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1-02-25 02:50      字数:5092
  但,她总是会让自己非常难受。
  她的眼神分明是那样热烈,好像每一分钟都在表白一样,可偏偏又不肯直说,所以也无从拒绝。
  少女身姿婷婷的候立一旁,期待着他下达的每一条指令,仿佛能够靠近自己,帮到自己的一点儿小忙,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了。
  都敏俊怀疑,如果自己说没什么可做的,她会不会失望得像是要哭出来。
  他张了张口,原本敷衍的话语又咽了回去,眼睛不经意的游离了一下,扫到自己已经空了的古董陶杯。
  “你……先帮我倒杯水吧。”都敏俊轻咳了几声,告诉自己,反正这样困扰的日子,最多不过三个月罢了。
  三个月以后……他,就会离开了。也不用再面对,这个女孩丰富到炽烈的情绪。
  又或者,还没到三个月,她的热情就会迅速的燃烧殆尽。
  毕竟人类,总是非常善变的。
  “好的,都教授。”听见都敏俊的吩咐,素妍拿起桌上的水杯。
  只不过,在她触碰到水杯的那一刹那,好像触了电一般,敏感的颤抖了一下。她的头微微低下,垂顺的直发遮掩住了大半张脸,却仍可以轻易的看见,那渐渐蔓延成一片的红霞。
  只是一个水杯……而已吧……
  就算是四百年前,那个保守到了极点的时代,也没有人会这般害羞吧?还是说……真的就,那么喜欢他?
  第十个记录
  “都教授……”素妍小心翼翼的将水杯放置在杯垫上,脸上的红晕才一点点的褪去,轻言细语道,“您用的,是真的古董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
  都敏俊正端着水杯,往唇上凑,被这么突然一问,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四百年的光阴,就算再平常的物件,都会变成价值连城的古董。更何况,都敏俊是一个挑剔的人,他所保留的每一件物品,多是各个年代最优秀的工匠定制的。可以说,他惯用的器具,无一不是拿到拍卖场上,能卖出天价的东西。
  只是他早习惯了这些东西,举止十分自然,旁人根本不会往古董这个方向想。
  一来,以普通人的眼力见识,并不足以认出杯具造型的年代,多半以为只是造型复古罢了。
  二来,就算是有眼力的人,也不会想到,有人真的就把古董当水杯用。
  都敏俊问话的时候,素妍却盯着他的手指,走了神。
  柔和的光线下,杯壁呈现出的淡青釉色,好像是晕染的水墨竹林。光晕流转之间,似乎都能听到清风过处,簌簌叶声。
  然而正托着杯底的手,却比它更像是一件艺术品。骨节分明的手指,优雅清逸的姿势,还有玉色一般的皮肤。与水杯相接之处,手指微微用力,越发通透的白色,几乎与杯壁融为一体。
  “江素妍同学?”太久没得到回应,都敏俊侧过头来,询问的看向素妍。
  然而这一回,素妍却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突兀的退后了一步。反应过来之后,她的神色显得尤为懊恼。
  “呃,没什么……”素妍克制的移开自己的目光,“只是有点儿好奇罢了。”
  “哦……”都敏俊若无其事的继续喝水,“只是一个仿制品而已。”
  “这样啊……”素妍一边心不在焉的应和着,一边又偷偷的看过去,正好捕捉到都敏俊抿住杯沿的画面。
  她的脸,又是蹭的一下红透了。
  明明都教授一身正统西装,素妍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他身穿蓝色周衣、头戴黑色斗笠的古代朝鲜装扮来。
  他的手指和唇齿,都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甚至还残留着那种温软柔软的触感……
  ——呸呸呸!什么啊!!!
  她才不知道什么手指和唇齿的触感呢!都怪那只色胚水杯,怎么只记得这种奇怪的事情?!
  江素妍又是尴尬又是懊恼的想着。
  是的,那些关于都敏俊过去的记忆,关于他喝水时的动作和触感,都是那只古董水杯传达给她的。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像是碎片一样的记忆和感受……
  大约是十一二岁的时候,素妍偶然接触到了一枚古董钱币,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读取到古物上附着的记忆。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才拥有的能力。
  毕竟,古董这种东西,并不经常出现在生活里。即使她的家庭有条件,家里的摆设也不乏古物,但素妍本身,并不是一个古董爱好者。不会把玩这些物件,只远远观望,自然不会怎么触摸到它们。而不直接接触到它们,素妍也感觉不到它们蕴藏的情绪和记忆。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那么晚察觉到自己的能力。
  往前推算的话,她人生最大的转折点,其实就在十岁接受的心脏病手术。或许是因为手术时出现过离魂现象,素妍对某些虚无缥缈的存在变得格外敏感。
  万物有灵。
  素妍隐约感觉到了这一点。或许不只是古董,就算是寻常的物件,都有可能因为年月的积累和人类气息的浸染,或是附着上别人的情绪,或是萌生自己的意念。
  虽然模糊,但却是真实的存在的。
  按照素妍这些年的经验,一般来说,现代化的物品用具,她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几十年的旧物,如果并没有接触过太多人气,也是没有感觉的。百年以上的古董,与她有肌肤接触时,那种若有似无的灵异感觉,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但也有一定的例外。
  像是她奶奶去世之后,她曾经在爷爷的新拐杖上,感觉到一种绵长而温暖的思念。自那以后,爷爷再也没有换过拐杖,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这根拐杖。
  ——据他说,这是奶奶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当他抚摸着那根拐杖时,好像能够感觉到奶奶站在他的身边,露出温柔的微笑。
  而都敏俊教授的水杯,则是给她感觉最强烈的物品。
  没有之一。
  一方面,是因为它的年代久远,起码有两三百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直有人在使用它,增加了它的灵性。
  一直沉埋在土中的古董,素妍感受到的就是土的沉闷和压抑,这种古董的灵性也显得极为迟钝缓慢。
  而经常与人有接触的物品,带给她的,则是人与物之间的触感。
  将这只水杯赠送给教授的匠人,对这只水杯、对教授,大约都是极有感情的,所以这一段记忆也最为清晰。
  素妍在触摸它的时候,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当时的场景。
  一间清雅的竹屋内,摆设成朝鲜时代的模样,半开的窗外,是簌簌作响的竹林。
  而屋子的正中央,则端坐着两个古代装扮的男人。
  其中一个人,和都敏俊教授长得一模一样……和十二年前的玄宇镇医师,也一模一样。好像几百年以来,他从未改变过容颜,始终是这样的年轻帅气。
  然而比这段遥远记忆更清晰的,则是平日里,都敏俊教授端着水杯的触感,以及……他的唇含住杯沿,轻轻啜饮清茶的柔软感觉……
  杯子本身,是没有人类复杂的感情的,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垂涎,什么叫做害羞。
  它只是一直重复着经历这一切,所以如实的记录了这种感觉。
  但当素妍继承了它的记忆和感受,以人类的认知,去感觉这一切时……这种触感越是细腻,越让素妍感同身受,好像此时此刻,都教授正温柔的握住自己的指尖,正……亲吻着自己的手指……
  稍微一想,都让人羞赧到无法抑制啊……
  第十一个记录
  社会科的课程都很闲散,又多是爱好八卦的女性。
  都敏俊这样帅气又年轻的老师,在刚开始进来时,曾遭到过热烈的围观。只是他的性子太冷,对于众女教师的调戏,颇有一种“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意味。
  久而久之,也没人喜欢贴冷脸,渐渐的就不搭理他了。
  这回竟然有女学生如此强横,连助教的资格都弄到了,存在感极其强烈的介入都敏俊的生活。
  敏锐的女老师们很快洞悉了其中的门道,兼之素妍的形象很是讨喜,就有人张罗着,清理出都敏俊教授旁边的格子间,给素妍安排了一个固定的座位,俨然要将她变成常驻人口。
  生活如此平淡,都敏俊老师来了这么久,总要给大家提供点乐子不是?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天的缘故,这个新助理明显太过羞涩。除了最初倒过一杯水,剩下的时候,都默默的坐在一旁,连看都不敢看都敏俊老师一眼。
  至于都敏俊,他就算感觉到这若有似无的视线,也不会将自己的别扭表现出来。
  女老师们期待了许久,还是只看到一张冷峻的脸。
  一直到下班时间,都敏俊和江素妍,都没发生任何有爆点的事情。
  甚至于,一到点,素妍简直比都敏俊还要更积极,逃跑似的最先离开了这里。
  ——真是太不给力了!
  女老师们纷纷露出遗憾的神色。
  而对于素妍来说,这一天,是极为难得的突破。
  发生了这种奇囧无比的事情,让素妍一整天都没办法直视都敏俊教授,只要一看到他的脸或是手指,都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些令人害臊的场景来。
  不过,虽然没有抓住机会,努力捕捉都敏俊教授的一举一动,她所得到的讯息,却远比这种需要耗时耗力的观察来得多。
  古董是不会骗人的。
  它们只会如实的记录下,自己曾见证过的场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绝不可能编造故事,或者产生错觉。
  也就说,江素妍曾经见到过的记忆,是真切的存在过的。
  以记忆里那种古色古香的摆设,再联系到古董产生灵性需要的时间……素妍很容易的,就得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来。
  那只浅青色瓷杯,是几百年前的匠人,亲手赠与给都敏俊教授的。
  也就是说,都敏俊,在这个世界上,起码生活了几百年。而且,这漫长而寂寞的岁月,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他好像是被时光遗忘的异类,无论沧海桑田,永远保持着这具年轻的身躯。
  非常不可思议。
  但,又无可辩驳。
  ——除非素妍推翻自己的世界观,否认自己能力的存在,将所有的感觉,都当做是幻觉。
  离开了社会科办公室,脱离了都敏俊教授的影响,素妍的思维渐渐沉淀了下来,能够更加冷静的思考这一切。
  曾经在博物馆中,见到的那根水晶竹节发簪,自然而然的,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仅仅是为了看那根发簪,都敏俊教授就暂停了整个博物馆的时间。
  因为他的在意,素妍很难不去在意,这一根看起来很有故事的发簪。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发簪所在的那个展区,房间里所有的古董,都是某位匿名的保险家捐赠的。
  如果都敏俊教授,真的活了几百年,那么这个所谓的匿名人士,只怕就是他本人了。
  而且不出意外,那些展品,都是他曾经拥有过的。
  趁着博物馆还没到闭馆时间,江素妍专门过去了一趟,将那个房间的所有展品介绍,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片区域的古董,几乎有一半,是光海年间的产物。
  另外那一半,在时间上断层并不严重,所处时代断断续续的,一直持续到朝鲜王朝的终结。
  朝鲜王朝之后,世道的混乱,加上工业化的推进,真正艺术品,产出大大减少。能够被名之为古董,妥善的收存在博物馆里的,更是寥寥无几。大约正是这个原因,捐赠品里,并没有出现近代的东西。
  不过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看上去保存得非常完好,没有泥土的沁色,说明并不是曾经埋在土中,后来被挖掘出来的文物。应当是一直被人为保养着,留存到现在的古物。
  隔着展柜的玻璃,素妍心下有些遗憾。
  这里是博物馆,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她是不可能亲手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所以,最容易获取信息的途径,已经被截断了,想要更深入的了解都敏俊教授过去的生活,得通过其他的方法。
  而且,这种方式,总会让她有一种……近似于窥探他人日记的负罪。
  素妍的教养还是很好的,相应的,道德底线也特别的高。这样做虽然节省力气,可也让她很有压力。
  尤其这些古董的记忆里,还可能含有非常私密,也非常让人不好意思的内容……接收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