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吹嘻      更新:2021-02-25 01:20      字数:4776
  女子退了几步,终于默然转身而去。
  小巷之中,阮苏白直看到女子的背影消失,突然身子一软,背倚着树干,支撑不住,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一颗眼泪顺颊滑落,他嘴角扬了扬,竟是凄凉地笑了起来。
  他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拉着他的手说,我带你亡命天涯吗?
  他竟然期待她还会那样做,竟然以为她还是原来的她,即使她恨过,却依旧是原来的她。
  他竟是那样傻,那样可笑。
  他差点淹死在湖里,她救了他;他差点被季修所杀,还是她救了他……她努力查清真相,他以为她是为了不让他死在季修手下……所以他以为,她还是会向着他,他一直都以为,纵使那份刻骨铭心的爱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恨,她还是希望他好……纵使真相残忍荒唐,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在原地等他……
  他怎么会这样傻。
  阮苏白愣愣地发着呆,那颗泪只有一滴,一滴之后,他唇边仍是笑意盎然。
  姑娘……
  倘若你不愿意在原地等我,那么便远远的离开吧,离开一切是非,权当做了一场美丽的噩梦……从此以后,远远的离开太和城,离开我……
  好好的活下去。
  而我只是个无情之人,所以你也不必记得我。
  像我一样记得的太多、太清楚,只是让自己痛苦罢了。
  第二十四章 深怜痛惜还依旧
  这一天重演了《贵妃醉酒》,距离高珺沂离开太和城,已经整整七天了。
  换句话说,季修的十日之约,正是今日。
  彩鸢提着几盒才买的糕点路过戏台,阮苏白正在台上,她于是驻足停留了一会。
  她不是没有问过为何高姑娘突然离开了太和城,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这个十日之约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阮苏白一个字也没有说。
  台上戏子舞步飘摇,彩袖迎风,顾盼生情,台下彩鸢却在凄凉地笑。
  为何他明明知道季修要杀他,他却不逃;为何高姑娘明明知道他逃不过,又为何不帮他?难道大家都想阮郎死吗?
  她该怎么办,该做点什么?
  “阮郎……”
  阮苏白刚刚下戏,彩鸢喊住了他,将手里的盒子向前递了递:“唐儿一直说你最爱吃玫瑰茯苓糕,我给你买了几盒。”
  阮苏白回头笑了笑,复又转过身往后台走,彩鸢在后面跟着他。阮苏白走到后台,坐到镜前,将头上的珠花一朵一朵地摘下来,过了片刻,幽幽地道:“其实我一点也不爱吃玫瑰茯苓糕。”
  彩鸢吃了一惊:“可是唐儿几乎天天给你买,你不是……”
  阮苏白叹气,“她头一回儿买给我的时候,我怕说我不爱吃她会难过,所以就说我最爱吃。”他柔声道,“没想到她就总是给我买,我怕伤她心,便一直没说。”
  彩鸢瞪大眼睛看了阮苏白好一会,也是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果然还是骗了她,一直骗到她死。”
  “那又如何?”阮苏白手上拿着一朵牡丹珠花,微微侧头,吊起眉梢笑道,“反正她也不会知道了。”
  “你……”听到这话,彩鸢也是微微愠怒,唐儿都已经死了,他怎么还能说这种话,“我们都知道阮郎对我们的好都不是真的,都是哄我们的……但是……”她沙哑地说,“但是唐儿毕竟……毕竟……”她说不下去,阮苏白将头转回去,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淡淡“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彩鸢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提起那些糕点,“既然你不爱吃,那我还是带回去了……”她说着转身要走。“唐儿是个好姑娘……”阮苏白突然开口,彩鸢呆了一呆,停住了脚步,但听他柔声说,“起初她对我好,我只是不忍心伤害她,但是没想到,会就这样一直骗下去……”他低声道,“我知道我伤了很多人的心……呵呵……”他忽然笑了笑,喃喃自语,“大概慧隐说得对,我和他很像……即使一直恨他怨他,即使一直逃避过去……还是和他很像……”
  “阮郎……”彩鸢一头雾水,“什么……和他很像……”
  阮苏白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转过头凝视着彩鸢双目,平静地道:“彩鸢,你可知天秀班的那个疯女人?”
  彩鸢点点头,阮苏白看着她,目光流转,几乎是恳求地说:“穆府可能收留她?”
  “什么?”彩鸢诧异非常,“什么意思?又是为何?”
  阮苏白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女子跟前,凝然看着她,不说话,彩鸢被他看得不知所措起来,但见阮苏白神色平静又带着三分恳求,心中不知怎么微微疼痛,脱口道:“可以。”
  阮苏白退开一步,垂下眼帘,柔声道:“谢谢穆姑娘。”
  彩鸢呆在那里,阮苏白头一回这样称呼她,他这一声“姑娘”唤得柔情万丈,却又显得那样疏远,她忽而觉得此时的阮郎和过去并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说,“我走了。”她慢慢地往外走。
  “为何不再问我原因?”阮苏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彩鸢脚步顿了顿,继而又往外走去,“你如此郑重必然有你的道理,我只想为你做点什么……”她无声地笑了笑,“谁叫我爱你而你不爱我呢。”
  闻言阮苏白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然而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阮苏白换了衣裳,踱到街头去吃了午饭,想着今晚似乎要唱一出新戏,于是走到明月河边,打算去练练曲儿。
  这个时候,踏月桥边总是很清静,外加风光悠然,他甚是喜欢此处。
  天气清朗,微风徐然,梅香如醉。冬日的午后,阳光不耀眼也不刺目,带着淡淡的暖意。明月河层波潋滟,远山横堆,景色殊好。
  不知怎么的,这七日来一场雪都未下,但天气一直阴沉沉的,今天竟乍然放晴,一派风清日朗,温和安详。
  阮苏白一身红衣,披着淡金色的阳光,站在河边,仰头凝视着远处。
  天很好,风很好,云也很好,他看得出神。
  不远之处,一条黑影静默而立,眼神淡漠,他没有看山也没有看水,他盯着阮苏白的后背,那背影潇洒不凡,端如仙人,而那人之目光冷峻绝然,就如在看一个死人。
  此人正是季修,十日之约已到,他将兑现他的承诺。
  可是阮苏白站在河边看水,倒令他十分奇怪。他明知自己要来杀他,他为何不跑呢?
  他在想什么呢?
  据他所知,高珺沂离开太和城,七日未归,似乎不再插手此案,那么阮苏白的目的达到了?他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隐瞒真相吗?
  那他还在这里干什么?
  等死?
  季修唇边勾起冷笑,那笑里全是嘲讽。
  既然你要等死,那就成全你吧。
  季修横剑于胸,手腕一拧,蓦地一阵疾风吹过,一剑迅猛,穿风而来,直刺阮苏白后背。
  剑若流光,杀气充盈。
  然而阮苏白浑然未查。
  另一侧,一株梅树之后,一青衣女子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见到季修一剑暗袭,心头猛地一跳,踏前一步,欲要阻拦,却不知为何微微一顿,将脚步收了回来,最终没有上前。
  云天如水,梅香如梦,剑光如练。
  季修一剑夺命,“唰”的一声,剑尖自阮苏白背心穿出,直直洞穿心口!
  一剑穿心,阮苏白一言未发,没有躲闪,甚至没有转身,又由于那穿心之剑,而并未即刻跌到。季修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诧异,不过只是微微一愕之际,手腕一紧……
  一片血光乍起,“啪”的一声血溅衣袍,剑光暴起,白光莹莹,血色浓郁拂满剑身,季修猛地拔出了那要命的长剑,阮苏白顺势向后仰倒。
  花瓣纷飞,烟尘飞扬。
  不远处女子一声尖叫,飞身而来,一把扶住将要倒在地上的男子。
  一旁季修提剑而立,竟一时忘了离开,就在眼前之人倒地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他目中有泪顺剑而坠,点点落在血泊之中,淡淡的阳光之下,斯人容貌清秀如花……
  “苏……苏白!”这接住阮苏白的青衣女子正是高珺沂,她脸色陡然苍白到了极点,季修真的杀了他?他竟真的杀了他?她觉得心中很痛,又似乎很空,既不快乐也不悲愤,那是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感觉,“苏白……”
  “珺沂……”过了一会儿,怀中男子竟缓缓睁开了眼睛,高珺沂手足无措,阮苏白淡淡一笑,“我知你在……”
  高珺沂稍稍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鲜血流了满地满身,然而阮苏白一身红衣,竟是看不分明,仿佛他根本就未曾流血一般,高珺沂微皱眉头:“你怪我没有救你?”
  阮苏白呆了一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继而笑了笑,柔声说:“你……不该……回来。”
  高珺沂仍皱着眉头,阮苏白放慢语调,声音极轻地说:“但是我……我又很想……你回来……”他微笑着说,“我阮苏白……死不足惜……今生……唯一憾事……便是……便是未曾陪你散散步,唱唱歌……”
  高珺沂脸色苍白,心中已经混乱如麻。
  阮苏白满身血污,竟是温然一笑,小心而温柔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珺沂……”他缓了口气,眼色充满柔情,“如果我说……我一直……一直……”他微微一顿,低声说,“一直爱你……你……你可信我?”
  阮苏白语气极尽温柔,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女子浑身上下都被那种莫名的温柔笼罩其中,愈发不知所措,脸色惨白,这是她多么熟悉的温柔,多么真实……可是一切不都是假的吗?骗了她一次两次不够,还要骗第三次第四次,甚至到最后还设计将自己出卖给华府!女子思及此处,心头怒极,满脸讥讽地道:“你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我又岂会再信你的话?休要再来蒙骗我!”
  阮苏白脸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凝结,过了很久,他微微一叹,吐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再说。
  高珺沂见他那样子更是怒极,手里一推便将他仍在了地上,蓦然起身,正要离去,突然数道人影闪来,将三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高珺沂和季修皆是吃了一惊,环目而视,女子一声冷笑,来人共有十二个,着装整齐,训练有素,伸手颇好,却皆悉大内高手!
  各人手持弓箭,只听“嗒嗒”数声,十二枚锋利的剑尖直直对着圈中之人。
  季修惊惧非常地看了高珺沂一眼,低声道:“怎么回事?”
  高珺沂“铮”一下拔出佩剑,还未及回答,其中一个弓箭手冷冷地开口:“罪臣高珺沂,包庇凶手,欺上瞒下,谎报案情,吾等特奉圣命将其抓捕归案,若有反抗,当场处死!”
  第二十五章 一语佛偈论平生
  十二侍卫的包围,常人根本无法突围,高珺沂缓缓放下手中之剑,回头看了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一眼,见他紧闭双目,毫无生气,竟像是死了一般,可是这个人小时候摔下千缘峰没有死,上次掉到河里冻成那样都没有死,后来又被季修重伤也没有死,若不是有高人相救,那么必然是此人身负异秉,天生神助,那么仅仅一剑穿心,又怎么会死呢?
  她不相信。
  阮苏白肯定是在装死,肯定是在等机会逃脱。
  如此想着,她又慢慢地提起了剑,预备杀出去。
  正在此时,突然一人身法快若闪电,“唰”地一声,蓦地抓起高珺沂还有阮苏白,提起二人,微风一扫,便抽身而去,瞬间不见了踪迹……
  剩下的侍卫愣在原地,想要去追,竟不知该往何处去追,面面相觑,心道世上竟有身法如此迅速之人,就如神仙一样。
  ******
  这带走二人的自然不是什么神仙,这世上身法如此之快的人也并不多,这太和城中,能做到如此的,自然除了慧隐,不会再有别人。
  慧隐一路提着二人飞身直上千缘峰,片刻不停,隐入普安寺中。
  普安寺佛堂。
  焚香静燃,一片肃杀。
  他将二人放下,先是查看了一下阮苏白,他看了片刻,便坐到榻上,微闭双目,口里喃喃自语,竟是念起佛经来。
  高珺沂站了一会儿,见慧隐不理自己,也不说阮苏白的情况,心头烦躁,对着地上男子不耐地喊道:“阮苏白,你装够了没有?”
  地上那人不言不动。
  高珺沂皱了眉头,走过去,弯下腰来,冷冷地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很能说吗?你怎么不为这一切再编一套谎话来蒙蔽我?”
  阮苏白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喂——”女子呆了一呆,有些疑惑,看了他好半天,低声又问,“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