进去,外头风大,别把刚刚压下去的风寒又给勾了起来。”
谢老爹此刻的心情不仅是喜悦,还有侥幸,连番对着景差说了些恭维话,才欣然离开了景家的大门。
秋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鄢城一片愁云惨淡,景家大院依旧草木葱茏,四处都是一片盎然的生机。
秋瑶在景家被照料得极好,但没过几日便有些不耐了。
“周医师,鄢城那边怎么样了?”秋瑶活动了下好了许多的脚踝,看着正收拾竹箧的周医师。
“这……”周医师一时间有些难以作答,秋瑶光看他脸色便已猜到了大半。
“他们没有派人去营救么。”有些失神地坐到床沿,秋瑶望向窗外已然开始晴好的天空。
这几日景差来见过几次,但每次都停留不超过一刻钟,所说的内容也无非是询问秋瑶腿伤的情况,宋玉却是一次都未来过,秋瑶本想向景差询问宋玉的情况,但思及他们都有公事在身,自己不便多加打扰,便也没说什么。
深居房中必然孤陋寡闻,秋瑶见自己的腿好了大半,便让丫鬟带路打算出去散散心,不料丫鬟却说景差吩咐过外头形势动荡尽量避免外出,秋瑶见那丫鬟面露难色便也不好勉强,便要求其带她去往景家的园子里散散心。
秋瑶庆幸这家里的人基本都不认得自己,不然若是被他们知晓自己是景差的逃妻不知道要被挨上多少眼刀。
秋瑶心不在焉地看着园子里的景色,忽然看到前方有两抹熟悉的人影在一方亭中相对而坐。
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激动,念起去岁也是这般情景,谪仙般的俊雅男子,共商家国大事,谈笑间风流尽展,举手投足间引众人侧目。
连日的阴郁似乎被那养眼的场景扫去了不少,打破和谐画的煞风景事当秋瑶当然不会做,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她往亭子后方的小径走去,原想自己逛一会再去找那两人,双脚却不自觉地往那亭子方向靠近。
秋瑶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了下自己,脚下依旧向亭中,还未完全靠近亭子,便听到景差不甚明晰的声音。
“……军队的牺牲……无用庶民的性命……”
秋瑶微讶,想更往前走几步,身旁的丫鬟却极不配合地嚷了起来,“小姐,前面那两株花儿是公子的最爱,小姐小心别踏到了。”
秋瑶蹙眉,这丫鬟八成是故意的。
“瑶瑶?”景差率先站了起来。
秋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从后面的小径绕至前面来,却见景差从凳子上起身,宋玉却端坐远处,那双漂亮却有些凉薄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
“怎么不留在房里休息,你腿伤的伤还未完全愈合。”景差脸上的笑容和秋瑶一样的不自然,秋瑶有些不解却未明说,踏上了亭子的石阶,走到两人中间的位子坐了下来。
物是,人是,那非的究竟是什么?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景差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宋玉一眼,“没什么,只是……”
“为何不告知她真相?”宋玉搁下手中的茶盏,面上仍旧是一派淡然,但秋瑶感觉到的却是与先前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什么真相?”秋瑶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沉重了起来,抬眼去看还站着的景差,秋瑶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子渊,我知道你一心挂念鄢城百姓,但是这事是大王决定的,我也无法改变。”景差幽幽地叹了口气,坐下去看秋瑶的脸色。
“什么决定,和鄢城的百姓有什么关联?”
“白起屠城,大王并未派兵救援。”景差忽然有些不悦,闷闷地灌了一口茶。
“怎么可以这样,他的子民面临灭顶之灾,他怎能袖手旁观?”秋瑶有些义愤填膺,她本就猜到鄢城的百姓凶多吉少,但是却没料到楚王根本就没有发兵救援,“你们没有劝你们的大王吗?”
“我已尽力。”宋玉淡淡一句,秋瑶便已听出他究竟是在恼些什么。
显然,景差没有尽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出力。
“凡事要顾全大局,鄢城被淹我军兵力损失过半,余下的守军只能护卫王城安全,何况鄢城覆灭,郢都亦是岌岌可危,眼下连大王都在筹备移驾,又怎能分出兵力去救那些难民。”景差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后悔,从秋瑶之前的作为来看就知道她在那些百姓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自己这一番话必定会引起她的反感。
果然,秋瑶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然后你们就让你们的同族任人宰割了吗?”秋瑶微微一顿,“那你们是不是也要筹备离开?”
“是,敌军若是攻入王城,必定会先拿王族与世家开刀,这也是无奈之举。”
“你们既然已经抱了必败的心去迎战,楚军又怎么可能获胜。”宋玉不觉有些着恼,语气稍微加重了一些,一向淡然的眸子里漾起一层薄怒的涟漪。
这还是秋瑶头一回见到宋玉如此激动的样子,即使是小程度的激动。
“那之前楚军士气振奋,结局还不是一样?”景差也有些恼怒,他本就不悦宋玉向秋瑶提起这些,眼下他又这样不留情面地指摘自己,心里的不悦自然是更上一层。
“等等,若是你们要撤离郢城,这一回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我主战。”
“我又何尝想要主降!”景差几乎是对宋玉吼了起来,“难道你要让楚国所有的王族世家一起陪葬?”
宋玉冷冷一笑,并未正面回答景差的问题,却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秋瑶,“你呢,你是要跟他走,还是跟我留下?”
第四十四章 他只有我
宋玉面上依旧平静如常,眼中却是暗涌起伏。
秋瑶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
她原本那般欣羡宋景二人,欣羡他们之间那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友谊,而如今这种绝妙的平衡却被打破,那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的场面。
而这时宋玉却将她推到了一条分岔路口,可是不论向左或是向右,那两条路终究是成了殊途。
秋瑶还未答话,景差却先一步笑了起来,“宋子渊,我到今日总算是看清了你的居心,但你确信她会跟你走吗?瑶瑶,你会跟他走吗?”
景差脸上尽是似是自信的笑意,秋瑶却看得出来他在心虚。
这还是情同手足的景差与宋玉吗?
如果她当真是他们反目的助力,那她宁可从这二人面前消失,不若之前那样的短暂出走,而是长久的,彻彻底底的消失。
宋玉蹙眉,“你明知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我政见不和而已。”
“只是政见不和又何必将她扯进来?”
“我不愿与你争辩,”宋玉转过头,望着蔚蓝轻叹一声,“我只是希望子云依旧记得一年前在同一个日丽的午后的慷慨陈词。”
景差没料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许久后才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然后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遑论已经走开数米的宋玉。
“等一下。”秋瑶站起身叫住宋玉。
宋玉驻足,景差猛地回过头,神色凄惘地看着一脸决然的秋瑶,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郢都的百姓不能同鄢城的百姓一样被抛弃,我留下。”
“百姓不能被抛下,那我呢?”面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身后是昔日情同手足的挚友,可是为何自己却感觉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亦何尝不想为民赴战,然而景家如今仅余我一名继承人,我行事都必须时刻谨记我身后还有整个景家,不战而降难道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么?”为何昔日熟悉的人事都变得陌生起来,为何所有人都只看到他的自私而看不到他所背负的家族使命?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只留下景差凄然的反问在院中徘徊。
“我留下。”秋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三个字,一口气跑出凉亭来到宋玉身边。
宋玉眼中浮现一抹释然的温柔,看上去却仍旧是面不改色。
“那么那一箭算什么,”景差双手握拳,满眼痛色地看着秋瑶,“既然你如此不在乎我,又何必帮我躲过那一箭?”
“即使我不帮你躲开,你的手下也会为你挡箭。”秋瑶定了定神,目光坚定地看着景差,“你有你的家族在身后支持,但是他的身边,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