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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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 更新:2021-02-25 01:15 字数:4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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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下来回你的屋去!深更半夜的逞什么能?丢人现眼!”父亲在院子里训斥他时,杨凤娟已走上平台轻轻地拉着他的手往下走。
躺在床上,马宏楠静静地盯着屋顶发呆,杨凤娟说了些啥他根本没听进去。她就侧身俯在他的身上双手托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半嗔半怒地说:“你怎么象个小孩似的?没准明儿郭芬花又要嚼舌头给村人编排你哩。”
两行泪珠顺着马宏楠的眼角通过鬓边流向耳朵滴落在枕头上,他咬着牙,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出涌滚,妻子愈擦流的愈多。
“你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受点羁绊就这样?你们单位那个贾送欢不是个好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好好上班,他不重用你会有人重用你的。”说完,她也掉下了眼泪。两个泪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任泪水自流。
第二天,通过郭芬花和姚民胜俩口子的广播加工,还不到下午,许多村人都知道了马宏楠昨晚在平台上作诗发神经的事儿,而且越说越诱人,越传越神乎。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上篇(五)
五
最为公正和无情的时间并不因为马宏楠的心境凄凉和苦苦挣扎而停滞不前,眨眼间,已时值深秋。与往年相比,今年秋末雨水较多,苹果获得大丰收。大哥全家个个喜得眉飞色舞,忙着摘果贮果;马宏楠下班后和杨凤娟也帮着大哥在果园忙来忙去。二哥更是身不着家,联系客商,收果发果,手机传呼响个不停;马宏柏一来感到人力不够,二来也是有意扶持贴补姐姐的家用,就特意把姐夫王益民和姐姐马宏丽叫来给他做帮手,月薪比马宏楠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出许多。一大家人富裕的生活多少使马宏楠有少许的快意,但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他消沉而悲观的心境。马宏柏为了让弟弟散散心,就建议马宏楠给单位请半月二十天的假,陪客商押运苹果到南方的广州或西南的重庆去转转,并付给他工资。虽然马宏楠很少去南方各省,但北方倒是去了不少的地方。由于情绪低落,他婉拒了二哥的好意。在马宏柏看来,他的弟弟肯定是不愿花他这个二哥的钱才不肯去的。其实,马宏楠更深一层的心理是不愿深秋出门,他不愿看深秋凄凉萧条的景色。本就多愁善感的他,在每年深秋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他的脑海中就会涌现出唐宋散文大家和唐宋诗词上对深秋的描写:凄风苦雨、叶落庭台、深闺幽怨、离恨别愁……他信口就能背出大段的伤秋文章和哀秋诗词。何况今年他正处在人生的一个低谷时期,不用雨打残菊、风敲夜窗,他就够凄苦、够烦怨了,哪儿来的心情出门去逛呢?
秋雨凄凄的星期天,马宏楠无奈而寂寞的心情无法排遣,他很想找人交谈,非常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够静静而且非常投入地听他倾诉。侧耳倾听者最好是一个美丽、温柔、善良、性感且善解人意的年轻女人,她没有私心、不怀算计、不带任何目的,真诚而坦率。他能够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睁着大而美丽的眼睛真诚地望着他的脸,随着他的心声的不断流动和起伏,她忽紧忽松地握着他的手,点头会意、微微叹息,甚至陪着他一道流泪。末了,她能轻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抚他、吻他。当他累了的时候,她会让他躺在她温软的怀里静静地睡去……
淙淙的雨声沙沙的叶响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吠,使他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中来,他清楚上帝不会赐予他这样一个女子的。妻子杨凤娟是村里少有安祥而恬静的女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却难得的质朴和厚道;她对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平淡而从不大喜大悲。在马宏楠春风得意之时,她并没有夫贵妻荣之感,从没在人前流露过得意之色;在马宏楠遭受挫折失意之时,她也从未感到难堪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马宏楠非常清楚妻子深深地爱着他,她没有什么奢望,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关心和爱护这一家人是她生活的全部,这一大家人中丈夫和儿女则是她全部生活的中心;她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多年来没有和左邻右舍发生过任何口角,也没有和妯娌们争长论短。在平时的夫妻交谈中,他们不谈音乐、不言文学、不提艺术,但对其它问题的看法妻子往往高出一筹,并一语道破。她不象一般农民那样世俗和自私。她总是忙里忙外,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且井井有条,总是变着花样做出香而可口的饭菜,父母及儿女身上的衣服永远都平整而洁净。马宏楠一直敬重自己的妻子,并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伴侣而暗自庆幸。所以,他不想也不愿打破妻子宁静恬淡的生活,更不愿将自己内心重重的苦水倒出来让妻子看。他一贯的准则是快乐可共同分享,痛苦最好是一个人扛着。十多年夫妻间平淡的生活,他经常也会感到厌倦而苦恼,甚至产生不洁的念头想对妻子不忠。但随即就会自我谴责,在心里痛斥自己的不安本份和贪得无厌。
在家里实在呆得烦了,马宏楠就时不时地出去走动走动。他在村里过从甚密的朋友当数自幼的伙伴程立业。前多年,由于他主要忙于单位的工作,程立业也忙于村上的事,尽管有很深的友谊但却很少推心置腹地交谈,只是平时走动的勤些罢了。自马宏楠在单位提前“退到二线”以后,他们二人较前接触得更多,交谈的话题和内容与日俱增,两人相互间甚感相契。特别是在雨季,马宏楠会不由自主地常转悠到程立业的家里,不巧,经常会碰到程立业正在处理村事,他寒暄几句转身就走。程立业当村长近十年来,马宏楠恪守一条,即从不参与村上的事。现在的农村,人们在阴雨天比平时更忙,大多数男女老幼都在忙于赌博,哗啦啦的麻将之声往往大于滴滴哒哒的雨声。他平时在村里另外一个爱去的地方是村老年协会,那儿也有打麻将玩扑克码花花的,但却不带负荷 ,纯属娱乐;也有看书看报谝闲话下象棋的。他最爱听老年人们在一块给娃娃们谝《三国》说《水浒》讲《西游》了。尽管他们说得颠三倒四张冠李戴,但却津津有味眉飞色舞,逗得娃娃们哈哈大笑,有时惹得马宏楠也不禁失笑。偶尔,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喊道:“爷爷,你说错了。”“伯伯,你讲颠倒了。”“就你能,怎么,老师讲了?”老人们很不服气很是疑惑的样子。“电视上看了。”胆大的孩子抬着头一副胜利者的模样。“电视上才瞎编哩。”老人们坚信自己说的没错。每每此时,马宏楠甚感惬意,觉得老人们和孩子在一块是人间一幅至美的图画。间或,老人们在一块谈得高兴了,往往就要吼几声秦腔,《三滴血》、《铡美案》、《周仁回府》、《赵氏孤儿》、《杨家将》、《苏三起解》、《游龟山》、《血泪仇》、《梁秋燕》等曲目,他们都能唱出几段来,个中滋味和韵致只有他们体会得到。老人们幸福而安祥的面容使马宏楠大受感染,他也会时不时地摇头晃脑跟上溜几句。那个乐啊,真是酣畅淋漓!有时,他们将从自己的爷爷的爷爷那儿得来的传说和故事又讲给下一辈的娃娃们听。从三皇五帝到民国,从神仙到鬼怪,从忠臣到奸贼,讲得唾星四溅,并以此为正史,且深信不疑。他们对历史知识的掌握不是从教科书上得来的,经过口传但却活生生自成体系,而且广泛传播于普通的农民当中,一代一代永不衰竭。有时,他们也谈现今社会上的一些怪事,议论他们不可理解无法接受也看不惯的事儿,也发牢骚并大骂社会上的丑恶现象。在他们正骂得不可开交之时,突然冒出一个二楞子后生来,丢出一句:“我看你们这些老汉是让白馍猪肉吃得胡说话哩!”说完,扭头就走,弄的老人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这是马宏楠最不愿在老年协会看到的场面了。他固执地认为凡是挖苦老年人的年轻人,必定是缺文化欠修养不懂生活乐趣的人。由于他们自身认识上的肤浅,再加之不善思考,对社会缺乏更深的了解,对生活的全部概念和追求就是有吃有喝则可。这样的人,在平常可以说是好人,但在非常时期却是最靠不住最可能坏事的人,也就是说,这样的人是最有可能成为汉奸的人。
随着和程立业交谈次数的不断增多,马宏楠对这个多年好友的佩服之心油然而生。一次,他们交谈到后半夜,但两人毫无倦意,话题慢慢扯到马宏楠在单位的情况。程立业说:“你呀,对别人太实心眼了。这个社会就是个哄哄世事,你没听老年人说哄死人不犯法嘛!怎么搞的,当个科长突然间就一落千丈?”
“唉,羞先人哩!谁也不怪,只怪自己。”马宏楠边说边用手揉了揉鬓角。
“反正你在贾厂长手里不要想有啥指望了。前几天在县上开人代会时,我有意和你们的贾厂长接触了下,感觉此人城府很深,心眼也小,是个颇有心计且深藏不露的人。”程立业给马宏楠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了根。
“唉,我大概就这个穷命吧?父母操心了我一场,盼望我能出人头地,把我当个夜明珠,可我原来却是个萤火虫。”马宏楠自嘲地笑了笑。
“你也不要太悲观,凭你自身的条件,只有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了。”
“现在都讲年轻化,再过两年,换个新厂长就是人家想用我,我的年龄也过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难以预料以后的事儿,你不必过于悲观和着急。其实,你这么顿一下,对你也有好处,以后不论干什么事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你说是不是?”
“这一跤跌得太重,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我说你们这些文化人啊,忧思太重!”
“最近,我一直考虑着如何能让贾厂长重新将我安排一下。”
“不可能!以我的眼力再加之附近其它工厂的厂长对你们贾厂长的议论,我认为你们贾厂长不会再重用你了。不信的话,你把你们单位现任的中层领导过一下脑子,我敢断言你们贾厂长用的人都是一些谨小慎微、胆小怕事、没头没脑的人,你们贾厂长说东他们不敢西,贾厂长说啥就是啥,你信不信?”
“我单位的事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在咱们附近这些工厂当厂长的都是些头面人物,大都是赴县人大代表,很多厂长和我们这些村长都有来往,时不时议论起来我也听到一些。再说,也关心你嘛。”程立业坦诚地笑了笑。
“你还听到些什么议论?”
“听说你们财务科长是一位姓赵的女科长,其他工厂的厂长在一块议论时都叫她‘牝科长’。据说没有任何特长,是个工人出身,就是人样长得漂亮,和你们贾厂长已睡在一起多年了,是不是?还听说你们单位油水最大的供应科,其科长姓刘,也是一个工人出身,把自己漂亮的老婆送给了贾厂长,是不是?”
“社会上的人都这样议论?”马宏楠睁大眼睛盯着程立业。
“不可能都在议论,反正风声很大。依我看,你们单位将来发大财的就要数贾厂长、‘牝科长’和供应科刘科长了。你们的贾厂长弄得真好,你想想,把单位的财和物牢牢抓在手里,发大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从帐上根本查不出来,这是国营工厂的通病。当厂长的都在发国家之财,就看玩得漂亮不漂亮?从这点上看,你们贾厂长还真厉害!”
程立业说得马宏楠连连点头,全神贯注,手中燃着的烟烧痛了他的手指,才使他回过神来。他将烟头扔掉又点了一根狠狠地吸了几口,喝了点水若有所思地说:“我真笨啊!这几年在单位根本就没长见识,落了个脚踩西瓜皮,手抓两把泥的下场,也就不足为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