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17 07:07 字数:4707
她觉得今夜的东华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怦怦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压住胸口,突然想到手上方才糊了花膏,垂眼在萤火虫微弱的光中瞥见双手白皙,哪里有什么花泥的残余,应是亏了方才东华临走时施的仙法。唇角微微弯起来,她自己也没用察觉,闭眼念了一会儿《大定清心咒》,方沉然入梦。
寅时末刻,凤九被谁扯着袖子一阵猛摆,眯缝着眼睛便翻身边半死不活地朦胧道:“帝君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太多,还要不要人……”最后一个“睡”字淹没于倚在床头处小燕炯炯的目光中。
启明星要挂天垣,小燕的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踌躇地道:“你和冰块脸已经……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没有错看他!”喜滋滋地向凤九道:“这么一来,姬蘅也该对他死心了,老子就晓得他不如老子专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计!”兴奋地挠着额头道:“这种时候,老子该这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让姬蘅义无反顾地投入老子的怀抱呢?”
房中唯有一颗夜明珠照明,凤九瞧着萧炎仰望明月,靠着床脚时悦时虑时忧,脑筋一时打结,揉着眼睛伸手掐了小燕一把道:“痛吗?”
萧炎哇地往后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没有做梦!老子专程挑这个时机将冰块脸的结界打破一个小口溜进来,是带你出去开解朋友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神色严肃地道:“你晓得不晓得,萌少出事了?”
凤九被困在疾风院三日,连外头的蚊子都没能够结交到一只,自然不晓得,但小燕凝重的语气让她的瞌睡陡然醒了一般,讶道:“萌少?”
小燕神色越发沉重:“他附上的常胜将军死了,他一向最疼爱常胜将军,对他的死悲伤难抑,已经在醉里仙买醉买了整一天又一页,谁都劝不住。他堂妹洁绿怕他为了常胜将军醉死在醉里仙,没有别的办法,跑来找老子去开解他,但是你看老师像是个开解人的吗?这种娘们儿的事终究要找个娘们儿来做才合适……”
凤九披起外衣默默道:“没听说萌少还在府中养了男宠,他有这种嗜好我们以前居然没瞧出来,真是枉为朋友。哎,心爱之人遂然辞世,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家,萌少着实可怜。”边说着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梦是真,去倚墙的高案上取了铜雕麒麟香炉一闻,并没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阵,炉中的香灰也没有燃过的痕迹;铜镜中额角处一看不出什么瘀伤,但也没有木芙蓉花泥的残余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个梦?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小燕接过她还回来的夜明珠,奇道:“你怎么了?”
凤九沉默了一会儿,道:“做了个梦。”一顿后又补充道:“没有什么。”走近门口折返回来,开了窗前的一扇小柜,取出一只青瓷小瓶,道:“前阵子从萌少处顺来这瓶子好的蜂蜜,原本打算拿来做甜糕,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还到他身上替他解酒,可惜可惜。”
小燕蹙眉道:“蜂蜜是靠右那拼,你手上这瓶上面不是写的酱油两个字?”打量她半响,做老成状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今夜有些稀奇,或者你还是继续睡吧。如果实在开解不了萌少,老子一棍子将他抽昏,儿女情长也讲究一个利索。”
凤九揉了揉额角道:“可能是睡得不好,有些晕,既然醒了,我还是去一趟吧。”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顺便再带上一根棍子。”
星夜赶路至醉里仙,萌少正对着常胜将军的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常胜将军躺在一个罐中,围着萌少跪了一圈的侍女、侍从加侍童,纷纷泣泪劝说萌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须早日令将军入土为安,三魂七魄似乎只剩一丝游魂,依然故我地对着常胜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口酒,场面甚是凄楚辛酸。
凤九傻了,小燕亦傻了。让萌少买醉这思恨不能相随而去的常胜将军,乃一只红头的打个蟋蟀。
两个侍者簇拥着毫无章法的洁绿郡主迎上来,小燕挠头良久,为难道:“萌兄心细到如此,为一直蟋蟀伤感成这个模样,这种,老子不晓得该怎么劝。”
凤九往那盛着常胜将军的瓦罐中扎了一眼,觉得这只瓦罐莫名有些眼熟,罐身绘了成串的雨时花,倒像个姑娘用的东西,同萌少这等爷们儿很不搭。一眼再扎深些,常胜将军腿脚僵硬在罐中挺尸,从它的遗容可辨出生前着实是虎虎生威的一员猛将。凤九蹙眉向洁绿道:“这只蟋蟀是否在谷中待久了,汲得灵气存了仙修,会在半夜做什么娇美少年郎之类,才得萌少他如此厚爱?”
洁绿惊叫一声感觉捂嘴,瞪大眼道:“你敢如此坏堂兄的声誉?”
凤九无奈道:“我也想推测这只蟋蟀是变得美娇娥,奈何它是只公蟋蟀……啊,王兄你来看一看,这是不是一只公蟋蟀?”
小燕入戏地凑过来一看,向洁绿道:“凭老子这么多年都蟋蟀都出的经验,这个大红头的的确确是只公蟋蟀嘛!”
洁绿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指着他二人“你”了半天,两个有颜色的侍从慌忙奉上一杯热茶供洁绿镇定平气,稍稍缓过来的洁绿像看不成器的废物似的将他二人凌厉一扫,怅然叹息到:“罢了,虽然现在我觉得你们可能有些靠不住,但你们是堂兄面前最说得上话的朋友,他或许也只能听你二人一声规劝,这只蟋蟀,仅仅是一只蟋蟀罢了,半夜既不能变成美少年也不能变成美娇娥。”再次斜眼将他二人凌厉一扫,“但送这只蟋蟀给堂兄的人不一般,乃他的心上人。”
凤九和小燕齐刷刷地将耳朵贴过去。
比翼鸟一族向来不与他族通婚,因是族规约束,而族规的来历却是比翼鸟的寿命,能汲天地灵气而自存仙修的灵禽灵兽中,似龙族凤族九尾白狐族这一列能修成上仙上神,且一旦历过天劫是能寿与天齐者少有,大多族类寿皆有命,命或十年或万年不等,其中,尤以比翼鸟一族的寿命最为短暂,不过千年,与梵音谷动辄寿数几万年的神仙相比可谓朝生夕死,与寿数长的族类通婚太过容易眼出杯具,所以才有这样的禁制。对比翼鸟而言,六十岁便算成年,即可嫁娶。听说萌少两个弟弟并三个妹妹均已婚嫁,尤其是相里家的老三已前后生养了七只小比翼鸟,但比老三早出娘胎近二十多年的萌少,至今为何仍是光棍一条,凤九痛小燕饭后屡次就这个问题进行切磋,未有答案。
是以,今日二人双双将耳朵竖得笔直,等着洁绿郡主电话。
洁绿郡主续喝了一口暖茶,清了一清嗓子,将其七十年前以为翩翩少年郎邂逅一位妙龄少女茶饭不思相思成疾非卿不娶以至于一跳光棍达到现在的,一桩旧事。
据说,少女当然正式以常胜将军并乘着常胜将军的瓦罐相赠少年,内向的少年回乡后日日睹物思人聊以苟活。自然,当日的内向少年郎就是今日梵音谷中风姿翩翩的萌少。萌少日日瞅着常胜将军和常胜将军的瓦罐思念昔日赠他此礼的少女,常胜将军于萌少,无异于凡人间男女传情的鱼雁锦书,在醉里仙买醉。
这个悲伤的故事听得凤九和小燕不胜欷殻А?br />
小燕道:“既是萌兄娶不到的姑娘,想必是你吗族外的?但这个姑娘还活着的话,依老子的想法倒是可以拼一拼,违反族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子在族里也是天天违反族规,没见那帮老头子将我怎么着,天天对着一只定情的蟋蟀长吁短叹枯度时光,算什么大老爷们儿的行事!”
凤九心道,魔族的长老哪个敢来管你青之魔君,魔族的族规设立起来原本就是供着玩儿的,但他这番话的其余部分她还是颇为赞同,点头称很是很是,富有诚意而热心地向洁绿道:“这个姑娘不晓得姓甚名谁是哪族的千金,或许私下我们也可以帮忙打听打听,如此一来萌少少得一个圆满不用日日买醉,我们做朋友的也可安心。”
洁绿又喝一口暖茶,似乎对他们二人的诚恳和仗义微有感动,道:“不知青丘只围九尾白狐族的帝姬,东荒的女君凤九殿下你们是否听说过,那位就是堂兄的心上意中之人。”
凤九一个趔趄从椅子上载了下去,小燕的嘴张成一个圈:“啥?”
待凤九扶着小燕的手爬起来,遥遥望及隔了两张长桌仍自顾饮酒的萌少一个侧面,记忆中,突然有一颗种子落了地发了芽开了花。她想起来了,难怪那个瓦罐如此眼熟。 是有这么一桩事,的确是发生在七十年前。 七十年前,折颓上神的一位忘年故交来十里桃林拜会他,碰巧遇上来此送桃的凤九,为她的白衣风姿倾倒,一见钟了情。折颓上神这位忘年的故交乃山神之主,司掌三千六千世界数十亿凡世的百亿河山,常居于北荒之地灵霭重重的织越仙山,尊讳称一声沧夷神君。沧夷神君非是上古神族的世家出身,做到最高位的山神凭的是数万年来一力打拼,因此折颓很看得上他,评价他是大洪荒时代之后历出的晚辈神仙中的翘楚,且在翘楚中还要占一个拔尖。 沧夷神君为人果决,瞧上凤九后并无什么迂回,十分坦荡地请求折颓上神走青丘一趟替他说媒,折颓应承了。 没有想到,沧夷数万载助凡世山河长盛的功业和他这份直率坦荡,立刻博得了凤九她老子白奕的欢心。白奕自凤九承袭东荒的君位后,手边头等大事便是想为他找个厉害的夫婿以巩固君位,一双老眼阅尽千帆,大浪淘沙筛尽才俊相中了沧夷。但对这桩亲事,凤九却很不愿意,虽奋力反抗之,奈何对方是她老爹她自然力不能敌,待织越山的迎亲队伍开进青丘时,还是被她老爹绑进了八抬大轿送上了曲折的成亲路。 沧夷神君其时在凡间处理一起要时,来迎亲的是手底下一员猛将,凤九从轿帘缝中望了一眼这员比她至少高出六尺的猛将,感觉打不过他,路上还是乖觉些,待轿子抬到神宫中再起事为好。届时将神宫闹得鸡犬不宁,最好闹得他不愿下嫁沧夷神之事天上天下皆知,看她老爹还逼不逼的成他。她这么一打算,心思立刻放宽,前往织越山的途中十分配合,坐在轿中分外悠然,抬轿的几个脚夫也就分外悠然,脚程分外快,不到半天已到织越山的山脚。 长队如蛇蜿蜒行进山门,忽听得轿外一声惨呼。凤九撩帘一看,瞧见沧夷那员身高十来尺的猛将正扬起九节鞭,抽打一个侍从打扮的纤弱少年。光天化日之下,一条壮汉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家家令凤九看不过眼,随手扯了根金簪隔空急钉过去阻了长鞭扬下,使了老爹配给他的随从前去责问事情的来由。事情的来由其实挺普通,原来少年并非出自神宫,约莫半途浑水摸鱼混入迎亲的队伍,打算潜入织越山,不晓得要干什么勾当。织越山的山门自有禁制,非山中弟子皆无缘入山,少年前脚刚踏入山门,门上五色铃便叮当作响。是以被揪了出来挨这顿毒打。少年的双腿似乎挨了重重一鞭已沁出两道长长的血痕,气息微弱的申辩道:“我,我同家兄走散,原本在清荡山口徘徊,看,看到你们的迎亲队伍,因为没有见过外族婚娶,所以才想跟着长一长见识,我没有其他用意。”
凤九远远地瞧着趴伏在地痛得发抖的少年,觉得他有几分可怜。暂不论这个少年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一个小孩子家想要瞧瞧热闹也就罢了,织越山何至于这么小气;若是假,明日自己大闹织越神宫正是要将宫中搅成一锅浑水,多一个来捣乱的其实添一个帮手……心念及此,凤九利落地一把撩开轿帘,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扶住地上的少年,惊讶状道:“哎呀,这不是小明吗?方才我远远瞧着是有一些像你,但你哥哥此时应在折颜处或我们青丘,你怎么同他走散了?唔,或者你先随姐姐上山,过两日姐姐再派人送你回青丘同你哥哥团聚。”扶起他一半做大惊失色状道:“哎呀,怎么伤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得了,你你你,还有你,快将明少爷扶到我的轿子上去。”一头雾水的少年被惊慌失措的一团侍从簇拥着抬上轿子时,似乎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凤九的印象中,被她救起的那个少年极其内向,自打进了她的花轿便一直沉默不语。因他的双腿乃神兵所伤,只能挨着疼直到进入织越神宫中拿到止疼的药粉再行包扎予以救治。她看他咬牙忍得艰难,捣鼓半天,从袖笼中找出小叔送她的一节封了只红头蟋蟀的竹筒,少年人喜欢斗蟋蟀,有个什么玩意儿物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兴许能减轻他腿上的一两分疼痛。她随手变化出一只瓦罐,将蟋蟀从竹筒中倒出来,又凭空变化出另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青头同红头的这只在瓦罐中两相争斗。少年被吸引,垂头瞪圆了眼睛观其胜负。凤九见少年果然爱这个,索性将瓦罐并罐中的蟋蟀一齐送给了他。她拯救他的动机不纯,心中微有歉疚,赠他这个玩意儿也算聊表补偿。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