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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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格 更新:2021-02-17 07:06 字数: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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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是“围棋”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负担起了这样的使命呢?事实上,在众多的中国文明“衍生物”中,只有围棋是最适合充当文化信使的一种。我们不妨从围棋的另一个雅号“智者运动”入手进行分析。首先,围棋是一种容易开展的运动,因此它具有一种广泛的参与性,可以普及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在故事中,这一点得到了完美的体现);然而,围棋同时又是属于那种考验智力的游戏,再经过中华文化数千年的沉积,它已经成为了东方智慧最具魅力的化身,甚至有的西方学者断言,“只要破解了围棋的秘密,东方的智慧宝库也将会随即开启。”由此,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独到的匠心。
如果说,作者要以此向我们揭示什么的话,那么我们不妨认为,当“蛮者运动”(体力竞技)逐渐让位于“智者运动”(脑力竞技)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经过自我完善的东方文化圈,在对近现代西方文化圈的“文化比拼”中重新崛起,而促使这一胜利到来的也许就是西方世界引以为豪的互联网,以及它的后继者——在书中,他被称为“阿曼多”。
但是,阿曼多在故事开始之后不久便自行毁灭了,并因此带来了一系列的不幸,其中即包括对主人公个人的,也包括对故事所描绘的未来世界的。那么,这个曾被描绘成为无所不能的神奇的之物,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呢?在我看来,这正体现了阿曼多的智慧和“伟大”。事实上,如果我们认为阿曼多有意识、有智慧,甚至是拥有超乎寻常的“大智慧”的话,那么阿曼多必将走向毁灭。当代,科学技术正在以几何级的速度,迅速向文明的每一个角落扩张。特别是最近二十年的高新科技的“泛滥”,使得人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和想象力的危机。而书中提到的阿曼多,正是这一趋势发展的终极结果。然而,对于人类而言,阿曼多并不是乌托邦,事实上它是科学的象牙塔和人性的坟塚。在此之前,我们曾经无数次的听到有关科技的发展最终消灭人类的“危言”。但是,如果人类指拥有高科技而没有与之相适应的高思维的话,那么这也并非是绝对不可能的。阿曼多作为一个“智者”,他当然应该明白,人类建立它的目的就是要让它代替人去思考,从而彻底的解放人。人类的这种纯粹的病态心理的作用下,它所充当的这种“奶娘式”的角色,正在使人类彻底丧失自然生态的存在能力,将人类导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为了人类的未来,阿曼多必须自杀。当然,阿曼多的离去必然导致人类社会的暂时混乱,但是在如果在这种混乱中,人类能够从新获得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那么新的文明秩序是可以很快建立起来的,况且还有向中华文化这样的稳定因素存在。由此可知,阿曼多的“死”是相当从容和满怀希望的。
那么,阿曼多的“良苦用心”是否奏效了呢?书中给我们的答案是相当肯定的:是!
需要指出的是,事实上,在阿曼多“自毁”之前,对文明的局部挽救和应急准备已经开始了,例如围棋代表团的出访和“自力更生系统”研制等。但是,只有当阿曼多真正崩溃之后,对文明的全面拯救才真正全面开始。因此,与其他人把“漫记”看作是灾难史诗不同,我更愿意把它称为是复兴史诗。
当然,作者的主要笔墨,都倾注在主人公唐龙的身上。而通过唐龙,我们的确可以透视出社会的不同层面,对于兴复文明所采取的不同主张和行动。
首先是“铃木军团”,准确的讲,这是一只武装起来的“孤儿游击队”。在大灾难后,他们救起了落水的唐龙,并且很快使得唐龙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当然是胁迫)。其实,如果我们仔细的分析一下,这个所谓军团的人员构成,再结合书中所阐述的时代背景,我们就不难看出,这些亚裔孩子乃至他们的父辈,甚至祖辈,都是社会的“弃民”。因此,他们对于原先的那种建立在“白人至上,黑人次之,其他种族居末”法则下的文明秩序,有着强烈的不满情绪,改变这种现状成为他们的渴望。而大灾难之后,混乱的社会现实,给予了他们一个这样的机会,去重建文明秩序,为自己赢得尊严、权利和财富。不过,他们毕竟是一群孩子,他们的策略和手段都是相当幼稚的。而此后也就无可避免的产生了对于被认为可以预知未来的神秘“灵杖”的争夺,当然这种争夺的结果只能是毫无结果。由此,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唐龙之所以离开“铃木军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出于对某种幼稚的文化心态的摒弃呢?
在离开了铃木军团之后,唐龙与长有神奇“长尾巴”的纽曼相遇,而纽曼扮演的是另外一类的文明复兴者——向人们宣扬民族历史的“传教士”。而在我看来,纽曼通过长尾巴所传播的不仅是一种“光荣”历史,更主要的是一种对于复兴文明的不懈信念。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可以认为,纽曼是一位真正的“贤哲”。但是,由于文明的衰落已经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类似纽曼这样的智者的命运,必然是悲剧性的。这不仅体现在,旅途中,需要不断的廉价出卖宝贵的知识以换取食物,更体现在纽曼的著作和本人的被毁灭上(这种毁灭带有社会性)。如果,我们可以把纽曼和中国先秦的学者作一个并不太公正的对比,就可以清楚的看出,后者无疑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著作毕竟还可以流传后代。同时,我们也可以联想到,的确有很多精辟的思想,在混乱中被粗暴的毁灭。
至于,盖茨先生的“世外桃源”和光明城之类的地方,从严格地意义上讲,是一种出于改良思潮的复兴文明的努力。但是,这种努力虽然看似美好,可事实上是行不通的。在社会全局范围内的文明生态恶化的大背景下,想通过局部的改良创造独立的“良性”生态,虽然可能取得暂时的成功,但是终究回归于失败(“光明城”的毁灭),这是历史演进的必然规律。由此可见,当社会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非得有一个全局性的改变不足以挽救文明的话,那么社会斗争的最激烈形式——内战,也不可避免的将要到来。
战争的确很快的发生了。在战乱中,另外一种复兴(抑或是新建)文明的努力,也在激烈的进行着,而山姆上校则是这一运动的直接执行者。其实,在我的印象中,山姆上校是一个十足的野心家和军阀,但是他又无疑是此类人中的“思想者”。虽然,攫取权利,甚至是最高权力,是他的真实目的,可是,他为达成这些目的,所采取的手段,比如创生新语言,提倡围棋,树立精神偶像等等,无疑是在客观上,达到了一种重塑社会精神的作用,而且在当时特定的环境下,的确取得了相当的成效。这一点突出表现在,山姆的部队中,过人的战斗意志上。然而,山姆的努力,随着战争的终结和本人的牺牲,瞬间化为乌有——他的领导权被篡夺、他的“宫室”被掠走、他的语言被忘却……无疑,山姆的结局同样是悲剧性的。由此我们不难看出,依靠军事强权建立起来的文化神殿,必将随着强权的瓦解而崩塌。正所谓:“秦之天下得于兵戈,而亡于以兵戈治天下。”
在经历了以上的漫长的“文化苦旅”之后,本书的主人公唐龙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祖国,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结局。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评价唐龙和他的历程呢?就个人而言,我认为如果从唐龙的角度出发,我们不妨把这个故事看作是唐龙由一个孩子转变为成人的“辛酸”历程。而这种转变应该具备两层含义,其一,是由一个温室里的玫瑰到崖壁上的岩松的转变;其二,是由“阿曼多”守护下的婴孩到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新人类”的蜕变。相比较而言,前者是一般意义上的长大;而后者,则是一种理性意义的成熟,是一种自我认知的回归。
倘若,一定要搞清楚文明复兴的原动力是什么的话,那么,以唐龙为代表具有东方思想魅力的“新人类”就是这样的动力源。由此,我们再回复到最初的有关“中强美弱”的讨论上,也就可以清晰的揣测出,这一局面的出现并不仅仅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简单历史重复,而是一种文明理性的再次回归。
曾经有一段时间,在互联网上,人们十分热衷于这篇小说的讨论,并从讨论中演绎出了两个论题,即所谓“福地”情结和“文革”情结。
可能,很多读过这篇小说的读者都会发现,事实上,韩松的这篇小说是以回忆录的形式写作的。在文章中,“我”多次告知读者,自己现在身处“福地”,并且一再暗示所谓“福地”与外星人有关。这几乎成为了整篇最难以捉摸且并没有最终答案的“伏笔”,而作者却常常以其调动读者的阅读欲。
那么,到底什么是“福地”,作者又为什么一定要写“福地”呢?我想,对于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恐怕只有作者本人。而其他种种猜测,绝大多数是对于作者原意的曲解,因此不足为信。不过,如果参照韩松的其他作品和评论界的普遍观点,就我个人认为,这个论题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现实意义——因为这是他(韩松)的风格!
至于所谓的“文革”情结,则需要有一个认真的辨析。这个论题的由来,主要是源自“漫记”中,有意无意的渗透出来的“文革”气息,仿佛作者有意在隐喻什么。而就目前所掌握的有限的有关韩松的个人背景信息中,很难找到对这一现象的合理解释。
然而,如果我们变换一个角度,从“文革”本身去寻找原因的话,问题仿佛也就豁然开朗了。首先,有必需尽量淡化有关“文革”的政治因素和感情因素的制约,而选择以纯粹历史的,或者说是纯粹文明发展史的角度,剖析“文革”的人文实质的话,我们就会发现:事实上,“文革”只是一种文明超越阶段的极端化之后的一种畸形生态的表现形式,而在当时中国独特的历史背景下,文明的异化缺少制衡机制,最终必然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如果我们可以认为,文明生态的异化与“文革”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的话。随即,我们就可以推导出,既然文明生态异化的可能存在于一切文明形态中,那么这种“异化”的表现形式与“文革”有类似之处也就不足为奇。
基于以上的认识,我们也就可以进一步的理解“漫记”的人文内涵:“漫记”在形式上写的是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历史变迁,但在内容上记述的是文明在不同的历史层次上所处的不同状态,也就是文明的“多面”——在他上升的时候,他像是美丽的安琪儿;而在他衰落的时候,它变成为了撒旦的化身。而对于处于不同文明“面”上的人们生存状态的关注,也就成为了文章中的人文关怀的着色点。
曾经有一位老先生讲:“大凡出类拔萃的文章家,必要有‘四才’:小说、新闻、治史、国学。”纵观国内的“当红”的文字名家,能有此“四才”者寥寥无几。许多的文艺作品(特别是小说)缺乏历史内涵和文化底蕴,经不起时代的检验和推敲,不少学者都为此忧心如焚。我们并不否认,时代的前进必然带来文艺思想跃进,但是面对市场经济的巨浪,我们的作家是否必然要成为所谓“码字工”呢?因而,能看到像《2066年之西行漫记》这样一部具有思想深度的优秀作品,我们才真正能体会到中国文艺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