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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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25 02:33 字数:4754
他要决了我的念想。就像他宁愿我嫁傅彦一样,我嫁祁翾他更是会赞成的吧。
他没准还可以自欺欺人地想;他是为了我好呢。
十天过去了,我每天度日如年心惊胆战的,苏弗却果真没有来。
成亲的这日,壁山别院表面上是很热闹的,一大早锣鼓唢呐喧天,喜气洋洋。无数的射箭手埋伏在院落四方,每个武林人都备齐了暗器、毒刃。詹大侠和祁翾指挥安排一切,我则是其中的诱饵。我将借来的客店大婶那身红嫁衣洗干净了换上,多好,连嫁衣都不用费事准备。
苏弗不会来的。我心中默念。
那些江湖人大约比我紧张得多,因为他们等待的是一场厮杀,生命的较量。可我和祁翾都站喜堂上了,一切如常,魔教根本就没有露面的意思,侠客们的准备就像一个笑话。
乔澍坐在喜堂正中,喜娘期期艾艾问:“要拜天地吗?”
祁翾说:“再等一等。”他比我还不安。他以前的话说得太满,这一会儿真有些擦汗。
于是大家坐下喝茶,直坐到日头偏西。迎亲的曲子翻来覆去地吹,掩盖着所有人的疲惫失望。
忽然祁翾的一个随从从树稍上压低声音喊报:“来了!来了!”喜乐嘎然而止,兵器哗啦啦出鞘,侠客们在等待的煎熬下沉不住气了,祁翾喝道:“都坐下!”他眉一轩眼一瞪,颇有少年将军的威严,把那些成名的武林豪杰们都震住了,于是在院子里的圆桌前坐下,照旧划拳吃酒。
院门大开着,苏弗出现在门际。
那一天骤雨初晴,天空是一道道靛青色与银灰色压低的云层,苏弗一身月白深蓝的锦袍,狼狈不堪地出现,却怎么也掩不住骨子里的秀雅俊逸,成为青蒙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幸福的记忆
我早扯去碍事的红盖头,这一会儿也没有人理会我,大家的目光都在苏弗。苏弗显然是匆促赶来的,虽然他一贯的沉静,这一会儿面上是急速赶路后的通红,额头发际是滚落的汗珠,胸膛在起伏,身后背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他的衣着都是极精致的料子,不过衣服鞋子满是泥浆水渍,苏弗会这么狼狈的在人前亮相,我记忆以来还真是第一次。
只他一个人。
从院门到正厅的路是空荡荡的,五六十桌侠客们分两边就坐,苏弗可以轻松地走进来,走到正厅我们所在的地方,可苏弗在门前止步。
他的眉峰紧蹙,双目精锐,再不是我印象中那个眉目纯净似水,眼中全是温暖温柔的人。他变了太多。他明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门前的路,开口道:“我是意欲为云掌门疗伤来的。江湖有言,要起死回生,除非是天山的七珍还元丹配天魔教的挽天功。祁公子,你打算求我救令掌门吗?”
他的声音倒是一如往昔的清平,渐渐压住了紧急赶路后的呼吸急促。
祁翾道:“你肯救我的掌门师父?”
苏弗微微一笑:“我肯,但我有个条件。我不管你与乔妹妹成没成婚,我要你放弃这婚姻,将乔妹妹让给我。”
祁翾一笑:“师姐怎是我能让的?这得她情愿。”
苏弗明亮的眼睛看我,他的目光瞬间就可以穿透我的心。其实在他现身门际的霎那我就谅解了他,心中迷漫上来温暖与感动。终于明白,即便他不来,我也不会怨他、怪他,我会继续勇敢地在走下去,走前方再没有方向的路;可是他来了,我就成为世间最幸福的人。我尽量平稳开口:“你真的会救我师父吗?”
他点头。
他敢点头,我便回他点头,他敢拿生命当赌注,我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身后乔澍一拍桌子:“我的女儿,怎能嫁你这个畜生!恶魔!”他拍得茶杯掉落地上,乔朝忙扶住他,低声抚慰:“爹——”
祁翾回头:“乔伯伯,世间只他可以救我师父一命。”他说着走到乔澍身边,低声附耳说了句什么,乔澍想了一下,召唤詹大侠过来,他们三人在厅上商量了一会儿,祁翾出来道:“南宫教主,乔伯伯答应了,只要你救活了我师父,就取消我与乔师姐的婚事,将乔师姐许配给你。”
苏弗微笑如清风,道:“我不姓南宫,你可以称我乔教主,或乔兄。”这个人,倒有闲心纠正这个。苏弗继续道:“祁公子,我可以走进去了吗?”
祁翾一笑,对随从们道:“铺上木板,请乔兄进来。”
原来门口处便是一个大陷阱,苏弗再往前走一步就会陷落了。他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是我给他讲过射雕里郭靖黄蓉捉欧阳锋的故事给了他启发?我总是愿意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的。
苏弗步入大厅,乔澍瞪他的目光欲喷火:“阿期,他烧毁了我乔家,为父就算答应你嫁他,也要你替乔家杀了他,否则,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老人家简直要跳起来了。他若能吃掉苏弗,一定当下就生吃活吞了。
苏弗沉敛了容色,郑重道:“义父,我说过,您做过我的义父,我就一生当您作父亲。我烧毁乔家是不得以,我会加倍赔还给您。”苏弗将后背的大包裹放在地上,解开来,是一包裹的珠玉黄金,晃得人眼目都亮了。“我今日来,就没打算还能活着离开。这些希望您能够重建家园,照顾好阿期,让她不管走到哪里,遇到什么,都有一个家可以回去。”
他说得真挚,乔澍也有些震动,眼望耀目珠宝,迟疑道:“这是你的聘礼吗?”
苏弗摇头:“这是我赔还给您的。我另有礼物给阿期。”他转过来,看向我,那一瞬间,眉目恢复了他以前的样子,明亮温柔,犹如他颈间挂的白玉雪莲花,纯美绽放——他还佩带着那链坠——他走到我面前,自怀中掏出一个绢帕包,打开来,托在他手心的是一枚翡翠镯子。
他方才置了一地珠宝璀璨生辉,众人一定以为这镯子是世间罕物价值连城,瞧来却普通的很,质地寻常,并不见多精致绝美。苏弗说:“你还记得边城的福缘记珠宝店吗?”他的声音柔和,我一下子想起来,这是当日我与苏弗闲逛时与店主讨价还价的那枚翡翠镯子,他竟还记得,且这么远的把它买了回来!所以赶路赶得急么?一额头的汗,一脚的泥泞?
他有无数的珠宝,却挑了这枚镯子做聘礼。
很轻又很重的聘礼,凝结的是他的心意。世间最平凡的物事因为心意也变成最贵重的,何况还是适合做聘礼的镯子?
他拉过我的手,将那枚镯子往我的手腕上套。这么大庭广众的,我的心在跳。他的手指温暖,动作微有紧张。
带上了这枚镯子,我就是他的了吧。
“阿期,不许要他的东西!”身后忽然传来师父的一声厉喝,我一哆嗦,下意识缩回手,镯子掉落地上,清脆碎成两瓣。
师父被担架抬出来,她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阿期,你是天山弟子,倾心剑的传人,不可以嫁恶魔。师父宁可死,也不接受他的救治!”
苏弗看着地上碎裂的镯子,似自语道:“阿期,为了这镯子,追风出了事,你再也看不到它了……”苏弗的眼圈红了。
我的头脑轰的一声,追风,那么矫健雄美的追风!……
怪不得今日苏弗的眼中,即便微笑,也有挥之不去的悲伤。
为了镯子,竟然牺牲了追风。
他抬起忧伤的眼,对师父道:“云掌门,我要阿期是我的,哪怕口头上允诺的也好。您一定听古镜大师说过,我的生命也许只有三个月了。我什么都不在意了,但我要阿期是我的。我给不了她幸福,但可以给她一份幸福的记忆。我救您,是因为您是她的师父,您可以照顾她一生一世。我除了可以救您,还可以背叛天魔教,将天魔山所有的机关、路径告诉您,助您毁灭天魔教,使无数的侠客包括您的弟子们免于伤亡,这份礼物您要不要呢?只要您答应阿期嫁给我,这些我就都会做到。”
大厅内鸦雀无声,每个人感受的也许都是苏弗承诺的份量。师父沉默好久,终于说了两个字:“好吧。”
于是那个捐弃生命一定要救别人的人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
我们来在师父的住处,祁翾请天山弟子们四面护卫,因为挽天功救人的过程中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苏弗在救人前要沐浴更衣,我恼火他在这个时候还在意这些细微末节,在等待水送来的时间里,苏弗向我解释说:“运功需要心静,我需要平静心情。”
我想他与我一样,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开口,我无法率先解释过往,他亦无法道歉。可他这么一说话的声音语调,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他的爱,根本没有变。
我说:“若运功时有人打扰了会怎样?” 我也只能找这样的话和他讲,他救人后会非常虚弱,生命完全交出……我根本救护不了他,哪怕陪上我的生命。
苏弗答:“我会控制不住内力,经脉混乱,七窍出血,疯癫发狂,死亡……”他听了我的话,大约也明白了我的心,语调有一些顽皮轻松。
我却是震惊,原来他救人时也冒这么大风险!怪不得他救人后会现出那么欣慰轻松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才道: “其实你不用来的,你不是做教主去了吗?”
苏弗歉疚道:“我若不回去做教主,苏娘会被师娘勒令殉葬的。而为了做教主,师娘逼我去烧毁乔家,这些,你别恨我。”
我摇头:“我从来不会恨任何人的。你知道吗?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苏弗静立那里,想了一下说:“其实你还可以嫁人的,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呵护你。比如你嫁祁公子,我是真心祝福的,你嫁谁都能得到比嫁给我更多的幸福……”
我瞪住他:“那你今日为什么还来呢?”我是真怒了。
他有些慌张,哄我道:“你别生气啊。你想想看,我今日若不来,你得怎样伤心,我不想你伤心。还有你的那些师兄弟们那些江湖人又会怎样看你——”
他成心揶揄我。我推开他,冲出屋子去,世间再不会有谁比他再令我生气的了。
祁翾抱来换洗衣服给他送进去。
我站在廊柱边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看着外面晚暮的天,紫蓝的云层,好像有无数清远的未来隐在天边。随着苏弗的到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新美好起来,有盼望、有欢喜。
他会顺利过关的。他会无事的。他说也许只有三个月的生命,那一定不是真的。
☆、随我去桃源
夜深了,我守在廊柱边瞌睡,祁翾悄步过来给我盖上厚厚的斗篷。他的斗篷有一种熏香,让人想起贵族家庭深远的宅院,优雅的礼仪。我很少关注祁翾,其实他真正是一个翩翩少年,有着优越家世,远大前程,如今陷在江湖仇怨正邪纷争里,不知怎样想的?我看不透他,但能知道一件事,他是善良的。
也不知他爱恋的那位表妹是什么样的?
后半夜,我被师兄弟们的欢喜声惊醒,跑进屋子去,见一众师兄们正蜂拥围着师父,将师父抬到床上去。我惊奇发现,祁翾的方向是苏弗。他扶住苏弗,目光与动作里有真切的关心。那太出乎我意外了。为了什么?因为苏弗救了师父吗?
苏弗依靠在祁翾身上,眼睛里是笑的那样看我,他连牵动嘴角都无力,话也说不出来了。但精神是轻松的,他又在生死关上走了一圈回来。
我的泪水瞬间就蒙上了眼睛。
祁翾扫视周围,大约见实在无人可帮,些微尴尬对苏弗道:“我背你?”
苏弗闭了一下眼睛示意同意。于是祁翾将苏弗背到他住的屋子去,对我解释说:“山庄里人杂,怕有人借机报仇,我这里防范最周全,师姐你陪一下乔兄,我住那边耳房。”
我坐在床前看苏弗,苏弗的面孔苍白如玉石,他强睁开眼睛看我,瞳仁里是想笑的,却被无力的倦意覆盖,他的唇角微动了一下,似乎要向我说话,终究合目睡去了。
这一次,他明显比上次还精力不济,到第二日午后才睁开眼。我将祁翾准备的滋补汤给他喂下去,他靠在枕上,像个孩子似地尽力一羹匙一羹匙地喝,真是让人爱怜心软。
我没有想到,保护苏弗的竟是祁翾。他的随从们里三层外三层严阵以待,江湖人没有人敢真得罪这位将军公子,所以小院保持了难得的安宁。
我不知道苏弗怎么做到的,将祁翾拉过来做护身符——得怎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难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君子协定秘密协议?
苏弗看出我了的疑惑,明净的眸子望着我笑,偏不说那样,成心调我胃口。你不说啊,我还不问,让你去对树洞说。
到第三日苏弗也没见有起色,那些江湖人不干了,说不能等他养好了,否则就控制不了他了。有人提议给苏弗服毒药,被祁翾坚决拒绝,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