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吹嘻 更新:2021-02-25 01:20 字数:4782
“发簪乃是定情之物,怎可随意乱送?”
“那就权当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好了。”
“簪子若是不见了,你可会再送我一个?”
“我会送你一个一样的。”
他曾经信誓旦旦,说得那样美好,可是事到头来,他竟用这个簪子撒了谎!
这簪子根本就没有掉!根本就没有不见!这只是他骗自己回来的谎言!
思及此处,女子几乎气得浑身发抖,自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咚”一声朝那个花灯扔过去。“啪”的一声,石子不偏不倚打翻了花灯,小灯摇了摇,终于沉了下去。
不远处有人微微一叹,默默转身而去。
高珺沂心念起伏,竟是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竟是来了,竟然会来!竟然会来陪那个混蛋看了半天的花灯,赏了半天的月亮!自己竟会仔细探视他的眼眸,想方设法猜测他的内心!
女子想着,一提剑,闪身跟上。
然而面前人潮涌动,高珺沂推攘着人群,待走出河街的时候,已经不见阮苏白的人影了。
*******
高珺沂一路往城中走,凭着只觉乱撞,结果越走越偏,竟绕到了夜阑阁后面的那条街。
巷子里静悄悄的,周遭寂静萧条,小巷有些破败,她无端有些紧张起来,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啊——”
一声尖叫令女子一阵惊愕,心头一跳,是个女子的叫声,喑哑凄凉,还有十二分恐惧。
高珺沂一惊之下,沉下心来,此处偏僻无人,这天都黑了的听到女子叫声,莫非有恶人为非作歹?
女子缓缓拔出佩剑,横剑在前,寻声而去。
“臭婆娘,拦了大爷的路,弄脏了大爷的衣裳,竟然还敢抢大爷的东西!”
“啊——”
“你不会说话啊!哑巴!丑八怪!”
“啊——唔——”
“不说话,不赔钱,给老子打!”
一群人骂骂咧咧一拥而上,围着墙角一个女子,一阵拳打脚踢。
“住手!”
高珺沂提剑上前,“啪”地一声,一脚踢上一人后背,那人惨叫一声回过头来,见到女子,挥拳就打上来。
高珺沂眉心一蹙,心道哪里来的恶人,手腕一拧,长剑铮然嗡鸣,“嚯”地一下直接朝那人肩头砍去。那人大骇,根本不知躲闪,旁边另有二人趁机上前,一人抓女子腰侧,一人一拳打她后背。高珺沂左手手肘向外一撞,同时右脚向后一勾,“啪啪”两声,直击要害。二人吃疼,滚到在地,是怎么也爬不起来了。另一人尚在她剑下吓软了腿,“扑通”一跪在地,连连磕头:“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高珺沂长剑一收:“滚!”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你没事吧?”高珺沂蹲下去,看着那被方才被欺负的女子,柔声道,“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你抢了他们什么东西?”
“啊——坏人——”那女子浑身颤抖,直往后躲,似是被吓坏了。
高珺沂叹了口气,好脾气地道:“坏人已经被我赶走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那女子抬起头来,高珺沂微微一怔,这个女人……看起来年不过半百,竟然满脸伤疤,几乎毁容!然而除却那一脸的伤疤,轮廓倒是十分精致,她心中暗忖,这个女子毁容以前,绝对是个绝世佳人,只可惜……她正愣愣地想着,突然只见那女子慢慢地抬起手,递到高珺沂面前,她定睛一看,那女子手中拿着一个馒头。
高珺沂彻底怔住了,莫非这个女人抢了那几个男人的馒头,所以才会被打?“是你抢了他们的馒头?”
那女子点了点头:“我……饿……”
高珺沂心头莫名一疼,拉起她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那女子面无表情,眼神有些涣散,呆呆地问道:“真的?”
这人说话没有语调起伏,高珺沂心中奇怪,莫非此人神智不清,竟是疯癫之人,但见她十分可怜,于是软下心来,低声道:“真的,跟我来吧。”
第二十二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街头的小小面店。
高珺沂要了两碗米线,被她所救的女子早已饿得急了,抱着碗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高珺沂好脾气地说。
那女子抬起头来冲高珺沂笑:“姑娘你人真好。”
高珺沂微微一笑,觉得心中暖暖的,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可有亲人?”
女子咽了一大口面,又喝了碗水,想了想说:“我住在……夜阑阁,他们都叫我疯子。”
夜阑阁?疯子?高珺沂微微吃惊,连忙又问:“你是天秀班的人?”
“扫地,杂活……”那女子含糊不清地道。
高珺沂皱起眉头,这个女人虽说是有些神智不清,但也不至疯癫,至少现在看起来和常人无差,只是奇怪天秀班竟也会收留这样一个女人,“天秀班可是有你的亲人?”她又问。
“亲人?”女子迷茫地望着高珺沂,似乎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高珺沂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解释道:“就是平时和你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平时对你照顾比较多的人。”
“哦。”那女子似乎方恍然大悟,使劲点点头道,“小……小九……”
小九?!高珺沂诧异非常:“谁是小九?”
那女子看了高珺沂一会儿突然开口唱起歌来:“灯月阑珊嬉游处。游尽、厌欢聚,持杖如花女……”
她歌声清丽美好,十分动情,高珺沂睁大眼睛,心念飞快转动,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到底是谁?她口里的小九又是谁?那女子还要继续往下唱,高珺沂一把捂住她的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现在天色晚了,你想唱歌,明天我再来找你,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那女子欣喜道:“好。”
这女子如此喜欢唱歌,还唱地这么动听,身份怎么可能只是个疯子这么简单,高珺沂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这位姑娘,你还有别的名字吗?那个小九,他平时叫你什么?”
“名字?”那女子已经吃完一碗米线,仰起头想了半天,低声说,“眉、娘……”
眉娘?高珺沂柳眉微蹙,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可是这个女人好多事情根本说不清楚,思及此处,她拉了拉那女子的手,微笑着说:“我先送你回家,明天晚上啊,我再来找你,我请你吃东西,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那女子欣然道:“好。”
“不过呢,你今天见到我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和别人说。”高珺沂语气像在哄骗小孩子,“小九也不可以说,你说了我明天就不带你吃好吃的。”
闻言那个女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于是高珺沂结了饭钱,拉着那个女人,往夜阑阁走去。
*******
另一头,明月河畔。
其实阮苏白并没有走远,只是他躲着高珺沂,故而女子并未发现他的踪影。
他本邀她来看花灯,她说不来的时候,他觉得心痛,可是她真正来了,他又害怕见她……
阮苏白从河边绕了一个圈,一直到灯会结束,他也没有离开。沿着明月河一直走回来,慢慢地走到踏月桥头。
小桥弯弯,向一枚月牙儿。
他照旧着一身红衣,折了一枝梅花在手中把玩。
河边还有一些残余的热闹气息,可惜已经冷却了不少。
他一步一步踏在桥上,看着自己印在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远远看去,他衣红如火,翩跹如花。
清风阵阵,落梅缤纷。
一朵梅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他足尖,阮苏白的步子突然停了下来。他之一生,究竟为了什么呢?如果说出生就是错误,那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下来呢?
年复一年,除了那一个誓死要保护的人和秘密,他活着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他步子顿了顿,复又继续走。
十日之后,季修的约定又到底会不会履行呢?而那个如今恨自己恨到刻骨铭心的女子,还会不会再救自己一次?如果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又还会不会相信自己呢?
她或许早已变了。
但是又与自己何干?她哪怕一生都活在仇恨里,又与自己何干?
这红梅开了几度,又落了几回,他早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一日女子两颊泛起的红晕,和梅花同色。
只是,这似乎也与自己没有半分干系。
“洞房记得初相遇……”
可是这么多点点滴滴,他全部记得,少小至今,许许多多的事情,痛苦的快乐的,他统统都记得。
阮苏白犹自苦笑,大概……他这一生,便就是因为记性太好,才会觉得痛苦,才会……想得太多。
佛曰:生之苦涩,因寻之误。
而他之所以痛苦,许是因为总也学不会忘记,从而记得了太多不该记得的东西。
阮苏白想了许多,又在桥上站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地准备回城。然而他尚未走出两步,便有一人拦住了去路。
阮苏白看了看来人,扬眉一笑,居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慧隐大师。”
来人一身袈裟,合中身材,神色端然,正是普安寺慧隐大师,阮苏白微笑而立,慧隐淡淡地平视回去,眼里无悲无喜,低声道:“段施主,别来无恙。”
阮苏白眯起眼睛笑,慢慢地从桥上走下来,绕着慧隐转了一圈,幽幽地道:“前几日多谢慧隐大师救命之恩,故而苏白才会别来无恙。不过……苏白身无长物,实在是没什么好回报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不求回报。”慧隐微微一笑,淡淡道,“贫僧只求同施主一道赏赏明月。”
“月色很好……”阮苏白浅然而笑,“可惜在大师眼中,应当就和尘土没有什么分别……不知大师今夜找我,所谓何事?”
慧隐表情淡然地道:“段施主如此精通佛法,果然和他很像。”
“我若真像他,便不会站在此处……”慧隐没有说他是谁,但是阮苏白心知肚明,微微蹙眉道,“我若像他,我便应该去普安寺出家为僧,免得沾染红尘。”
“红尘纷杂,但也未尝不好。”慧隐微笑着说,“他一心念佛,到头来依旧没有逃脱红尘的牵绊,生于尘世,死于尘世,又有何不好?”
“他死得其所,一了百了,甚至为后人称颂,确实没有什么不好。”阮苏白眼角稍稍扬起,慢慢地道,“可惜一个人一生究竟好不好,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慧隐淡淡笑道:“他之一生唯在意两样东西,段施主可知,是哪两样?”
“佛法……”阮苏白嘴角勾起一抹有些嘲讽的笑意,“还有女人。”
闻言慧隐“哈哈”一笑,僧袍一拂,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是佛与情。”
阮苏白也笑:“好一个佛与情,他坐拥无限江山,可是他心中所在意之物,却惟独没有……”他徐徐叹了口气,微微一顿,才道,“却惟独没有这天下二字。”
“段施主,你又何尝不是?”慧隐淡淡地说,“只是贫僧有两点不解,想要向段施主请教。”
“哦?”阮苏白轻轻地笑,微微扬起了眉稍。
慧隐面带微笑,神色安然地说:“其一,段施主如此恨他怨他,那么高姑娘要查此案,不是正中你下怀,为何会阻拦?其二,既要阻拦,又何故不阻拦彻底,却只是一味逃避?”
阮苏白指尖转着那枝梅花,漫不经心地说:“救我所救之人,保我所保之事……倘若所救之人救不了,所保之事保不了,那么只有一种办法——”阮苏白停了停,慧隐微微一怔,但见他慢慢眨了一下双眼,幽幽地道,“佛曰,不可说。”
慧隐讳莫如深,笑了笑说:“依贫僧所知,段施主并非所救之人不可救,也并非所保之事不可保,而是和他一样,逃不了一个情字。”
“哦?”阮苏白轻笑,原地踱了两步,“那位姑娘一心要查此案,如此下去,必然会将当年之事揭露出来,而当年之事大白天下,不论于苏白或是于我朝,都不定是件益事,苏白又岂会为了一个情字,闹到不可收拾?”
“段施主是聪明之人。”慧隐赞道,“只不过,贫僧觉得,那位高姑娘在定案之后返回此处,屡次三番插手此事,倒并不像是为了弄清案情,倒像是一心一意要回来找某个人,要和某个人作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似乎从她见到段施主第一面,她在太和的目的,便早已不是查清案情,而是查清你之为人。如此多日来,高姑娘所行之事,所到之处,尽悉与你有关,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只是她自己还不知罢了。”
阮苏白哂了一哂:“那又如何?”
“贫僧只是想说,段施主如此逃避,并非权宜之策。”慧隐说。
阮苏白淡淡道:“苏白说过,苏白只想救我所救,保我所保,至于其他如何,苏白并不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