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1-02-24 23:56      字数:4770
  “这样啊,怪不得出现在这里。”少女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玉叶全身旅人的装扮。一年四次,她在浦渡宫接受升山者的朝拜,在宫门前的广场上,除了升山者,还有很多护送升山者的人,她对黄朱并不陌生。“可是你为什么一个人走?”
  关于黄朱之里和初翼之旅的事情,是不能告诉黄朱之外的人的。玉叶一时不好回答。
  “我可以让使令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谢谢,但是,我可以自己走。”玉叶想这大概就是麒麟的慈悲吧。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少女骑到妖魔的背上飞走了。玉叶目送她远去,忽然想起来忘记问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哪国的麒麟。但不管怎么说,在黄海遇到麒麟,总是令人开心的事。
  过了两天,玉叶又在黄昏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少女。那是刚刚走出森林进入布满石块和长着稀疏长草的平原,少女就坐在一块石块的顶上,回过头来笑着说:“你果然在这里。”玉叶便看到她淡金色的长发被夕阳照得闪闪发亮。
  玉叶刚要低伏行礼,少女却从石块上跳下来。“不用了,反正没有别人。”
  “您在这里等我吗?”
  “是啊,知道你往这边走,就提前在肯定不会错过的地方等着了。”少女从岩石上跳下来,带着一点歉意的笑容说:“我好像忘记问你的名字了。因为我总也记不住别人的名字,所以也想不起来去问。”其实,她还有些担心这个在黄海独自旅行的女孩。
  “我叫玉叶。”
  “玉叶?这个名字我肯定不会忘记。”少女显得十分开心,“你可以叫我徇麟。”
  “是舜国吗?”
  “对。”
  两个女孩子第二次见面,已经比第一次亲近了很多,在黄海这样的地方,要想见到什么人是很不容易的。玉叶便一面和徇麟谈话一面选择地点宿营。
  “舜国是我一直想去的国家呢。”玉叶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听说那里的猎木师是最好的。”
  “可是,你不是黄朱吗?”
  看到徇麟露出疑惑的神情,玉叶无奈的笑了笑。“我并不想成为黄朱。”
  穷苦人家的孩子有时候会被父母卖掉,如果卖给宰领,就从此进入黄海训练,成为黄朱。但是作为那些孩子,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
  “事实上,我不喜欢这种为了能够活下去就牺牲别人的生命的方式,虽然有时候这种方式是必须的。猎尸师在黄海中捕捉骑兽,听说猎木师也是独自在深山中寻找野木。但是猎木师可以找到珍惜的药材,在黄海,没有什么比药材更珍贵的东西。我想成为猎木师。”
  “你这样想么?”徇麟沉默了片刻,用很低的声音说:“其实,我也不想成为麒麟。”
  “是吗?”玉叶又笑了,“成为麒麟有什么不好?作为神兽在蓬山得到女仙的照料,选王之后就回到属国做宰甫。这样的幸福是多少平民一辈子得不到的呢。”
  “但是,我有时候觉得,哪怕做个黄朱也好。麒麟的话,背负着一个国家……我不知道怎样说,但是每次看到升山的人民那样希望得到王,就会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如果找到王,又担心王会不会虐待人民。而且……我好像比较笨。”徇麟想到自己无法呼叫使令,无法记住誓言,就觉得一阵失落。“不管怎样,做个普通的百姓,会轻松一些吧。”徇麟从五岁就开始接受升山,但是已经过了七年还没有选出王。
  “因为你是麒麟才会这样认为吧。”玉叶笑着说,“看来各有各的烦恼呢。”
  就这样,每隔几天玉叶就会在路上遇到徇麟。在漫长而枯燥的旅途中,徇麟成了她唯一的伙伴。
  她一天一天的走着,遇到妖魔她就逃走,或者躲藏,遇到弱小的妖兽,她就试图捕捉作为自己的骑兽。玉叶并不是一个出色的黄朱,十四岁的她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使自己不被这样日复一日的艰苦旅途打垮。每天都要走很长的路,仔细的辨认何处危险何处安全,甚至会绕很远的弯路。在睡下的时候尽力保持着警觉,这样会使得睡眠不足,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必须准时的醒来,挣扎的爬起来继续前行。有时候为了安全必须彻夜走个不停。
  在这样的劳累中,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不想成为黄朱,不想成为猎尸师的事。只有在偶尔徇麟来看她的时候,她才会在微弱的篝火旁边一边笑着一边叹息着说:“我距离猎木师越来越遥远了啊。”
  这样茫然的走着,仿佛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尽旅途一样。不停走下去,偶尔走到高处去辨认一下方向,然后做一下调整,继续走下去。
  “玉叶,我觉得,你这样的旅途很好。”有一天,徇麟这样对她说。
  “是吗?”作为在蓬山生活被女仙精心照顾的麒麟,居然说这样的话吗?但是玉叶不打算解释。
  徇麟坐在石头上,带着思索的神情望着远方的落日。“玉叶一定是想要走到安全的地方吧。虽然是不得已才这样做,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想着‘我不喜欢做’而不去做,或者因为担心‘我做不到’而不去做,都是没有意义的。”
  “是吗?”
  “玉叶觉得距离猎木师越来越遥远,但是我觉得应该是越来越近了。虽然不想做黄朱,但是只有先做一个黄朱,才能走出黄海去做想做的猎木师啊。”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玉叶没有说话。如果不首先做一个黄朱,就不能活下去,不能走出黄海。那样的话,说着‘想做猎木师’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还有不到十天就能到达另一个黄朱之里了吧,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坚持到这里,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人总是在逼到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这样坚持吗?
  徇麟转过头看着玉叶,说:“我想我该走了。”
  玉叶像往常一样跟她道别。徇麟却显出一点悲伤的神情,“明天我要去舜,不会在黄海了。”
  “去舜?”
  “是的。与其呆在蓬山等待升山,为什么我不自己去舜寻找呢?至少尽力吧。”虽然女仙们认为徇麟不能呼叫使令,因此不能在外面保护自己,但是徇麟不想继续在蓬山呆下去了。
  “那么……希望你早日找到王。”玉叶忽然觉得有点不舍,毕竟是这么多日的唯一侣伴。如果说是朋友,会被人认为是高攀麒麟吧。她忽然又笑起来,“舜国的话,我以后一定会去看你的,你可不要把我忘了啊。”
  “不会的。”徇麟也笑起来。“你一定要来。”
  第二章(5)
  虚海的海水永无止歇的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哗哗的声音。广渠被这样的声音所扰而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出旅店。
  旅店离岸边很近,一打开门,那种哗哗的声音就将人淹没了。这样的喧闹,却显得很静,很空旷。迎面而来的是略带潮湿和咸味的海风,广渠深深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迎着这样的海风,往海边走去。
  海边是很陡峭的悬崖,悬崖下面就是细波的港口,回头看能看到深夜中城里希希落落的灯光。
  广渠站在悬崖边,面前的大海有如夜空一般沉静,海中透出点点磷光。
  “您真的不打算回舜国看看?”他的身后走来了玉叶。同样的原因,习惯于生活在黄海的玉叶,也被喧嚣的海浪声所扰而睡不着。
  “嗯。”广渠并不打算就此多说,事实上,自从那次遇到妖魔然后被玉叶教训了一顿之后,他就有点怕玉叶,有意的回避着她。“明天你就要上船了吧。”
  “对。”明天玉叶就要搭船去舜国,而广渠的商队将要搭乘三天后的船去巧国。
  “里占给你报酬了么?没有问题吧。”
  “是的。”
  “这一路辛苦你了。”
  “还好,相比之下庆国的人民更加辛苦。”
  这样说了两句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岸边只有海波拍打着岩壁的声音。
  其实,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吧。
  玉叶叹了口气,说:“至少应该回去看看。如果是我的话,这么多年不回去,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她停了停,仿佛对自己不满意般,忽然用一种直接了当的语气说:“算了,我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我想问你,做王有什么不好?”
  广渠楞了一下。“有什么好呢?”
  “对国家来说,至少有王就不会有妖魔和天灾。对你来说,你就成了仙人,不会有生老病死这些烦恼。还不够么?”
  “……”
  “徇麟那么辛苦的寻找王,那样跟着你,你居然无动于衷。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死在升山的路上吗?”作为黄朱,玉叶比任何人都明白升山之路的艰险。
  “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就答应徇麟好了。”
  “不仅仅是答应这么简单。如果是其它别的什么事情,我恐怕早就答应了。你并不明白做王的责任。”
  “不管我知不知道。你不愿意做王,就是在逃避责任。”
  广渠无法否认。
  “你知道什么叫做逃避吗?”玉叶用一种老成的口吻说:“知道那是应该做的,却找各种借口不去做——这是一种最笨的方法。明知道要做一个黄朱就要学习辨认妖魔,却因为不想做黄朱而不想学习。明知道应当好好练习剑法,却总是应付了事。这样积年累月的下来,欠的越来越多,表面上不说,但是心里的包袱越来越沉,直到自己都没有办法面对。”
  “这样就是逃避。”玉叶叹口气。“被父母卖掉成为黄朱,自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这并不是可以逃避的理由。王也一样。天意让你被麒麟选中,就算你不愿意,你也有了那样的责任。”
  “可是……”
  “我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做不好一个王,需不需要王,统统都是借口。不过是逃避的借口罢了。”
  “你这样说还真是可悲。人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吗?”
  玉叶忽然笑起来,用一种轻蔑的神情看着广渠。“当然有,但是选择的余地从来不会留给只会逃避的人。”
  留下这句话,玉叶就转身而去。
  广渠独自立在海边。
  悬崖的下方海水不停的拍打着岩壁。
  ——他真的是个逃避的人吗?
  这样说仿佛没有什么错。
  他忽然感到有些沮丧。这样的人,更不能当王了吧。
  他在悬崖上面对幽暗的大海坐下来,面前的海有如苍穹一般神秘深邃。
  天意,为什么要选中他这样的人当王呢?究竟有没有天意呢?
  他久久的坐着,深深的呼吸,目光投向黑暗中看不到的海天相接处。
  那里,是舜国吧。
  ——他的故乡。
  那里有着四季常青的山,有着清澈的湖,湖边长着一种不起眼却芬芳无比的草。
  广渠既然将挂在胸前的小口袋取出来,那里藏着苏芳草的种子,他唯一可以用来怀念故乡的东西。他把小口袋捧在鼻子前,深深的呼吸,仿佛想透过薄薄的布料嗅出些许苏芳草特有的香气。然而什么味道都没有,就算是苏芳草的花朵,在过了这样多年之后,也不会有丝毫的香气留下了。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感情。
  几乎要有泪水涌出来。
  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没有人打扰,广渠就坐在那里看着大海,遥望着海的彼方。
  幽深的海渐渐开始变化,透出一种深蓝,仿佛变得清澈,那些萤火虫般的海底的光亮,也在随着海波涌动而闪烁。
  这是因为天色渐渐的浅了。从海天相接之处,透出一点浅蓝,一点白色。黑夜的幕布缓缓的褪去,东方的色彩开始变幻。天空出现第一抹嫩黄,然后紧接着是粉红,显得美丽而又脆弱,转瞬即逝。此时的海面仿佛完全静了,几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
  广渠的周围仍然是黑暗的,他静静的坐着,看着远处的天边,等待着。
  这就是日出之前的时刻。
  拂晓。
  拂晓之王,是形容那种在长久的混乱之后第一个成为王的王。通常短暂而脆弱,却带给一个国家重新开始的希望。就如同日出之前的拂晓时刻。
  金色的流霞在东方出现,由天空染到海面。广渠很快感到了暖意,太阳出来了。
  玉叶站在船的甲板上,望着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从庆国往舜的船上,人并不多。两个国家都是没有王的国家,难民也不会想到到对方去。只有少量的仍旧敢于冒险的商人在装卸货物。如果舜国不赶紧振作起来,这样的船,过几年恐怕也就没有了吧。
  船上的踏板被撤掉了,缆绳被收了起来,水手在大声的吆喝。几声锣响,船开了。
  果然,仍旧是个逃避的家伙。玉叶这样想着走回舱里,却发觉船又不动了。
  她从舱门口探出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有水手跑到船尾放下?