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吹嘻 更新:2021-02-25 01:20 字数:4748
阮苏白淡淡道:“苏白说过,苏白只想救我所救,保我所保,至于其他如何,苏白并不关心。”
慧隐笑了笑:“即使高姑娘恨你一生,你也不在意吗?”
阮苏白微微一怔,过了片刻,负手踱背过身,没说话。
“段施主心中郁结乃是当年之事,高姑娘心中之结症却是在段施主身上。”慧隐慢慢地道,“你如此恨他,而他已死;她如此恨你,可你在逃……为何没有一个人愿意直面呢?”
阮苏白默然,不言不动。
雪后的夜晚极其清朗,微风徐然,幽香阵阵。阮苏白立在一株红梅之下,萧然而立,下颔微抬,似是在看远处的山水,又似乎只是在看另一株梅树。月色之下,他发丝轻拂,衣袂微飘,背影绝然潇洒,端丽非常。
慧隐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眼中神色,又过了片刻,阮苏白突然幽幽地回过头来,仰头望着天上明月,浅然笑道:“你问为何没有一个人愿意直面……”
他突然说话,慧隐少有地呆了一呆,却听阮苏白极平淡地道:“因为我们都太孤独,却都不想承认……因为我们都得不到爱,所以便拿恨来代替,全心全意地去恨一个人,也好让心有个栖身之处……”他淡淡地道,“大师心中无爱无恨,你可羡慕苏白?”
阮苏白说完微微一笑,笑地轻佻放浪,继而一拂衣袖,飘身而去。
第二十三章 朔风如解花之意
当晚,高珺沂一夜没睡,她心中无比烦乱。
那个奇怪的疯女人,她婉转的歌声……她那双时而涣散时而清澈的眼眸,那眸子里,似乎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还有她口中的小九。
小九到底是谁?
小九……九……
高珺沂心中一凛,那个荷包里面的那张纸的开头正是写了个“九”字。其下乃是生辰八字,那么这个“九”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排行。
排行第九,所以叫做“小九”。
按年龄推算,这个小九如今年纪二十有二,而那个疯女人必然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不会亲密的叫他“小九”。
而荷包的背面正是绣着一个“眉”字……眉……眉娘……
浣眉双!
怎么可能是浣眉双?
高珺沂使劲摇摇头,这根本不可能,浣夫人一直在府中,名字中有眉字的女人很多,是巧合也大有可能……可是为何荷包的正面会绣了一个“三”,难道真的是要绣“浣”字?那为何只绣了一半?又如果要绣名字,为何没有绣那个“双”字?
这一切都是谜团,大概只有那个疯女人和“小九”知道。
疯女人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只有找出这个“小九”。
可是“小九”到底是谁呢?
高珺沂心中默默念着这两个字,她等不到第二天天黑了,待天一亮,就去夜阑阁找那个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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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晨曦初起,天还未大亮。
高珺沂早已起床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衣裳,提着剑便直奔夜阑阁而去。
她昨日送那个疯女人回家,已经知晓了她的住所,正是在夜阑阁后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房里。于是她今早悄然绕到后面那条小巷,打算从后面潜进去。
不过还未及靠近,她便看到了一个人。
小巷中栽种着数株梅花,不同于明月河畔的红梅,却是颜色清白的玉梅,一棵一棵端然秀雅,一朵一朵娇小可人,却又风姿傲然,纷乱的落梅之中,一人火红衣裳,白袜珠履,长发披流,正站在一株玉梅之下,远远的眺望着小巷深处的另一株玉梅,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微微抬起,口中轻声低唱:“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幽香个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他脸色稍显苍白,然而枝影掩映之下,犹显得清秀温雅,端然潇洒,天生是倾倒众生的人物。只是那双微阖的双眼之中,竟满是迷离与凄然,以及……许许多多的迷茫与无奈,看不出来是悲是喜……或者说——根本就无悲无喜。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花之意,容易……”
那人方唱道“容易”二字,高珺沂心头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阮苏白?”
“……容易莫摧残。”那人一句唱罢,幽幽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柔声道,“正是苏白。”
他没有过多的惊异之色,似乎他天生就很极少会吃惊,那清俊非常的脸上依然带着他惯有的温柔笑意,湛然透出一抹脉脉深情的况味,那笑容宛若晨曦,又仿佛记忆中那一团月色,那一晚的月色,也是这样的清冷、清寒、清碎……又,那样柔和而真挚。女子不禁呆了一呆,那一瞬间的笑容,竟和最起初那样相似,那样——令她难以忘怀,刻骨铭心。
不过只是这么一呆之际,女子猛然惊醒过来,她眼前之人,不过是个带着假面的骗子,自己又怎可再留恋过去的假象?
高珺沂微微一顿,不想再去管他,她只想这进屋去找那个疯女人,“让开。”她冷冷地说。
阮苏白一闪身拦在她的面前,蓦地收起笑容,悄然凝神着她,眼神闪烁地道:“你见到她了?”
高珺沂皱起眉头:“她?”
阮苏白淡然地说:“眉娘。”
高珺沂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问道:“她告诉你的?你和她什么关系?”
“姑娘果然还是很关心苏白。”阮苏白答非所问,笑了笑说,“你为何来问我?你就不担心是我故意设计让你遇上她,然后好算计姑娘?”
“你……”高珺沂闻言“铮”的利剑出鞘,白芒一闪,“嚯”地架在了阮苏白的肩头,冷冷地道,“少油腔滑调,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娘。”阮苏白眼角带着淡淡的笑,说地甚是平静,“她叫浣眉双,而华府里的那个是她的亲妹妹——浣秋双。”
女子脸色一阵苍白,死一样的苍白,阮苏白这话说地十分恳切,竟不似在撒谎,如果说这是真相,那岂不是……岂不是一个更大的谜团?“浣秋双乃是先帝嫔妃,早已去世,又怎会在华府变成浣眉双?你又怎么可能是浣眉双之子?你又在编谎话来骗我。”
“真相我说了,信不信就在姑娘自己了。”阮苏白温柔的微笑,“当初的浣秋双本来就不爱先帝,一直爱的都是华老爷,于是眉娘为了成全自己的妹妹,就设了一场局……”高珺沂听着脸色愈发苍白,但听阮苏白轻声说,“在先帝在普安寺问佛的期间,由眉娘登上千缘峰引诱他,拖延他回宫的时间,趁此时机,浣秋双假死出宫……原本的计划是,待秋双一出宫,眉双就离开太和城,由秋双冒充姐姐的身份嫁入华府……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然而……”阮苏白垂下眼帘微微一叹,“然而谁也没想到,眉娘他竟真的爱上了先帝,竟真的想要嫁入宫中。可是一旦如此,那她妹妹秋双就无法以眉双的身份嫁给华老爷,而之前秋双假死的事情已经成真,于是姐妹二人……只能有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上……”
阮苏白说到此处,高珺沂已是惊惧到了极点,手里的长剑慢慢地放了下去,“所以浣秋双决定杀了她姐姐?”她失声问道。
“她没杀她……”阮苏白眨了眨眼睛,那眼神竟甚是干净澄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道,“因为她怀孕了,所以她暂时没杀她,只是囚禁了她……她活了下来,忍受折磨活了下来……”
“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吗?”高珺沂声音沙哑地问了一句。
“嗯。”阮苏白淡淡应了一声,缓缓道,“后来孩子出生了,浣秋双开始担心事情的败露,变得疑神疑鬼,开始变相折磨眉娘以及……”他微微一顿,过了片刻,徐徐呵出一口气,说道,“以及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高珺沂睁大眼睛,盯着阮苏白:“你……”
阮苏白淡淡一笑,继续说:“就这样过了十三年,整整十三年……以华府的威望,这件事情竟然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后来,有一天夜里,眉娘终于逃了出来……华府的人追杀她,幸好被下山的玄隐所救,那时候她已经毁容,面目全非,但是玄隐认出了她,将她带回了普安寺,藏在寺庙里……”他低声道,“结果他们没想到的是,浣秋双多次派人上山威胁玄隐,那时候……眉娘已经被逼疯了……于是那个孩子就带着眉娘偷偷下了山,结果……他们摔下了悬崖……二人失散……”
高珺沂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脱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阮苏白哧笑了一声,挑起眉梢说,“那对母子命大,都没有死。”
女子竟跟着舒了口气,低声道:“再然后呢?”
“然后那个孩子被天秀班的班主发现带回了戏班……”阮苏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柔声说道,“成了太和的名角儿。”
高珺沂目瞪口呆:“那个孩子真是你?”
阮苏白笑了笑,不置可否,淡淡道:“最后那个孩子长大了,竟在一群叫花子中发现了失散的母亲,然后将她带回了戏班,为了掩人耳目,便让她在戏班中做些杂活。”
“你是浣眉双的儿子?那么你竟是先帝……先帝……”
阮苏白的脸色依然很苍白,但是气色显得殊好,他笑了笑说:“我原本姓段,但是我不能姓段……于是随母姓浣……”他眨眨眼,柔声道,“班主发现我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姓阮。”他突然向侧踏了一步,神色甚是舒雅地说,“所以天下人都以为当年的那对母子早已死了,就连华府的人也一概不知,之前只有我和眉娘知道这个秘密,现如今多了你一个。”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奇怪地笑意,正色道,“而除却我和眉娘身份这个秘密,其他的事情可是关乎先皇秘史,更是关乎整个华府,原本玄隐知道一切,所以多年之后,浣夫人担心事情败露,于是竟派自己的儿子去杀了玄隐……那么……”他蓦地微微倾身,凑到女子耳边,轻声说,“现在你也知道了,而我……已经写了匿名密函给浣夫人,说高姑娘已经弄清了整件事情……”
阮苏白呵气如兰,高珺沂脊背发凉,猛地后退了一步,一脸防备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阮苏白缓缓地站直,漫不经心地道,“就是姑娘知道了当年秘史,华府的人必然会来杀人灭口,所以苏白劝姑娘还是赶紧离开吧……”
高珺沂浑身颤抖,再一次拔出长剑,剑光流扫,直指阮苏白心口,只听她声音沙哑地道:“我现在就抓了你到圣上面前。”
阮苏白神色不变,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没有证据。”
高珺沂微微一怔,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那个荷包:“眉娘会叫你小九就是证据。”
阮苏白看了那荷包一眼,笑了起来,高珺沂皱眉:“你笑什么?”
阮苏白道:“你知这荷包上那个没绣完的字是什么吗?”
高珺沂冷冷地问:“什么?”
“你以为是什么字?浣?”阮苏白扬眉而笑,女子微微一怔,阮苏白继续笑道,“荷包是绣给心爱之人的,自然一面绣自己的名字,另一面绣爱人的。”
高珺沂心念电转,彻底怔住:“你是说……淳……”
“先帝的名字中正是有一个淳字。”阮苏白道,“现在你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关乎先皇秘史,关乎华家声誉,我之前跟你说不要查,现在都知道了,你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高珺沂冷哼一声:“不要装好人了,你故意设计让我遇到浣眉双,然后知道我会找过来,就故意在此处等我,而在此之前,你早已将密函送至华府,好让华府早做准备来暗杀我。”女子剑往前探,“嗒”一声点到阮苏白心口,咬牙切齿地道,“好一个阮苏白,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你玩弄于股掌。我定要将你带到圣上面前,将此事昭告天下!”
阮苏白闻言呆了一阵,恍惚了片刻,突然“哈哈”一笑,缓缓转过身,无视着女子手中的长剑,幽幽地道:“苏白和姑娘打赌,你若将此事告知圣上,圣上要做的不是昭告天下,而是——杀你。”高珺沂愣住,阮苏白猛然回过头来,静静地盯着女子双目,十分认真地说,“赶紧离开太和城,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带着我出这个城门。”
阮苏白语气恳切,面上毫无笑意,他冰冷地样子竟另高珺沂呆了一呆,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阮苏白冷冷地看着她:“还不走?”
阮苏白的目光一向温柔,从来没有这样冰冷这样认真,女子不禁心中一颤,脚步却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阮苏白宛如冰霜一般的目光罩着她,她只想赶紧逃离,她竟害怕他那样的眼神,那抹绝然与冷漠。
女子退了几步,终于默然转身而去。
小巷之中,阮苏白直看到女子的背影消失,突然身子一软,背倚着树干,支撑不住,缓缓地坐到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