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京文      更新:2021-02-25 01:45      字数:4863
  姚江河家住佛善,离通州城一百里,离清溪区二百里。佛善是一个大坝,在山高路险的大巴山区,这一块大坝是造化设计的少有的奇观,因此被誉为龙盆宝地。大坝之东,有一海拔五百米的山,名真佛山。相传,清朝初年,通州地界灾害连年,民众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生活的极端贫困,造成道德沦丧,恶欲膨胀。因此,老者死于沟壑,幼者弃之道路,四处是一片荒烟蔓草的凄凉景观。那些年轻力壮的人,鼓着眼睛四处觅食,觅得食物,全供自个儿吃了,全不顾及家中老人。这恶劣行径动怒了天庭,如来亲驾御风前往通州上界,佛眼一看,果然名不虚传,扎眼的白骨,尽是老弱病残者。佛爷正在哀叹,突然眼睛一亮——他在真佛山上看见了一幕感人的场面:真佛山(那时尚不叫真佛山,具体何名待考)住着一户蒋氏人家,蒋老太爷已经去世,蒋母七十高龄,饿病交加,奄奄待毙。然而,在蒋家灶屋里,却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如来圆睁佛眼,看见灶上架着一口锅,锅里煮着一大碗人肉。
  这是蒋母儿子腿上的肉!
  此时,蒋母的儿子(大约三十岁左右)躺在一片破旧的蔑席上,鲜血如注。他蓬头垢面的妻子,在一旁哭泣。
  这便是“割股孝母”的故事。
  “人间毕竟还有良善!”如来感叹一声,吹一口仙气,直达年轻女人的腹中。女人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清爽,仿佛要升腾而上。
  接着,她有了短暂的昏迷。昏迷过后,她发现自己肚子突然大起来了。
  如来的仙气让女人受了孕。
  女人怀孕七七四十九天,便生下一个十余斤重的、慈目善眉的儿子。这便是后来让真佛山香火不绝的蒋佛爷。蒋佛爷长到十余岁的时候,祖母和父母相继过世,他褴楼着衣衫,四处传经布道,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孝道,植根于通州民众之间。
  时至今日,每逢旧历六月十八日,真佛山四面的沟沟岭岭,都会牵起长线般的人流。那是前去为蒋佛爷烧香的通州人。据说,这一天是蒋佛爷的生日。
  蒋佛爷当时没有能力让民众摆脱贫困,但他跋涉千万里,让通州人永远保持了那一份美好的德行。
  这些故事,真佛山的一块巨大的石碑上有着详细的记载,但年岁已久,雨淋风蚀,阳光啃咬,至今已无可辨认。姚江河之所以知晓得很清楚,全是他父亲告诉他的。
  他父亲名叫姚荃,是真佛山脚下一个村小的教员。
  姚荃对蒋佛爷的叩拜,是十分虔诚的,每年的六月十八日,他将他全班的学生带上山去,齐刷刷地跪在蒋佛爷的石像前。
  可是,崇拜蒋佛爷的姚荃,却是一个灵魂并不高尚的人。在他就教的村小里,共有三个教师。他是唯一的公办教师,也是校长。也只有他才是本村人,别的教师都是从外村调去的。姚江河读小学就在那个村校村小的三个教师当中,水平最高的是一个转业军人,姓李,他文革前读过高中,而姚江河的父亲姚荃只读过半年初中,加之读书时成绩本身不好,教学能力在三人中最次。
  然而,他是校长,并且有一张刀子般的嘴。
  转业军人不仅业务水平高,且事业心极强,一心一意只想教好孩于。姚江河发蒙的时候,就是他教。
  “爸爸,李教师教得好好哟!”
  每天放学,姚江河都对他父亲说。
  “拼音还认不全,狗屁不通,还分得出个好坏?”
  他父亲总要这么训斥他。
  遭了训斥的姚江河很不服气,但他是不敢顶撞的,否则,额头上就要挨父亲生铁一样坚实的栗子。可是,他却越来越看不起父亲。
  姚荃已明显地感觉到,他儿子的心全被姓李的家伙收买了,更重要的,是扫了他的威信,降了他的地位,他下了决心:将姓李的赶出校门!
  要赶走他,需要有恰当的方法,因为最终还不是他说了算,需要完小的校长作出决定,他是全公社村小的总校长。
  姚荃到了总校长的家里。
  “校长,我们学校今年的教学质量如何?”
  “蛮好的蛮好的。尤其是你们的一年级,考全公社第二,平均分只比完小差O.5分,不简单啦!在我的印象中,下边的村小从来也没有创造过这样的记录,最好的成绩,平均分也要比完小差十分八分。”
  姚荃不言语,妒火烧得他满脸通红。他铁了铁心,胡诌道:“我正想跟你反映这个情况。实话告诉你,我校一年级考那么好,是教师偷偷地把答案做出来交给了学生的。”
  总校长大为惊诧:“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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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儿子就在李老师班上读书,是他回来告诉我的。我认为,培养下一代,重要的是教给他们诚实的品性,从小懂得凭自己的本事去奋斗,将来才有过硬的本领为社会主义作贡献。不然,从小学会欺骗人,长大了如何收场?我这作校长的,宁愿自己学校的成绩差一些,也不愿作这种丧天害理的事情,不愿要这种害人害己的教师。”
  总校长对下属的大公无私大加赞赏:“你说得对!对这种教师,必须查办!必须严惩!教师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么一整,不是工程师,而是垃圾师了!毛主席也说,我们的教学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得到发展嘛!毛主席也是把德育提在首位的嘛!”
  姚荃心满意足而归。
  不多久,总校长带了一个队伍庞大的调查组来到姚荃所在的村校”姚荃装着不知何事,立即前往接洽。
  谁知,总校长却不要他参与此事。
  总校长首先找来年仅七岁的姚江河,和颜悦色地问道:、“娃娃,你上期考试成绩是多少?”
  姚江河抠了抠圆圆的脑袋,如实答道。
  “语文98,算术100。”
  “李老师对你很关心,是吗?”
  “是的。”
  “怎么个关心法?”
  “我们做不来的题,他就给我们讲,讲一百遍也讲。只要班上有一个人不会做,他饭也不吃,也要给他讲通。”
  总校长沉吟片刻,继续问道:
  “要是你们考试题做不来呢?”
  “他也讲。”
  总校长笑了笑,说:“你下去吧。这娃儿口齿伶俐,要好好学习。”
  姚江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出了办公室。
  这些话,姚荃在窗子外面完全听到了。他对自己儿子异常满意。
  姚江河跑出去一会儿,姚奎便把一些山里的水果送到了总校长所在的办公室;那时候,总校长正和他的一干人商议着什么,见姚荃进来,便襟了声。
  “吃水果吃水果!”姚荃殷勤地说。
  “不用了,”总校长平静地说,“我们得马上赶回去。李富(李老师的名字)是个好同志,你作为校长,要好好团结这样的同志,共同把工作做好。”
  说完,总校长就带着他的人马出了校门。
  姚荃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搞不清楚的是,儿子分明说了考试题李富也要讲,总校长为什么还说他是一个好同志呢?他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呢?
  对这一切,李老师全然不知,他一如既往地干好他的工作。
  可是,气急败坏的姚荃却处处给他找麻烦。他水平没有李老师高,但资格比他老,家境比他富裕,于是从这两个方面入手。
  以前,姚荃对自己这两个方面的优势认识是不足的,现在,他要好好用一用。
  况且,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水平比不上李老师。他要玩一点新花洋给他看看。
  “李老师,今天我想搞个全校作文竞赛。”
  “好好好,姚校长这个点子好。”李老师谦恭他说,“只是,一至五年级学生的层次不一样,命题不能统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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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能够!你小看那些娃娃了。”
  李教师还是不解:“怎么搞法?”
  “他们集中在大教室里,给他们一个题目,让他们写一个小时,再让他们念给大家听。”
  “这……行吗?”
  “怎么不行?这学校的学生作文水平为啥有这么高?还不是我几十年这样培养的结果?”
  李老师不言声了。
  第二天,便按姚荃所说如法炮制。
  事实上,这样的活动也是第一次进行,并不是姚荃说的几十年场合,父亲从未叫她来喝过一碗汤;更重要的,是他不忍心看见李老师女儿的模样。
  在姚江河幼小的心灵里,他就意识到父亲身上有许多劣性。
  姚江河十二岁那年的秋天,母亲死了。念初中的他跌跌撞撞地从学校跑回家去,竟然看见父亲正与人酗酒,置母亲冰冷的尸体于不顾。
  他认为:父亲身上还有这样的劣性,简直就是卑鄙了!
  姚江河从未看到过爷爷奶奶,据说,他们在父亲姚荃十多岁的时候,就双双去世了。因此,姚江河无法直接感知父亲对他双亲的态度。使他疑惑地是:一个心里没有爱的人,怎么会崇拜蒋佛爷呢?
  怎么好意思去讲孝道呢?
  就是这样一个人,五年前退休之后,却到真佛山去当了和尚!
  两年之后,他就在寺门前悬梁自尽了。
  姚江河在外求学的时候,是很少想起他父亲的,放了假,宁愿申请守校,也不愿回去看他。若是放暑假还无所谓,四处一片花团锦簇,随便到一个去处,也有不少的景致可供欣赏,稍不留心,一天半天也就过去了;最难熬的是放寒假,校园里沓无人烟,地上铺满了败叶,被朔风一阵驱赶,败叶随尘沙而行,像鬼影的脚步。每到这时候,姚江河就孤独得想哭。
  即使如此,他也不愿回去看父亲。
  他就这么挺着,小小年纪,就变得形单影只了。
  关于父亲的消息,也有人带到学校来,传到姚江河的耳朵里。
  说在大年三十的中午,父亲摆了满桌的菜,先独自饮泣一阵,就到村里去拉小孩来吃。好不容易凑了七八个碎蛋子娃娃围坐在方桌上,父亲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正要取筷,不知哪一个捣蛋鬼发一声喊:“我回家去吃妈妈炖的鸡!”率先爬下桌来。别的孩子跟着跳下桌,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伯被这个形容枯槁的老爷爷抓住似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劝阻,小娃娃们就早已消散在爆竹的青烟里了。
  于是,他才去当了和尚。
  凡俗的心是无法宁静的,他虽头上烧了戒疤,身上披了袈裟,可那一颗心,还牵挂着人世间的情感。
  他成天少于念经,而是沉溺于回忆。他的一生,至少欠了三个人的债:一是李富老师,一是他妻子,一是他儿子。
  李富老师的女儿,品貌和学习成绩都是相当出众的,遗憾的是,她染上了偷的恶习。上初中的时候,她先是偷了同寝室同学散放在枕头边的角角分分钱。同学集体到班主任老师处报案,班主任老师作了详细清查,结果终是束手无策。在她们的寝室里,唯一没报案的是李老师的女儿,可是,班主任老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这么一个文静、漂亮、成绩优异的孩子身上去。而且,她的父亲已是全公社有名的老师,老师的女儿是不会干这种见不得天日的勾当的。
  从此,同学们聪明了,都把钱放到了木箱子里。
  这个文静的孩子,并非缺吃缺穿,与别的农家子弟比起来,她父亲每月毕竟有二十多元的固定收入,日子应算好过的了。但是,她却无法克制那小学时期就养成的恶习,终于开始撬同学的箱子了。
  撬第一口箱子就被发现。发现的人正是她的班主任。
  开除!
  在那个年月,偷是极不光彩极其卑污极其恶劣的行为,绝不像现在,随便搭乘一辆公共汽车,都可能遇上小偷。
  班主任毕竟是舍不得她的,在开除她之前,把她请到办公室,避开闲人,问她为什么要偷。
  她的回答让班主任陷入深深的沉思——在她读小学的时候,常常看见姚荃们吃香喷喷的狗肉羊肉,而父亲没有钱,顿顿只能吃青菜稀饭。从那时候起,她就懂得了一个浅显的道理:钱能改变人的生活。
  挣不来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偷!?
  女儿被开除之后,李富老师自然无脸见人,自动辞职回家务农,从此一蹶不振,生活过得愈发的艰难了。
  对妻子,姚荃从未尽到过丈夫的责任。准确地说,妻子只是他的终身仆人。
  对唯一的儿子姚江河,他除了打骂和利用,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呢?
  鸟之将死,其声也哀;人之将死,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