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丁格      更新:2021-02-17 07:06      字数:4947
  原来,大船爆炸后,他们也四处逃生。后来,跟美国难民一道到了中国。现在,又受国务院委派,前来寻找幸存的中国人。中央领导特别提到一定要把“龙子”找到。
  戈尔、闻九段、米九段等都死了。曹克己还活着。但曹九段失去了一条腿,现在要坐轮椅。
  我怎么对他们说自己已失去了棋力呢?“龙子”再也不存在了。
  老余见我成熟了不少,又高兴,又伤感。
  “给你父母通个话吧,”他说。“他们想死你了。”
  “怎么才能联络上呢?”
  “知道‘电话’是什么吗?我们正利用海底电缆进行古典式通讯。这一点还是办得到的。”
  父母在上海接了“电话”。他们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哭了。我也哭了。我第一次感到家人的存在并不虚妄。
  苏珊在旁边看着,也不断地抹眼泪。
  苏珊准备跟我一道去中国。美国肯定是不能呆了。
  在一道收拾行装时,我们总要想起李铸城、艾哈默德、阮文杰、穆迪,当然,还有铃木。
  “我们不能抛下他们。应该把还活着的人也带回去。”苏珊有一天说。“大伙儿的家在亚洲。当初我们的爷爷奶奶来这里谋生时,总要讲一句话,那就是‘叶落归根’。现在,是时候了。”
  我同意苏珊的想法。她是个心地非常善良、能够瞻前顾后的人。我觉得能把她带回中国,是我前世修来的。
  在联合国救援小组的帮助下,我们联络上了大部分原铃木军团的成员。他们也都表示愿意一道回亚洲。有的干脆声称要去中国定居。只有艾哈默德坚决要留在美国。
  伊朗人说:“不管美国人曾对我的祖辈和我怎样不好,这毕竟是养育了我的土地。我不能在它需要人来重建时离开它。虽然,我的老家在亚洲,但整个地球,也是我的家。”
  这话说得其他人哑口无言,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我对“鬼角”的最后一点忌恨,也于此时完全消失了。
  我们没有找到铃木。有消息说他正在通向南美的途中。还有消息说他已经在巴西的中国空间电能公司中找到了工作。
  但最后却传来了他的死讯。
  这是一位科威特孩子讲的。他说在流浪中,认识了一位日本人。他准备去南美。根据这孩子的描述,这个日本人似乎正是铃木。 他们俩人商定一同去南美。但在途中遇上了核爆炸。
  “他非常痛苦。他是自杀的。他不愿意等死。”科威特孩子说。
  “他死之前说过什么话么?”
  “他直叫口渴,还要什么隐形眼镜。他还害怕见鬼。我告诉他,哪里会有鬼呢?”
  我想,铃木的时间表竟是这样安排的么?我不禁黯然神伤。苏珊毕竟与铃木有过那段交往,眼圈红了。
  联合国维和部队安排了我们这群孩子的回程。由于清除核冬天,整个内层空间已经禁止民用飞行,因此,我们将乘坐磁悬浮海底列车回国。
  我们辗转到了旧金山。这里现在是一个难民转运中心。 城中的坡路上到处是蓝盔部队的士兵。他们坐着有轨电车四处巡逻。
  出发前有一点自由活动时间。我和苏珊来到圣弗兰西斯科湾看金门大桥。
  红色的大桥像一条巨龙横卧。白色的鸥鸟在薄雾中飞翔。虽说旧金山曾是分裂主义势力最强的地方之,它却没有遭到核袭击。我想,这是不是因为它是山姆的故乡呢?
  “你看那桥,那山,那水。世界很是和谐。”我听见有观光者说。
  这是一对白人男女。女的紧依偎着男的。他们像是好几年没出来观赏风景了,表情非常激动。
  我觉得那男的说话非常好笑。
  我再去看大桥。这时景色开始变幻。一会儿雾,一会儿云海。桥在其间时现时隐,像一条蛟龙。然后,我的眼光掠过了大桥和它之外的防波堤,掠过了光芒四射的太平洋。
  我想像着山姆小时候,就站在这里,去想海那边是什么样的世界。每个人的童年,对他一生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呢?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次日,我们结队来到海底列车的港口。在准备登上列车时,队列中发生了骚动。有人说天空中有不明飞行物。
  我抬头去看。在远方的海天之上,果真有两个暗淡的黑盘在飞行。我打赌这绝不是磁喷流飞行器。它们在视野中停留了大约两分钟,便突然消失了。 我的狗在飞碟出现时,也吠起来。
  不明飞行物的阴影是美国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也许,在下一个纪元开始时,外星人将在地球人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有关这方面的传说,已经流行了一个多世纪。
  海底列车启动了,以一千公里的时速,在太平洋底,向西驶去。车窗外,海底的景色使人惊诧无比。
  中途,我们在夏威夷共和国上岸换车。夏威夷是一个新兴的国家,它比较早就从美国分裂出去了。它的经济增长率现在名列世界第一。但人民的总体素质还不是很高。
  我们在岛上呆了两天半。我们先游玩了火奴鲁鲁,参观了珍珠港。我们还去了毛夷岛。导游是当地土人,一路上唠叨不停,向我们讲解这座岛屿的历史。
  旅游车向山上爬去。植物分层变化很明显。越往上走就越寒冷。
  我们在一座死火山口停下。这里寂然无人。但这时我从望远镜中突然看见谷底有东西在移动。我以为是眼花了,但再一看,的确有东西。
  “那是什么?”我说。
  “看不清楚。”苏珊说。
  那小小的东西,像流沙一样在动,很快跑掉了。我看着分外眼熟。
  导游说:“你们很幸运。居民传说这里有一种奇怪的动物在活动,经常破坏太阳能电站。听说是一种像蚂蚁一样的生物。但又跟一般的蚂蚁不一样。它们力大无比,好像还有智慧。另外,还传说有一个奇怪的人,跟这些小蚂蚁生活在一起。他是机械与人的混和物。当然,这只是传说。有科学家来考察过,他们说这是人们想像出来的。他们才是白痴呢。”
  我和苏珊听了他的话,都默然了。
  列车继续行驶,经过了中苏合建的巨大海底城市,通过了日本沉没在海底的废墟,很快便到达了上海。
  上海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市。旧式的高层建筑和现代的微生物智能建筑连为一体,透露出历史的沧桑和面向未来的活力。
  苏珊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市,看得大气不敢出。 “上海真让人看了害怕。”
  “害怕?”
  “是的。”
  “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不知道。”
  “奇怪的感觉。你应该改变美国式的思维方式。”
  爹妈和妹妹来迎接我。我看见老两口半年中老了不少,不觉黯然神伤。这时,我觉得亲生与否这个问题,将不再会妨碍我对他们的感情。
  唐蛟也出落得苗条水灵。连我看了都有点动心。然后我把苏珊推到前边去。
  “这是苏珊。她也是上海人。她的父母都在美国死了。她是孤儿。很可怜的一个人。我想让她暂时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父母有点发愣,但随即热情地说:“当然欢迎。”
  这时,他们没有表现出上海人的小气。二十一世纪的人了。
  这使我颇为感动。
  当天晚上,我和苏珊带着狗来到外白渡桥上。我们和它先散了一会步,然后我们扶在栏杆上。黄浦江激荡着远处的海堤,像一组弦乐。我们默默地听着,害怕这声音被什么打断。
  “还记得抽我耳光的事么?”我突然用艾科迈克语问苏珊。
  “你怎么啦,想还回来?”她调皮地笑了,用英语说。
  “不是。我想知道,现在我还糊不糊涂?”
  “那要看你的表现。”
  “那就看吧。” 我哆嗦着去吻苏珊,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不明飞行物投下的一道阴影。倒是狗又吠了起来。
  后记
  记得曾经的一位长师告诫我:“当你看到两本题目相似书时,千万别以为他们是一回事。”这话现在想来是颇有道理的。
  最近,闲游书市,无意中发现一本著名科幻小说作家韩松的作品集,题为《2066年之西行漫记》。对于韩松,我并不陌生。在当今,他是一位被公认的可以代表中国大陆科幻创作水平的名家,其作品曾经多次在国内外荣膺大奖。然而,最先吸引我的,却是此书的题目,因为我相当欣赏爱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有名《红星照中国》),况且斯诺与韩松的确有相同之处,比如他们都是从事新闻工作的。不过,我同样清楚这两本书注定是截然不同的,这不仅仅是出于先师的告诫,更多的是源于我对作者的认知:西方读者通过斯诺的笔“结识”了一些身处在遥远东方的爱国者与革命家;而韩松所要讲述的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却又能给人无限启迪“未来故事”。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有道理的。
  作为一部小说集,显然不会只有一篇作品,集子里还收录韩松的《回到过去》、《春到梁山》和《知识城一夜》等三个短篇。不过单就个人论,我对他们的印象其实相当淡漠,只有后面“正文”——《二零六六之西行漫记》(以下简称为“漫记”)才是我真正看重的一篇。
  故事以2066年(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爆发一个世纪之后)的世界为背景展开。然而在作者笔下,“昔日”的超级大国已经沦落为闭关自守、动乱不止、衰弱不堪的三流国家。与此产生鲜明对比的是,曾经被西方称为“东亚病夫”的中国,一跃成为世界头号强国,“此时”的她正在用取之不竭的财富和深邃悠远的思想,影响世界和人类的发展。当然,韩松并没有忘记被誉为“新时代神经”的互联网,不过的此时的网络早已经不再仅仅是“信息高速路”,他业已成为某种意识的结合,甚至作为网络的某种终极形式——阿曼多,已经是独立的意识体了。
  以上是我所归纳的“漫记”的两个基本的背景。对于后一个,也就是网络的高速,甚至是近乎“魔幻”化发展,大多数读者可能不以为然,因为在可预见的将来,这被认为是发展的趋势;与此相反,“中强美弱”的世界格局的设定,却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们理解,理由也很简单,在可预见的未来,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微乎其微。这就使得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的问题:作者设定这样的故事背景动机何在?进一步说,作者要如何给这样一个“不合理”的背景找到合乎逻辑的依归!
  在正式开始动手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曾经拜读了一些评家关于“漫记”的论说:有人认为“漫记”明写中美,实际是对于曾经的“灰暗中国”和未来的“光明中国”的比拟和描摹;也有人认为韩松之所以会如此构思,完全是因为作者受到“五·八”运动的影响和强烈的爱国民族主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对于前一种观点,我个人并不完全赞同,理由是推测性的:韩松作为一个拥有硕士学历的新华社记者,他的思想力度和观察能力决计不会如此的肤浅,去花费如此多的笔墨而仅仅是为了表达一种对历史定论的褒贬。而对于后一种观点则要认真分析,必须指出的是“五·八”牺牲的烈士中,的确是有韩松“广义上”的同事。但是有一个演绎性的理由,似乎为其提供“反证”:在“漫记”一文中,有对所为“车轮大法”的讽笔,因此可以推知,文章最终节稿不早于1999年的8月份,而此时新的运动早已使得“五·八”事件的影响不那么表面化了。综上所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把韩松的创作动机理解的如此狭隘,事实上,在“漫记”中有相当多的思想内涵有待挖掘。
  显然,要透析作者的叙事的逻辑动因,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作品的深入阅读和研习。整篇文章,总起于2066年3月。这是一个以围棋为第一运动的时代,而在这一领域理所当然的“梦之队”——中国围棋代表团即将启程访美。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体育代表团,他们同时负担着相当份量的文化使命——重建美国业已颓废的精神世界。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描写,围棋可以说是最纯粹的东方文化代表之一,西方人曾经称之为“不可思议的外星游戏”。然而,斗转星移,沧桑百年之后,当东方重新成为“求知识”之地时,这一文明体的每一个组成部分,即使它是其中最为玄虚而难于理解的,也有可能被赋予某种神化的意义,亦或称之为“成功秘诀”。其实,这正是文明生态自我调节的一种必然状态,我们不妨把它明确的表述为:当某一文明圈衰落到了相当的程度,但尚未丧失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