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红润的嘴，苍白。
  紧握的双拳，惨白。
  修长的双腿，颤抖。
  看到安妮安详又从容的脸，一反常态的模样，苏云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知道这种不安是什么，他又无法说出口。
  “安妮……”
  安妮的目光静静落在苏云身上，仅停留了一秒钟不到，又转向狭窄的门口。
  只是这一眼的时间，苏云看到了留恋、落寞、忧伤、希望、遗憾、感动、犹豫和一丝爱恋。现在的苏云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他能读懂安妮的眼神。
  沉默片刻，安妮终于缓缓开口。
  “让我和你一样放肆一次好吗？”
  安妮向前迈出一步，两步，三步……她的眼睛让苏云无法抗拒，从来没有犹豫过的苏云在安妮面前呆滞了。
  就这样，安妮和苏云，慢慢擦肩而过。
  走近门口。安妮回头又看了苏云和拉克西丝一眼。
  “认识你们，我很高兴……”
  雾时间，强大的中阶退魔师发动了自己的生命能量，一道光华幻化成万千暗绿色花纹在空中飘舞，从地面冲天而起如刀的旋风，安妮美丽的卷发在分钟向上飞扬不断。
  苏云呆立原地不动。
  从刚才看到安妮，他已经知道安妮想要做什么，偏他就是无力阻拦。
  只有中阶以上的退魔师才有足够的生命力可以燃烧。
  安妮能够站起来说话，并不是因为她的情况好转，所有的事实正朝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发展。
  偏偏苏云找不到让安妮活下去的理由——他受伤，拉克西丝不能成为战力。安妮垂死。
  最理性也最任性的安妮，选择了自己去摆脱困境。
  苏云和拉克西丝几乎是看着安妮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在她的身后，地面上一连串被融化的金属脚印。
  站在门口，安妮回头冲苏云笑了一下。
  “一直以来。受你们的照顾……”
  一句话没说完，女退魔师已经推出一股强烈气流。
  目瞪口呆的苏云在此时才终于醒悟，几乎是跳着冲过去：“不行。你不能死！你还答应要陪我去艾普拉！”
  苏云的声音带着绝望，这种绝望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帕特里克死的时候，苏云也没发出这种撕心裂聊的喊声。
  可惜晚了。
  安妮身体里的火焰已经烧成白色光焰，再也没有形体存在，许多白色的蝴蝶绕着安妮舞动，一片白光之中，只有美丽的容颜依旧回眸。
  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凝望。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
  万道白热之光从安妮的身体里射出，冲向退魔师方阵。
  安妮身体周围的字符。纷纷化成实体，随着她的身体消失成炙热的光！
  苏云生平所见的最强烈光芒诞生了。
  光芒之中，似有一个绝世佳人的微笑，在顷刻之间化成让人幸福安宁的神使，散落人间各处。那微笑中有着许多眷恋，却无法诉说。
  “不！”
  苏云的呐喊声在光芒冲破退魔师方阵的同时。撕心裂肺地响起。
  万道光芒之中也有一道射入苏云的身体，许多画面忽然纷涌而来。
  “小时候我很喜欢仰望天空，希望自己能是照亮夜空的星星。可是长大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连脚下的一块土地都无法照亮。小时候我站在洞边看星星在水里的倒影，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的快乐。长大以后，我忽然希望时光能停留在那个瞬间。那样的幸福，我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一件事从小就知道真相，即使真相很残酷也会慢慢习惯。只有当时光的绝症慢慢来临之后，才会开始反应激烈。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懂得如何珍惜一次微笑一块雪糕。现在想起来，这种幸福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能达到。”
  安妮的影子出现在苏云面前，金发短裙的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浪花一朵一朵在她脚下绽开，又很快碎成泡沫。和浪花一样起伏的金色波浪在安妮的脑后随风摆动，少女雪白的赤足沾着泪珠一样晶莹的存在。
  “人世间的事，比想象中更让人难过。从移民尼诺开始，碰到过许多人，许多事，如果不是退魔师天生的力量帮助，恐怕我早就死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了。”
  第一次看到海洋的时候我流泪了。海洋看起来和天空很像，只是离我们很近……听说海洋的面积其实很小，只是离我们近，很多人才觉得它很广阔。我想象自己曾经看过的星空，那将是怎样广大的世界？“
  “从高耸的山峰走出来，越过海洋，越过许多城市，我觉得自己面对的世界被无限放大，更加知道自己的渺小，也知道这个世界很凶险，我孤单一人来，孤单一人行，孤单一人走。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心动，其实这是假的，我对这世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很心动。”
  “我的记忆力很好，所有经历的一切都能记得。人的思维真可怕，随时我会想到许多不相干的事，这样的画面一幅一副闪过，让我知道生命的脆弱也是它美丽的理由。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的。有一次我把这些想法说给路易斯听，他说我是天才，呵，我不相信他的话。”
  “现实总是让人失望，退魔师追寻的是强大力量，我却总是希望他们能看得更远一些。现在看来，我无法改变他们，只能想办法改变自己。到最后我发现连自己也无法改变。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过程，我也无所谓。”
  “只是，从内心深处去想，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的美好多留下一些。这些想法我谁都没告诉过，默默藏在我心里。”
  “和大多数拥有一定力量的人一样。我选择了简单的生活。退魔师可以拥有非常丰富的生活，只是那些都很好，我却一点也不想要。我现在的快乐，多数来自简单。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最终将身在何方。我知道球一旦抛起，必定会落在它应落下的位置，我的生命开始之后，也必然将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结束。”
  “这样的简单，这样的寂寞，维持了许多年，一直到我见到他。”
  读到这里。苏云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的脸。
  对于一个不经常照镜子的人来说，偶然看到自己的脸还是一件很惊吓的事情。不过这个时候苏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或者好玩，他只觉得内心之中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升腾出来。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想什么好。一时间苏云觉得自己的思维和眼前的时空都在无尽流逝之中停止住了。再不前进。
  对于苏云来说，安妮的声音和影子仿佛千百个轮回，对于正常的时间来说，仿佛没有任何流逝。
  苏云忽然意识到，安妮不仅是在告诉自己关于她的经历，甚至还在娓娓叙述着她一生所能领悟的极限——精神和时间的概念。
  只是苏云现在没有心情研究安妮的意思，他知道那美丽的卷发已经不见了。那个美丽又帅气女退魔师已经不在了，自己目前为止最想努力的事已经没有了意义。
  苏云无意识地想要向前迈步，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思维比行动快了许多倍，就在自己能行动之前，心中已经在走和不走，举步和不举步之间犹豫了数次。
  这种发现没让苏云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他依然把自己的思维停留在安妮的回忆中，静静等着一幅幅画面飞逝。
  等待自己的眼泪在很久很久之后流下来。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好像秋天树叶上的露水一样，今天有了，明天就没有了。我从一个相信缘分的地方来到这里，慢慢学会现实，心中依然守望着一丝希望。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碰到有缘分的人。”
  “只有这个人，他一出现就让我相信了命运。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对一个人能有这样亲切的感觉。我不得不利用战斗来冲淡自己的感觉，免得让他以为我是一个随便敞开自己心怀的人。”
  “人生的经历就好像我们仰望的星空一样，看起来很短暂渺小，其实又遥远又漫长。在过去的日子里我放弃了太多，现在忽然想要拥有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拥有。不知道多少年前曾经有人说过，放弃也是一种强大的勇气。现在我终于明白，在一些事之后，每个人都要学会放弃。哪怕这种等待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光。”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走在老路上，看看自己以前的足迹。其实更多的是想让他知道我的艰辛，我知道他能理解我的心情，也能体谅我的痛苦。我虽然是被强制赋予的生命，也能感觉到生命所要承受的痛苦。这种痛苦来自同类的制衡，也来自所有的期待最后都会落空。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好，不知道怎样改变。”
  “还是他改变了我，让我相信真的有希望存在。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表现和传承，证明自己存在的一切行为都是这么有价值。现在我终于相信了，我感觉之中主动的那种期待并没有错，错的是我的生命。如果我是一个没有这么短暂寿命限制的普通人，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在苏云的脑海中，安妮忽然露出美丽的脸，对着苏云慢慢翘起嘴角，这一刹那苏云觉得自己的思维和心跳同时震动了一下。
  “其实说了这么多，最想说的还是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学会真正的微笑。”
  “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一定要努力……”
  “一定……”
  ※※※
  退魔师的方阵被冲乱，缪林正在慌忙组织人手重新列队，一个人影从资料室猛冲出来。
  看到这个人影，缪林心中大喜，他其实不过是正在摆出慌乱的姿态，退魔师们早就在地面上蚀刻了许多花纹，每个人的力量通过地面的纹理传递连接，就等有人出来给他决定股负的一击。
  此刻看到人影晃出，缪林手一挥，大声喝道：“动手！”
  百人退魔师纷纷催动自己的魔力，一道蓝光自地面向天花板上飘散开，强大的力量从缪林所站的一点开始游走，在片刻之间穿过百名退魔师的身体，最前方数人的合力之下强势射出！
  “轰隆！”
  蓝色能量柱顺着人影扑来的方向笔直射去，正中目标。一时间被强制束成条状的的能量柱终于找到发泄的目标，大肆爆裂开。强烈的振荡波和火焰瞬间散开，把整条走廊吹得支离破碎，金属地板和棚顶寸寸碎裂，飙出元数碎片。站在最前面的三名退魔师甚至被钢铁扎在肉体最软弱的部位，纷纷倒地身亡。
  那道人影被这样强烈的一击打落，没有任何悬念地在空中炸成碎片。缪林看着人影炸开，心中有些心疼苏云这个人才拥有的修炼方法，也有点心疼三名殉职的退魔师——当然，这些负面情绪很快因为已经彻底解决了对手而消失。缪林的脸上露出笑容。
  第十一卷　第六十二章　是你（二）
  可惜……
  笑容在下一秒钟凝固，那道人影竟然是被某种热力扭曲成一团的书架。一个歪歪扭扭像是农民摆出来吓唬乌鸦的人形重重跌落在走廊金属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不懂得气息感觉的退魔师终于吃了大亏，他们只能凭能量波动追寻敌人。被苏云注入了一丝灵气的钢铁也拥有能吸引多数人的作用。
  “起来，继续攻击！”
  缪林想要组织人手继读攻击，这才发现刚才那一下实在太过强劲，不仅有三名最前锋殉职，其他人也都被强烈的能量冲得受伤的受伤，趴在地上装死的装死。一时间缪林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不知所措，只有默默看着目光坚定的苏云在爆炸后的烟雾中慢慢走近自己。
  苏云的目光异常坚定，只有在经过悬空灵剑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灵剑。
  灵剑依然在空中飞舞，这个时候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苏云和缪林此时都没有任何心情去看灵剑，两人的目光相碰，简直就要生出一股火花。苏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慢慢抬头，用很诚恳的态度说道：“其实自杀更痛快一点，你要不要考虑？”
  苏云从资料室里走出来，缪林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同。等到苏云低头再抬头，少年的双眼之中忽然多出了许多戾气。
  就算当初苏云拿着灵剑对着自己脖子的时候，缪林身上也没起这么多鸡皮疙瘩。看到苏云的眼神，缪林第一个其实的想法就是逃走。
  第一个真实的想法往往最难实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在拥有战神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