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这就是结局      更新:2021-02-25 02:44      字数:4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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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县令闻报,旋即开堂审讯。讯时问道:“汝在关里多年,自然知库款的关系。今却觑周庸佑不在,擅自侵吞,汝该知罪。”余庆云听了,方知已为周庸佑控告,好似十八个吊桶在心里,捋上捋下,不能对答。暗忖今周庸佑如此寡情,欲把他弊端和盘托出,奈裴县令是周庸佑的拜把兄弟,大小官员又是他的知己,供亦无用﹔欲待不认,奈账目上已有了凭据,料然抵赖不得。当下踌躇未定。裴令又一连喝问两三次,只得答道:“这一笔钱,是周庸佑初接充库书时,应允赏他的,故取银时,已注明账目上,也算不得侵吞二字。”裴令又问道:“那姓周的若是外行的人,料然不肯接充这个库书。他若靠库里旧人打点,何以不赏给别人,偏赏汝一个,却是何意?”余道:“因某在库里数十年,颇为熟手,故得厚赏。”裴又道:“既是如此,当时何以不向姓周的讨取?却待他不在时,擅行支取,却又何意?”余道:“因偶然急用之故。”裴又道:“若然是急用,究竟有通信先对姓周的说明没有?”余庆云听到这里,究竟没话可答。裴令即拍案骂道:“这样就饶你不得了。”随即令差役把他押下,再待定罪。那差役押了余庆云之后,那裴令究竟初任南海,眼前却未敢过于酷厉。又忖这笔款必然有些来历,怎好把他重办?姑且徇周庸佑的情面,判他监禁四年,便行结案﹔一面查他有无产业,好查封作抵,不在话下。
  且说周庸佑自从余庆云亏去五万银子,细想自己这个库书,是个悖入的,还恐亦悖而出,一来恐被他人搀夺,二来又恐别人更像余庆云的手段,把款项乱拿乱用去了,如何是好?因此心上转疑虑起来。那日正与冯少伍商量个善法,冯少伍道:“除非内里留一个亲信的人员,不时查察犹自可。若是不然,怕别人还比余庆云的手段更高些,拿了银子,就逃往外国去了。这时节,他靠着洋鬼子出头,我奈得怎么何?岂不是赔钱呕气?”周庸佑道:“这语虑得是,只合下各事,全靠老哥主持,除此之外,更有何人靠得?实在难得很。”
  正说着,只见周乃慈进来,周、冯两人,立即起迎让坐。周乃慈见周庸佑面色不甚畅快,即问他:“有什么事故?”周庸佑便把方才说的话,对他说来。周乃慈道:“自古道:『交游满天下,知交有几人?』若不是钱银相交,妻子相托,哪里识得好歹?十哥纵然是关里进项减却多少,倒不如谨慎些罢。”周庸佑道:“少西贤弟说得很是。但据老弟的意见,眼底究有何人?”周乃慈道:“属在兄弟,倒不必客气。但不知似小弟的不才,可能胜任否?倘不嫌弃,愿作毛遂。”周庸佑道:“如此甚好。但俗语说:『兄弟虽和勤算数。』但不知老弟年中经营,可有多少进项?若到关里,那进项自然较平时优些便是。”
  周少西听罢,暗忖这句话十分紧要,说多就年中进项必多,说少就年中进项必少,倒不如说句谎为是。遂强颜答道:“十哥休要取笑,小弟愚得很,年中本没什么出息,不过靠走衙门,弄官司,承饷项,种种经营,年中所得不过五六万银子上下,哪里像得十哥的手段?”说罢,周庸佑一听,吃了一惊。因向知周乃慈没甚家当,又是个游手好闲,常在自己门下出进,年中哪里获得五六万银子之多,明明是说谎了。奈目前不好抢白他,且自己又先说过,要到库里时,年中进项,尽较现时多些,怎能翻悔?不觉低头一想,倒没甚法儿,只得勉强说道:“若老弟愿到库里,总之愚兄每年取回十万银子,余外就让老弟拿去罢。”周乃慈听了,好不欢喜,连忙拱谢一番,然后商量何日才好进去。正是:
  已绝朋情囚狱所,又承兄命管关书。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赖债项府堂辞舅父 馈娇姿京邸拜王爷
  话说周庸佑自因那姓余的亏空关库里五万银子,闹出一场官司,因此把关库事务,要另托一个亲信人管理。当时除冯少伍因事务纷纭,不暇分身之外,就要想到周乃慈身上。因周乃慈一来是谈瀛社的拜把兄弟,二来又是个同宗,况周乃慈镇日在周庸佑跟前奔走,早拿作亲弟一般看待,故除了他一个,再没可以委托的人。这周乃慈又是无赖的贫户出身,一旦得了这个机会,好像流丐掘得金窖,好不欢喜,故并不推辞,就来对周庸佑说道:“小弟像鼠子尾的长疮,有多少脓血儿?怕没有多大本领,能担这个重任。只是既蒙老哥抬举,当尽力求对得老哥住。但内里怎么办法,任老哥说来,小弟没有不遵的。”周庸佑道:“俗语说:『兄弟虽和勤算数。』总要明明白白。统计每年关库里,愚兄的进项,不下二十来万银子。今实在说,把个库书让过贤弟做去,也不用贤弟拿银子来承顶。总之,每年愚兄要得回银子十万两,余外就归贤弟领了,可不是两全其美?”周乃慈听了,就慌忙谢道:“如此,小弟就感激不尽的了。请老哥放心,小弟自今以后,每年拿十万两银子,送到尊府上的便是。”周庸佑大喜,就时立券,冯少伍在场见证,登时收付清楚。周庸佑即回明监督大人,周乃慈即进关库里办事,不在话下。
  且说周庸佑自退出这个库书席位,镇日清闲,或在府里对马氏抽洋烟,或在各房姬妾处说笑,有时亦到香屏姨奶奶那里,此外就到谈瀛社,款朋会友,酒地花天,不能消说。那日正在厅子里坐地,忽门上来回道:“外面有一个乘着轿子的,来会老爷,年纪约五十上下,他说是姓傅的,单名一个成字。请问老爷,要请的还是挡的,恳请示下。”周庸佑一听,心上早吃一惊,还是沉吟未答。时冯少伍在旁,即问道:“那姓傅的到来,究有什么事?老哥因怎么大惊小怪起来?”周庸佑道:“你哪里得知,因这个傅成是小弟的母舅,便是前任的关里库书。那库书向由他千来,小弟凭他艰难之际,弄个小小计儿,就承受做了去。今因张督去了,他却密地回来广东,必有所谋。想小弟从前尚欠他三万银子,或者到来讨这一笔账,也未可定。”冯少伍道:“些小三二万银子,着什么紧?老哥何必介意?”周庸佑道:“三万银子没打紧,只怕因库书事纠葛未清,今见小弟一旦让过舍弟少西,恐他要来算账,却又怎好?”冯少伍道:“老哥好多心,他既然是把库书卖断,老哥自有权将库书把过别人,他到来好好将就犹自可。近来世界,看钱份上,有什么亲戚?他若有一个不字,难道老哥就惧他不成?”周庸佑点头道“是”,即唤门上传出一个请字。
  少时,见傅成轿进来,周庸佑与冯少伍一齐起迎。让坐后,茶罢,少不免寒暄几句,傅成就说及别后的苦况。周庸佑道:“此事愚甥也知得,奈自舅父别后,愚甥手头上一向不大松,故未有将这笔银汇到舅父处,很过意不去。”傅成道:“休得过谦。想关里进项,端的不少,且近来洋药又归海关办理,比愚舅父从前还好呢。”周庸佑道:“虽是如此,奈进项虽多,年中打点人情,却实不少。实在说,自从张督帅去后,愚甥方才睡得着,从前没有一天不着恐慌,不知花去多少,才得安静点儿。因此把库书让与别人,就是这个缘故。”冯少伍又接着向傅成说道:“老先生若提起库书的事,说来也长。因老先生遗下首尾未清,张督帅那里今日说要拿人,明天又说要抄家,好容易打点得来,差不多荡产倾家还恐逃不去的。”傅成听说,暗忖自己把个库书让过他,尚欠三万两银子,今他发了三四百万的家财,都是从关里赚得,今他不说感恩,还说这等话,竟当自己是连累他的了。想罢,心上不觉大怒,又忖这个情景,欲望他有怎么好处,料然难得,不如煞性向他讨回三万银子罢了。徐即说道:“此事难为贤甥打点,倒不必说。奈愚舅父回到省里,正没钱使用,往日亲朋,大半生疏,又没处张挪。意欲贤甥赏回那三万银子,未审尊意若何?”
  周庸佑听得,只略点点头,沉吟未答,想了想才说道:“莫说这回舅父手头紧,纵是不然,愚甥断不赖这笔数。但恐目前筹措不易,请舅父少坐,待愚甥打点得来。”说罢,即拂衣入内,对马氏把傅成的话说了一遍。马氏道:“这三万银子,是本该偿还他的,只怕外人知道我家有了欠负,就不好看了。不如先把一万或八千银子不等交他,当他是到来索借的,我们还觉体面呢。”周庸佑听了,亦以此计为然,即拈出一万银券来回傅成道:“这笔数本该清楚,惜前数天才汇了五六十万银子到香港去,是以目前就紧些。今先交一万,若再要使用的,改日请来拿去便是。”傅成听罢,心中已有十分怒气。奈这笔款并无凭据单纸,又无合同,正是无可告案的,只得忍气吞声,拿了那张银券,告辞去了。
  周庸佑自送傅成去后,即对冯少伍说道:“那姓傅的拿了那张银券,面色已露出不悦之意。倘此后他不时到来索取,脸上就不好看,却又怎好?”冯少伍道:“任他何时到来,也不过索回三万银子,也就罢了,懮他则甚?”周庸佑道:“不是这样说,自来关库里的积弊,只是姓傅的知得原委,怕他挟仇发难,便不是件小事。你试想,好端端像个铜山的库书,落到某手上,他心里未尝不悔﹔又因这三万银子的纠葛,他怎肯干休?俗语说﹔『穷人思旧债。』他到这个田地,索债不得,就要报仇,却恐不免发作起来了。”冯少伍道:“既是如此,就该把三万银子统通还了他也好。”周庸佑听了,即把马氏的用意,说个缘故。冯少伍道:“这也难怪。但老哥今儿是有权有势的,还怕何人?不如就由知府衔加捐道员,谋个出身,他时做了大官,哪怕敌他不住?他哪敢在太岁头上来动土呢?”周庸佑道:“此计甚妙,准可做去。因姓傅的是个官绅人家,若不是有些门面,怎能敌得他过?就依此说,加捐一个足花样的指省道员,然后进京里干弄干弄罢了。”说罢,就令冯少伍提万把银子,再在新海防例,由知府加捐一个指省道员去。这时派报红,换扁额,酬恩谒祖,周府上又有一番热闹。
  过了些时,先备下三五十万银子,带同三姨奶奶香屏,即与冯少伍起程进京去。所有家事,即由骆子棠帮着马氏料理,大事就托周乃慈照应。先到了香港,住过五七日,即扬帆到上海那里。是时上海棋盘街有一家回祥盛的字号,专供给船务的煤炭火食,年中生意很大,差不多有三四百万上下,与香港囗同是一个东主。那东主本姓梁的,原是广东人氏,与周庸佑是个至交,周庸佑即到那店里住下。俗语说:“好客主人多。”周庸佑是广东数一数二的富户,自然招呼周到,每夜里就请到四马路秦楼楚馆,达旦连宵。一般妓女,都听得他是有名富户,哪个不来巴结?况且上海的妓女,风气较广东又是不同,因广东妓女全不懂些礼数,只知是自高自傲,若是有了三五月交情的犹自可,倘或是头一二次认识的,休想他到来周旋,差不多连话儿也不愿说一句。就是下乘烟花地狱变相的,都装腔儿摆着架子,大模尸样,十问九不应的了。惟上海则不同,就是初认识的人,还不免应酬一番﹔若当时同席上有认识的,也过来周旋周旋。这个派头,唤做转局,凡为客的见此情景,从没有吃醋的。
  可巧那一夜,周庸佑应那姓梁的请酒,认得妓女金小霞。那金小霞本是姓梁的所欢,越夜,周庸佑还了一个东儿。金小霞见了,即过来周庸佑处周旋。那周庸佑虽然从前到过两次上海,却因公事匆忙,也不曾在烟花上走过。今见金小霞这个情景,只道金小霞另眼相看,好不欢喜。过了两夜,就背地寻到金小霞寓里,立意寻欢。那金小霞见周庸佑到来,念起姓梁的交情,自然爱屋及乌,怎敢把周庸佑怠慢?况周庸佑又是个有名的豪富,视钱财如粪土的,更不免竭力逢迎,这都是娼楼上的惯家。周庸佑看得清楚,确当金小霞是真爱自己的,自不用思疑的了。因此在金小霞寓里,一连流连了几天,渐亲渐熟,金小霞就把与姓梁的交情,移在周庸佑身上,周庸佑自然直受不辞。又看房中使用的娘姨,虽上了二十以上的年纪,究竟玉貌娉婷,较广东娼寮使唤的仆妇,蓬头大足的,又有天渊之别。周庸佑看得,就把与金小霞的十分交情,自然有三分落到娘姨去了。所以周、金两人一男一女,已觉似漆如胶﹔那娘姨们又在一旁打和事鼓,又在冯少伍跟前献些殷懃。自古道:“温柔乡里迷魂洞。”任是英雄到此,不免魄散魂消﹔何况周庸佑是个寻烟花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