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吹嘻 更新:2021-02-25 01:20 字数:4762
她想着走进屋内,屋外大雪纷飞,分外寒冷,屋内四壁空空,竟也暖不了几分,她环目四顾了片刻,不禁心中一颤。
阮苏白的住所之简陋朴素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或者说根本与她所想大相径庭。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桌子,一面书架,一张床铺。简单归简单,却收拾得像模像样,干干净净。在屋内站了一会儿,不禁注意起那个书架来,目光一瞥,只见架上摆满书籍,一半是唱词曲本,一半却是佛经。
高珺沂心下奇怪,有曲谱并不奇怪,这佛经又是怎么回事?莫非阮苏白还有心性研究佛法?一个无药可救风流成性的骗子也能礼佛?还真是可笑至极……然而那些书卷有些陈旧,边缘破损,竟似是时常翻看,并非附庸风雅装模作样的摆设。
阮苏白犹自倒了两杯酒,递给女子一杯,请她坐下,柔声说:“寒舍简陋,姑娘见笑了。”
高珺沂微微一怔,阮苏白如此客气温婉,令她十分不惯,自桌边坐下,接过小杯,浅浅地喝了一口,心中却是烦乱。
阮苏白面带微笑同她一道品酒,并不多说话,高珺沂思绪起伏,此人向来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如此为何变得沉默寡言?莫非果真有什么阴谋?
“姑娘……”阮苏白突然开口,一如既往地轻声细语,“有件事情……苏白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高珺沂挑起眉梢:“何事?”
对于女子的冷淡,阮苏白倒不生气,轻声说:“那个华家的大公子,皇上是否没有判他死罪?”
高珺沂微微一怔,关于此案皇上极力压下,并未过多外传,而又念及华家旧情,确实并未定其死罪,不过押入天牢预备关上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了,再放他出来,此事除了皇上和相国无人知晓,这个阮苏白如何猜到?“你关心这个作何?”高珺沂不禁问了一句。
阮苏白笑了起来,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口里却漫不经心地说:“好奇罢了。”
高珺沂“哼”了一声:“你若当真与此案有关,我不会手下留情。”
“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阮苏白淡淡道,“莫非姑娘还怀疑?”
闻言高珺沂微微一愣,沉吟片刻,突然“咚”一声将杯子拍到桌上,这个人根本就是在套她的话!思及此处,怒目而视,闭口不言。
“我一早就说过,此案不可查。”阮苏白手里转着酒杯,垂着眼帘,幽幽地道,“既然已经如此,我还是劝姑娘一句,不要多想,如此便罢了手,回去安心做你的相国千金,如若你还想细探……只怕……”微微一顿,他又道,“自身难保。”
高珺沂怒极,此人是如何看出她想要细探的?心念一动,又想此人心思缜密,还是多说无益。“你此时倒是担心我自身难保了?”女子板着脸说,“当初是谁把我骗回来好让凶手抓我了?你现在来担心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阮苏白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看来姑娘对苏白怨恨很深……”他笑了笑,又说,“正是新年,如今与姑娘饮酒为乐,不谈案情,只是叙旧,可好?”
阮苏白面带微笑,言语温柔,那柔情一如既往,根本看不出来虚情假意,高珺沂冷眼相看,面罩寒霜,一仰头将那杯酒饮尽,一挥手,“啪”地一声将那被子摔到了地上,冷冷地道:“与你叙旧只能坏我心情,酒已喝过,无需多言。”女子说罢起身,“告辞。”她头也不回,推门而去……
阮苏白看了一眼那碎了满地的碎瓷片,突然站起,追了两步,“姑娘要去何处?”
高珺沂头也没回。
阮苏白微微一顿,又道:“这下了几日的雪,乱云山积雪甚厚,北侧千缘峰更是十分危险,不如我同你……”
“你同我?”高珺沂停步回头,冷笑一声,“与阮公子同行,实在是受之不起。”
阮苏白微微一叹,站住不动了。
“与一个骗子同行,只怕路途更加危险。”女子丢下一句话,掉头而去,再也没有一个停留。
阮苏白站在原地,一直看到女子的身影消失,这才缓缓回身进屋,倚到桌边,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起来。
他并没有心思关门,于是那木门就在风雪中“咿呀、咿呀”的响……
一只鸟雀从外面飞进来,跳到桌边,看了看端着酒杯的男子一会儿,伸开翅膀飞到了桌子上,落在阮苏白面前。
“你冷么?”阮苏白对着那小鸟柔声说。
小鸟睁着乌黑亮泽的圆眼睛,歪着头打量着他。阮苏白淡淡一笑,起身去关门,然后又坐回桌边,那鸟儿倒是不怕他,在桌子上跳了两下,又叫了两声,便立在那边看着他。
“这样便不冷了。”阮苏白柔声说,过了一会,他微微一笑,对着那鸟儿说,“你不怕我么?”
那鸟儿歪着头,眼珠子转了转。
阮苏白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在叹什么。
高珺沂,她就算变得再冷漠无情,终究还是一个单纯的傻瓜,或者说……单纯而执着的傻瓜……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单纯而执着的傻瓜,会不会有一天变得面目全非。
她给他的两巴掌,还火辣辣地疼,他想到她冰冷的眼神,想到她对自己的防备……与自己初见她时绝然不同……
起初的她——单纯、直爽、可爱,又有一点凶巴巴的,但是绝对没有充满防备和仇恨。
是自己让她一次又一次相信又失望,一次又一次希望又绝望,才会如此吧?是如何刻骨铭心的爱,才会变成如此刻骨铭心的恨?
阮苏白微微颤抖,他不知道,那个单纯的傻瓜,历经一场劫难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敢想象……
*******
高珺沂骑马而去,她决心再登千缘峰,一来觉得案子了结的蹊跷,二来准备拜访玄隐的师弟——慧隐大师。
她这次并没有骑马而上,而是直接将马儿寄在驿馆,徒步攀登。
山下已是落了几日的雪,山上风雪更大,愈往高处,狂风愈大,白雪如鹅毛,眼前可见之处不过数尺,数尺之外,只有一片白芒。
千缘峰山势陡峭,直入云霄,山中草木稀疏,并无鸟兽,人迹罕至,却是一处禁地。
乱云山中,便唯这北侧千缘峰最为险要,而千缘峰上,更有一处断崖,名叫“扶风崖”。崖上寸草不生,光滑而不可攀登,唯有一条小路,修成梯状,若非身法矫健,根本无法登顶。
大名鼎鼎的“普安寺”,便正是隐于“扶风崖”上。
高珺沂倒是身手颇好,不出半日,便已登到顶峰。
寺中小沙弥识得她,便欣然将她引入寺庙,高珺沂淡淡谢过,说自己想要拜访慧隐大师,于是小沙弥便带她去了禅堂。
一身材瘦削,年约六旬的老僧背门而坐,高珺沂静默走入,小沙弥带门出去。
慧隐正在禅坐,高珺沂不忍打扰,只是静立一旁,便不开口说话。
山顶上寒风凛冽,白雪飘扬,入骨冰冷;然而佛堂内焚香静燃,一缕青烟氤氲,静雅美好,十分安详温暖,高珺沂深吸一口气,顿时心中一片恨意消了大半。
“女施主心中有恨。”静默之中,慧隐突然缓缓开口,他声音低沉平缓,慢慢地说,“而此恨正是痛苦之缘由。”
高珺沂微微一愣,双手合十,向慧隐行了一礼,平静地说:“近日心中烦闷,心知大师精通佛法,特来请教。”
“阿弥陀佛。”慧隐并不睁眼,口齿轻启,淡淡道,“施主何必诳语。”
高珺沂心中一惊,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说:“大师竟知。”
“有生必有死,生生死死,如此往复。此有则彼有,此生则彼生,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 ”慧隐道,“人死不过往生,不过舍此投彼。本不必刻意追寻缘由,大凡尘世中人,被情字牵绊,故而才要探寻本质。施主此次前来,若是诚心礼佛,不如虽贫僧一起,先用一道斋菜,喝一碗清茶,消除杂念,再谈佛法。”
高珺沂心念平复,垂首道:“谢过大师。”
第十六章 心事始终难觅得
二人从禅堂出来,屋外大雪未停,一片银白,雪景甚美,然而寒风呼啸,不免也多了三分凛冽。
高珺沂提着剑,望了一眼无边的云海雪域,微微一叹:“千缘峰人迹罕至,果真是适合清修,如今苍山负雪,倒使人心情愈发舒畅。”
“雪很好。”慧隐淡淡一笑,语气无悲无喜,“只是在贫僧眼中,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本无差别。施主是因心中有恨,故而才会看出许多分别。”
高珺沂垂首:“珺沂心中之恨只因一人而起,而此人作恶多端,泯灭天良,珺沂自当为世人除害。其人与玄隐大师被害之事关系甚大,却处处隐瞒,多次陷珺沂于不义,如若珺沂不能查明真相,治其之罪,岂非愧对天下?”
“施主持正义之剑固然是好,但若一切由恨而起,只怕施主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慧隐语气平淡地说。
高珺沂愣了一愣,自己为了弄清案情,怎会越陷越深?诧异道:“珺沂只想还世间一个公道,与个人恩怨无关,又怎会不能自拔?何况此事即使珺沂不做,自然邪不胜正,也会有其他正义之士来做。”
慧隐微微颔首,淡淡道:“施主言之有理。”
他就说这样六个字,不说其他,高珺沂无奈叹气:“还请大师将当年之事再次详细告知。”
“今日无缘,还请施主用过斋菜,早些下山吧。”慧隐缓缓地说着,客客气气地做了一个请地手势。
高珺沂哪里还有心情吃斋菜,心念一转,拱手道:“珺沂还有要事,便不打扰大师了,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慧隐也不挽留,双手合十为礼:“阿弥陀佛,爱由心生,恨亦由心生;爱时正与邪无别,恨时邪与正无别。”微微一叹,他平静地说,“还请施主好自为之。”
高珺沂谢过而去,不想多留,她愈想愈觉得那个阮苏白与此案关系非浅,就如此定案,她实在不服,本想向慧隐再次询问当年之事,看看是否有遗漏之处,却突然心生一计,于是急急下山,往城中而去。
*******
途中路过踏月桥,落雪数日未歇,岸边白雪早已堆积盈尺,然而太和地处南方,河水并未结冰,依然静静流淌。
突然细细的水声之中,她听见一丝乐声,悠长清丽,并非管弦之声,却略带忧愁,稍显凄恻;并非行云流水,却细缓绵长,暗含情愫,仿佛携带了无数悠远凄然的故事,随风而去,历经百态,却亘古不变……高珺沂心中一凛,这乐声竟是十分耳熟。
阮苏白!
又是他!
高珺沂翻身下马,将马儿栓在树旁,张望片刻,寻声而去。
明月河边,堆了数只酒坛,有些已经翻到,有些还未开启,美酒和着白雪铺了满地,已然结成冰霜。酒坛旁边,一红衣人临风而立,身材瘦削单薄,衣袂飘飘,鬓发全乱,不显洒脱,却唯有七分萧索。片片白雪落在他肩头,并不即刻融化,点点莹白,如梅似画。这背影如此眼熟,不是阮苏白是谁?
高珺沂冷眼相看,他莫非是在此处刻意等自己?正思忖着,突然只见阮苏白向前走了一步,一只脚几乎迈进了河里。高珺沂吃了一惊,他要作何?坏事做多了良心不安要跳河自尽?可是此人万万不可死,他若是死了,案子就永远成了疑案。高珺沂如此想着,飞身掠了过去,然而未及靠近,她猛然心念电转,停了下来。此人诡计多端,最善伪装可怜博取同情,待别人放松警惕之时,再在背后给人一刀。他在此伪装跳河,万一是故意做给自己来看,好让自己上前搭救,实则早已布好陷进呢?
就在高珺沂心中犹疑之时,阮苏白一个踉跄,向前栽倒,一头摔进了河里,“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红影没入水中,竟然没有挣扎之相。
高珺沂彻底惊呆了,他难道真的是要跳河?!
“阮苏白!”女子大声喊了一声。
然而没有回应。
“阮苏白!”
还是没有回应。
又过了片刻,水中之人渐渐下沉,没有回应也没有爬起。高珺沂浑身大颤,飞身上前,跳入水中,一把将人从水里提了起来。
“喂!”
她将人扔到岸边,冷眼站在一旁。她浑身湿透,东风冰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拿剑拨了一下地上那人,漠然道:“装够了没有?”
地上那人纹丝未动,就和死了一般。
高珺沂紧张起来,蹲下。身去,伸手探了一下阮苏白的鼻息,发现他呼吸并不顺畅但也并非微弱,反倒有些灼热,女子稍稍舒了口气。再见他面色苍白,唯有两颊红晕,于是到他额上一试,只觉他浑身滚烫,伴有高热。转念一想,看来这人方才倒入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